第五十六章 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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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蒼老

    秋日的下午光線晦暗,承乾宮的佛堂裏愈加陰暗。神龕上供奉的金剛菩薩,怒目圓睜。

    身著厚重棉袍的佟貴妃跪在佛前的蒲團上,平日裏高貴的婦人,躬身縮成了一隻蝦米。

    她足足念了一個時辰的經。

    佛前的線香明明滅滅,散發出濃鬱的檀香氣味。

    她日日在佛前祈禱,無非是希望皇上能封她為皇上,希望她能懷上一個龍胎。

    皇上總不來,她如何懷胎呢?

    她和皇上同歲,今年是二十八的年紀了。

    這年紀對於皇上而言,還是青壯。再過上幾年,皇上才能算是穩重成熟。

    而對佟貴妃而言,這年紀似乎太老了。

    女子過了三十,生育的危險就大了。

    有些女人足足從十來歲生到三十多歲,那是有經驗的,不妨事。

    而佟貴妃

    她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平坦小腹,這裏頭還從來沒有裝過一個胎兒。

    哪怕是個公主也好啊,日子也沒有這麽寂靜,靜到她不在佛前念經就會心慌不安。

    她身邊有過二阿哥,還有過四阿哥。

    對於他們,佟貴妃從未視若己出。

    那是別的女人生的兒子,尤其是二阿哥,他的生母是先皇後赫舍裏氏。

    每當她想起這個,就忍不住地恨二阿哥。

    她不能對二阿哥不好,一絲都不能。

    隻有讓二阿哥把她視為生母,她的地位才能更穩固。

    二阿哥,那可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啊

    她隻能把所有對二阿哥和先皇後的恨意,乃至對德嬪的嫉妒,都發泄在四阿哥身上。

    這個孩子長得特別可愛。

    越是可愛,越叫佟貴妃厭恨。

    可她現在連這個厭恨的養子都見不到了,還因為他,被皇上處罰、責罵。

    她苦笑,無奈地閉上眼,口中繼續念著早就爛熟於心的佛經。

    “主子”

    大嬤嬤突然闖進了佛堂,佟貴妃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她最尊重的奶嬤嬤,什麽時候也這樣不懂規矩了起來?

    大嬤嬤見她神色不佳,忙道:“皇上身邊的李公公來了!”

    佟貴妃像是沒聽清她的話,重複了一遍,“你說誰?李公公?”

    “是,是皇上身邊的李德全李公公!”大嬤嬤的語氣帶著喜悅,她是特意親自來稟報這個好消息的。

    皇上已經多久沒來見過她了?

    她連日子都數不清了。

    從前皇上還會偶爾去東配殿看宜嬪,現在宜嬪有了自己的永壽宮,皇上更加不會來了。

    承乾宮這個名字,是不是一開始就召示,皇上不喜歡她?

    乾為帝,承乾為順承皇上,不得違背聖意。

    這個看似風光的宮殿,乃至她的貴妃之位,都是皇上給外人看的。

    實則是個華麗的囚籠,關著活死人一樣的她。

    皇上突然派李德全來,又是為什麽呢?

    哪怕皇上是要來斥責她,也比把她丟在承乾宮不聞不問的好啊。

    她放下佛祖,起身時麵上帶著久違的笑意,“快,快替本宮更衣!”

    李德全在正殿站著等佟貴妃出來。

    伺候的宮人說,佟貴妃在佛堂念經。聽聞佟貴妃每日晨起是照例要念一個時辰佛經的,他心中納罕,佟貴妃怎麽念經從早念到晚呢?

    佟貴妃換了一身衣裳才出來,她身著翠綠色的織金緞子,彰顯著她貴妃的不凡地位。

    李德全從眼角偷偷打量了幾眼,隻覺得她蒼老了許多,看起來完全不像和皇上同齡。

    皇上年輕,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和十四歲的勤嬪娘娘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對少年夫妻。

    佟貴妃卻顯得有三十多歲,眼底淡淡的烏青連厚重脂粉都蓋不住,衣著的華貴越發顯出她的疲倦。

    “奴才給娘娘請安,傳皇上口諭,皇上晚間要來承乾宮用膳。”

    佟貴妃聽了這話歡喜,笑起來脂粉都浮了一層。

    “奴才鬥膽,瞧娘娘氣色不好,不知是否貴體有恙?”

    佟貴妃淡淡笑道:“有勞公公記掛了,隻是夜間走了困罷了。”

    許是年紀大了,她近年來睡眠淺了很多,最近更是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

    “娘娘平日裏多走動走動,興許晚間能好眠些。”

    佟貴妃不置可否,隻當做客氣話一般笑笑就過,沒有多想。

    走動,她能往何處走動呢。

    她是貴妃,怎麽能輕易走到地位低於她的嬪妃處,那不是自貶身份麽?

    她也不能常常去乾清宮見皇上,或者去禦花園逛逛,叫別人看見了顯得她不尊重。

    李德全見著佟貴妃這樣未老先衰的姿態,著實叫人心酸。

    她才二十八歲,何必折騰得自己像個老婦一般呢?

    這是皇上的原話。

    是啊,和年輕活潑的嬪妃相比,佟貴妃顯得那麽蒼老。她日日在佛前,養得性子嚴肅又沉鬱,皇上就更不待見她了。

    她矜持著貴妃的身份,乃至是以皇後的身份來約束自己。

    卻忘了無論是貴妃還是皇後,首先是皇上的妻妾,要以陪伴體貼皇上為首要任務。

    而非隻關心自己的體麵與否。

    “皇上晚膳時分就來,娘娘預備著吧,奴才告退。”

    李德全點到即止,他心裏可憐佟貴妃,有意話中提點她。佟貴妃不領他這個情,他也犯不著仵逆皇上的心意去幫她。

    說到底,佟貴妃把自己折騰成這樣,還不是自作孽麽。

    李德全一走,佟貴妃就忙著梳妝打扮。

    她宮裏用的還是傳統的銅鏡,西洋進貢的琉璃鏡她用不慣。

    那鏡子照得太清楚了,讓她看得到自己的每一絲細紋,和肌膚的鬆弛。

    還是銅鏡好,老祖宗用了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東西,總不會錯的。

    桐兒給她一層層敷上脂粉,每一層都薄薄的,試圖遮住她肌膚的問題。上到後麵,她的手微微地發抖。

    佟貴妃皺起了眉頭。

    她拿過一麵小巧的靶鏡,舉在手裏仔細看自己的臉,這才不得不承認,她老了。

    眼底的肌膚有些鬆了,烏青遮也遮不住。

    她看著桐兒的臉,年輕的肌膚多緊致啊。

    桐兒叫她看得發毛,手上抖得厲害,一不小心沾多了粉,雪白的香粉落到了佟貴妃的唇角。

    就像是初雪撒在大地上。

    大嬤嬤眉頭一皺,上前一巴掌打開了她,“糊塗東西,怎麽伺候主子的!”

    桐兒叫她打得滾到地上不敢出聲,她親自拿起粉盒,替佟貴妃麵上撲起粉來。

    晚膳時屋裏掌著許多燈,承乾宮仿佛從未如此燈火通明。

    盛裝打扮的佟貴妃坐立不安,等待著皇上到來的消息。

    屋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佟貴妃連忙起身準備接駕,卻聽得院子裏一聲嬌弱欣喜的歡呼。

    “皇上,您來啦!”

    那是常在定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