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紅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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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紅柳

    龍船過清江浦、淮安府,未消幾日,便到了揚州。

    古詩有雲,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春日的揚州最是好風景,柳如煙,花似錦,春光醉人。

    陳文心正半臥在貴妃榻上,白露用小銀勺子給她挖鹹鴨蛋吃。

    他們前幾日經過高郵,那處的鹹鴨蛋最是香甜。蛋黃色細油多,鹹淡正宜。

    她就這樣白嘴吃,吃了好幾個蛋黃。

    小李子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矮幾上滾著好幾個,帶著蛋白的鹹鴨蛋殼子。

    陳文心忙招呼他,“你來的正好。再傳人去高郵弄些鹹鴨蛋回來,我留著早膳配白粥喝。”

    這事容易,小李子連忙道“是”。

    他又道:“娘娘,皇上說揚州風光好,娘娘若是喜歡,可以下船去瞧瞧。”

    她順口道:“揚州風光自然好,美人也好得緊,自然要去看看。”

    這話也不知是說皇上想去看美人呢,還是說她自己想去看美人。

    小李子一時想不明白,便道:“那奴才就去稟報皇上,娘娘這處也快收拾了,備著晚上在揚州駐蹕吧。”

    他後半句話是看著白露說的,白露衝他點點頭,繼續給陳文心挖鹹蛋黃。

    “主子,這個吃了就不吃了罷?”

    已經白嘴吃了四個鹹蛋黃了,主子也不嫌鹹嗎?

    陳文心見她一臉嫌棄,白了她一眼,“那你嚐一個吧。”

    她吃著東西就賞給邊兒上的奴才一個的習慣,是由來已久的。白露也不推辭,便取了一個鹹鴨蛋磕開。

    蛋白有些鹹,又有些爛,吃不出好歹來。

    那蛋黃色澤油亮,吃到口中綿軟細膩,香甜可口,很快就化開了。

    陳文心看著她的表情變化,得意道:“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啊?”

    “好吃”白露脫口而出。

    “好吃也不能多吃啊!”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圓過來。

    見白露油鹽不進,陳文心往榻上一癱,惡狠狠地咬牙道:“就你事兒多!”

    不讓她吃鹹鴨蛋沒關係,聽說揚州有種特產,叫住界首茶幹。

    說是肉細嫩黃,色澤醬紅,頗似雞脯。清香可口,味美香醇

    等她上了岸,一定要好好吃一頓。

    她小手一抬,抽走了白露手中吃了一半的鹹鴨蛋。

    “去去去,收拾東西去。”

    她心想,叫你不讓我吃鹹鴨蛋,我也不讓你吃,哼!

    白露意猶未盡地盯了那鹹鴨蛋一樣,深感自家主子真是有仇必報的性子。

    回頭她也叫小李子弄些來,躲在自己船艙裏悄悄地吃

    不多時,龍船靠了岸,當地官員迎候皇上到驛站駐蹕。

    皇上和陳文心等人前腳進了驛站,後腳便喬裝打扮,從驛站後門溜出來了。

    甚至連晚膳都沒有用。

    陳文心說是到外頭用膳才有意思,實際上她是在龍船上吃多了鹹蛋黃,這會子還不餓。

    反正有李德全帶著他的寶貝銀針銀碗,在哪用膳都不是問題。

    陳文心穿了一身男子的寶藍色直裰,頭戴瓜皮小帽,後頭綴著一根粗壯的大辮子。

    美人化身為翩翩公子,依舊風華絕代。

    她做男裝打扮,和陳文義站在一起,倒真是雙胞兄弟,難以分辨了。

    皇上叫他們倆站在一起,比來比去看了好幾回,“像,這樣真是像。就是個頭差的多了些。”

    這話是說陳文心矮了。

    她不服氣地踮起腳後跟,“也不差那麽多,我都到二哥脖子了!”

    皇上點點頭,是啊,踮起腳確實能到陳文義的脖子。

    他們三人帶著李德全出了門,王熙等人都被留在了驛站裏,來應付那些來拜訪的官員。

    保護他們的兵士也都換了便服,在暗中跟隨著,絲毫不露痕跡。

    揚州街頭在夜幕初臨時熱鬧非凡,街上彌漫著一股誘人的鹵香味。

    陳文心循著那股子香味看到了一處小酒肆,招牌掛著陳西樓茶幹。

    這不就是她想吃的那個茶幹嗎?

    李德全還來不及用銀針試毒,陳文心已經叫小二裝好了一袋子,就著牛皮紙袋吃了一口。

    “真香!”

    她自己吃了一口又要分給皇上,發現李德全的麵色十分古怪,這才想起來他的銀針。

    她當即轉了個身,把手裏的紙袋遞給陳文義,“二哥吃!”

    皇上尷尬地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忙吩咐小二,“再要一碟到這桌來。”

    “好咧!”

    小二似乎看出來了,這行人身份不同一般。

    隻有那清秀的矮個男子不拘小節,像普通老百姓一樣就著紙袋就吃。

    可惜了啊。

    小二看著那和他生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高個男子,心中暗歎。

    這同胞的兩個兄弟,生的一樣俊秀。那高個的瞧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這矮個的

    倒像是貴婦人養得麵首似的,看起來女裏女氣的。

    眾人哪裏知道這小二的想法,他們坐到桌旁吃茶幹配清茶。

    這清茶雖淡,陪著鹵香的茶幹倒正好。

    當這時,一乘輕紅軟紗的小轎,停在了小酒肆旁邊。

    轎上下來一個衣著豔麗的女子,她披著輕薄的紗衣,隱隱約約地露著胳膊和胸口的大片皮膚。

    這身打扮,顯然是個青樓女子。

    那女子身旁跟著一個小婢女,上前和那小二買茶幹。她自己卻站在那裏,覷著眼往他們這處瞧。

    陳文心見著了,噗嗤一笑,“你們猜,她是不是看上咱們在座的誰了?”

    皇上氣度非凡,陳文義俊朗瀟灑,陳文心清秀文雅。

    那覷著眼的青樓女子,會是在看誰呢?

    李德全也看向那女子,雖然他知道她看的肯定不是自己。

    揚州此地有種特色,名為揚州瘦馬。

    老鴇先出資把貧苦人家中麵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後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以此從中牟利。

    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

    眼前這女子,顯然就是揚州本地特產之一了。

    那女子似乎察覺到眾人注意她了,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而後很快又抬起,拋來一個嬌媚的勾人眼神。

    最難消受美人恩,陳文心笑道:“這可如何是好,美人如此多情,我等就視而不見嗎?”

    皇上白了她一眼,淡定地吃茶幹,“自然不可,不如你去?”

    她一時語塞。

    坐著看呢,她是個瘦弱些的白麵小生,還有幾分俊秀。

    一站起來姑娘估計就看不上她了。

    她的個頭在女子中算是中等,在男子裏卻可謂奇矮。

    尤其是在皇上和陳文義的襯托下。

    她正想說皇上是有婦之夫,讓單身的陳文義去招呼一下那姑娘。

    沒想到哪姑娘自己,就朝他們所坐的地方走來了。

    “奴家紅柳,給諸位公子見禮了。”

    自稱紅柳的女子有幾分定常在的纖瘦體格,豐潤的紅唇妖嬈萬千。

    她婷婷嫋嫋地上前施了一個福禮,一起身,眼波在眾人之間流轉了一圈,最後落在皇上身上。

    “諸位公子眼生得很,怕不是揚州本地人罷?”

    李德全答道:“我家老爺是京城人氏,此去到江南販貨。”

    他一行說一行站起身來讓出自己的座位,“姑娘請坐。”

    那女子微微頷首便坐在了李德全的座位上,略作羞澀狀,“紅柳與幾位公子一見如故,故而冒昧上前,還請幾位公子見諒。”

    她口中道的是幾位公子,說話的時候卻始終瞧著皇上。

    可見青樓女子多是實利主義者,比起哪個男子生的好看,她們更在意哪個男子有權有財。

    皇上周身自帶“老子天下第一”的光環,就連胖賊這死狗都知道要巴結皇上。

    這紅柳是青樓女子,最會察言觀色,能看出皇上是他們幾人之首也不足為奇。

    皇上淡淡一笑,“無妨。姑娘風姿,我這位小弟很是讚賞。”

    他說話的時候手一指陳文心,叫她猝不及防。

    她哪有很是讚賞啊?

    這紅柳雖然妖嬈嫵媚,姿容不及定常在多矣。

    她並非讚賞,隻是好奇。

    紅柳看向陳文心,伸出染著豔麗鳳仙花的手指,以手掩口地笑了。

    “這位姑娘扮起男子來,險些連紅柳也騙過去了。”

    陳文心不禁納罕,“紅柳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紅柳笑道:“妾家在秦淮河畔煙雲館,自十四歲至今,所見人事不在少數。”

    “姑娘與身邊這位公子,”她一指陳文義,“容貌相似,氣韻相合,旁人一看便知是一家子骨肉。”

    “然則雙胞兄弟中,從無一個風神朗俊,一個卻如此矮小瘦弱的。妾想來想去,也隻有可能你是女子了。”

    陳文心想到方才那小二看著她,一臉惋惜的模樣。

    要叫那小二聽到紅柳這番說法,不知會多麽汗顏。

    紅柳道:“妾姿容鄙薄,哪敢讓姑娘讚賞。方才這位公子所言,分明是哄我呢!”

    皇上聽她說話有趣,也笑道:“失禮了。”

    紅柳美目一轉,在陳文心和皇上之間打量了一番,“不知諸位是何等關係?妾隻恐冒犯了。”

    皇上淡淡道:“在下君三,賤內程氏,內兄程二。”

    他用最簡單的話語介紹了三個人,稱呼和關係。

    時人常有在姓後頭,加上在家的排行作為稱呼的。皇上給自己起的姓是君,把陳文心二人的姓改為諧音的程,以避人耳目。

    紅柳訝然,這位君三公子以賤內稱呼這女子,意為家妻。

    自古妻在家,妾隨外。這女子又做男裝打扮這樣不成體統,竟然是一個富商巨賈之家的嫡妻麽?

    紅柳看向陳文心的目光多了些許敬意,“原是君夫人,妾多有冒犯了。”

    陳文心對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說什麽。

    紅柳道:“幾位初來揚州,不知紅柳可有這份榮幸,邀幾位上畫舫一敘?”

    “紅柳雖笨拙,尚有一曲琵琶可聽。若諸位賞臉,請容紅柳獻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