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陽為什麽會和楚今夜一起睡？

    那天談完話之後, 男人以“加深感情”“看你這段時間精神恍惚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為理由，將他留了下來。

    “在一起睡也不礙事, 我沒有不好的習慣。”楚今夜當時說的時候是輕描淡寫,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睛看著別處。

    對於親近的家人提出的建議, 顧陽向來是不會怎麽拒絕的，而且他私心, 也想和楚今夜更加親近一點。

    冷漠又矜持，格外不好接近的男人，稍稍做出一點溫和的舉動, 都像是讓人鬆了一大口氣一樣。

    “今天早上做了你喜歡的雲吞麵，記得多吃一點。”楚今夜伸手掂了一下少年的下巴，比之前略豐滿了點，但還是尖尖的, 他有點苦惱地道：“你怎麽這麽瘦。”

    顧陽吐了一下舌頭，起來換衣服和洗漱。他的體質天生就是很不容易發胖的類型, 一抑鬱又不大愛吃飯，雖然上鏡是很好。可上次家庭醫生查出他有輕微的營養不良之後, 楚今夜連著幾天都黑著個臉，逼他每頓都多吃東西，換著花樣做好吃的。

    今天也是一樣。

    桌上已經擺了鮮美可口的雲吞麵，小籠包, 蒸餃, 酥餅, 雞爪滿滿一桌，楚今夜不愛吃中餐，這是為誰做的可想而知。

    老管家站在一旁，看到顧陽笑眯眯的：“少爺今天要多吃一點呀，免得昏倒了。”

    顧陽：……

    他的虛弱已經人盡皆知了嗎？他還什麽都沒做啊！

    楚今夜補充：“吃不了就不要練習了，免得消耗體力。”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軟硬兼施，雙管齊下。顧陽無可奈何，也就多吃了很多，終於得到男人輕輕點頭的少年如獲大赦，飛一樣地跑去舞蹈室練習了。

    在他跑走之後，老管家和楚今夜對視一眼，眼中都浮起幾絲笑意。

    悠閑的時間是過的很快的，差不多又過了大半個月，顧陽接到了衛餘的電話，《無人知曉》製作完成。

    試映是在一個小屋子裏，諸多業內大咖紛紛來齊，懷著各種不同的心情，來觀看這部衛餘的心血之作。

    “這部電影的主角……是個新人？”

    “是個新人。”

    “萬花新的最佳新人，之前演過老王的《渭河戰》。”

    “哦……是他。”

    “很不錯的新人。”

    “宋京教出來的……”

    業內的大腕，影評人，對新生的演員一代自有自己的一套評判標準。這些人精看事情都是很明白的，你演爛片——你不停的上綜藝——你演技越來越差——三十多了還演傻白甜偶像劇，那麽OK，你毫無疑問就是那種走偶像路子的小生。趁著年輕被公司拚命壓榨，到人老珠黃了再換一波人。

    對於這種，要不是收了錢，他們是看都懶得看的，你想撈錢，想走輕鬆不出力的路線，沒問題，不要騙獎，不要以為自己真的就是粉絲口中的XX老師，演技派。別笑掉大家大牙了，那些老一輩的演員都是真才實學的，傲氣的很，表麵上和和氣氣，心裏可不一定看得起你。

    演員靠作品說話，你連自己吃飯的飯碗都不尊重，叫別人怎麽尊重你？

    可同樣的，一個人用不用心也是看的出來的。顧陽一出道，先上電影，大家對他的表現打分很高，接下來，他也沒和其他一出名就忘本的小生一樣大把大把都接偶像劇，消磨自己的靈氣。而是不斷學習，低調的要命。那好，起碼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是把他當作“可持續發展的潛力股演員”來看待的。

    偶像和演員的差別可就大了，無論是在評獎，還是寫影評，還是票房，都完全是兩條路。前者的戰場，是綜藝，是電視劇，是各大代言。後者是電影，要花錢才能看的電影，是對演技認可的獎項！

    這幾年，業界的風向很不好，爛片層出不窮。很多有靈氣的苗子都受不住真金白銀的誘惑，走了偶像的路子。畢竟電影太苦太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頭。不如在燈光下擺POSE輕輕鬆鬆來錢快。這也就導致演員青黃不接，斷層嚴重。老一輩的人又是憂心又是痛恨，特別在是之前的中生代頂梁柱，蕭青都開始拍爛片之後，標準一降再降，現在隻要看到個好的苗子，他們都恨不得馬上撲過去，生怕人跑了！

    也正是抱著這種思維，不少人暗暗打定主意，隻要這次顧陽演得不太砸，就盡量還是誇一下，人家還小，要加強信心。

    這種念頭，一直持續到，那雙眼睛出現在銀幕上為止。

    眼睛，是可以傳神的。

    不然，為什麽會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說顧盼生輝，說明眸善睞。

    顧陽的眼睛，是那樣好看，好看到連閱遍美人的衛餘都覺得驚心動魄，見之難忘。

    在這部電影中，自然也出現了很多對他眼睛的特寫鏡頭。

    在電影界，一直有一個說法，李藝紳的色彩，衛餘的光線，是國內導演兩大獨絕。後者靠這一招征服了柏林，他將光線運用的爐火純青，出神入化。整部電影的色調夢幻的不可思議，簡直像個童話故事。

    配樂更喪心病狂，衛餘請來了當下的一位天後，和歐美那邊的著名管弦樂團，打造了數首甜美又動人的配樂，女人慵懶又清澈的聲音，樂器緩慢獨特的配合，使得氛圍格外美。

    這部電影，題材已經邊緣化，沒人能想到他會拍出這種風格，那樣的幹淨，獨特，夢幻，不像是個殘酷現實改編的電影，倒像是童話故事。

    可是沒有人，真能把這當作童話開看。

    因為顧陽。

    他是阿明。

    在座觀影的人，終於感受到了劇組成員當時的感受。那種從腳底炸起到發絲的毛骨悚然之感，他是如此之美，好像立刻凋零的花，他是如此脆弱，如同即將腐敗的葉，當他那雙黑眸移向你，看著你，你就渾身僵直，連呼吸都要忘記。

    衛餘的剪輯是如此精準，少年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動作都被無限的延長放大。孩子們的境遇一點點被揭露，陳嬌頭上漸漸褪色的鮮豔蝴蝶結，家中越來越少的食物罐頭，顧陽洗碗時不經意露出的破損邊緣，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擊打在每個人心上。

    阿明是美的。

    他是籠中鳥，掌中花，是不堪一折的纖細植物。他的眼睛總帶著淡淡的痛意，手指勾勒出蒼白的虛妄。他還是個年輕的孩子，半大的少年，卻已經有了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那是從白骨中開出的花，又美又脆弱。

    他的綻放，在他瀕死之時，他天真無邪，純潔無瑕，像個天使一樣心滿意足地靜靜死去，那一段的光線被調控的夢幻至極，時虛時實分不清楚，唯一能清晰看到的，就是他臉上甜美的笑容。

    死亡，竟然也可以這麽美。

    一直到銀幕漸漸暗下去，溫柔的少年聲音再一次響起，伴隨著舒緩的音樂：“那是一個午後，媽媽離開了我們……”那些觀影的人才如夢初醒。

    非常安靜。

    過了很久，才有人發出一聲響亮的抽噎聲，然後接二連三，越來越控製不住，抽噎聲和掌聲一同響起，他們流著淚，拚命地拍手。

    拍的太好了。

    演的太好了。

    這是一部完完全全擊中人們內心深處的電影，是z國曆史上一座值得驕傲的裏程碑。

    大燈亮起，衛餘走了出來，一向放浪不羈的他穿著一身西裝，看上去格外嚴肅，他拿起話筒，說：“這個故事，我想了很久……”

    悲傷是一種力量，是能被傳遞的，有些事情不應該被埋沒，人們應該引以為戒，有的英雄，應該被知曉。

    導演應該做這樣的事，演員應該做這樣的事，黑暗的深處要有人出來發聲，在無人知曉的地段，有多少孩子像阿明一樣靜靜死去。他們的故事，得有人來說。

    這種精神，是能被人看到的。一絲火被點燃，人們就看到了光。

    電影審查局的某位工作人員，在一天收到了這部電影，他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然後他把光碟交給了自己的上司。

    他的上司做了同樣的事。

    最後，這部電影的報告單上，蓋上了一個紅色的章：通過。

    衛餘在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天，去喝了很多酒，然後把電影拿到放映室，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這個月末，《無人知曉》上映了。

    顧陽和趙少野也來看了一回，看完之後，這個一向刻薄嘴毒的少爺很長時間沒說話。

    等燈光亮起時，顧陽發現他哭了。

    “你……要不要紙巾？”

    趙少野一把從他手裏奪過紙巾，狠狠地擦著眼睛，盡力想做出凶狠的表情，可他現在眼眶紅紅的，少了很多氣勢。

    “你這家夥……”他像是聲音哽咽了一樣，隻能反複地說：“你這家夥……”

    顧陽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伸手抱住了他，蹭了蹭對方濕潤的臉頰。

    “我知道，謝謝你，少野。”

    他的目光又轉移到銀幕上那張屬於自己的臉上，在心裏默默地說，也謝謝你，阿明。

    “顧陽……你……”趙少野緩過來之後，慢慢地對他說：“你一定要好好演戲。”

    “你會成為最偉大的演員。”

    他用預言的，肯定的口吻斬釘截鐵地說：“你一定會。”

    楚今夜沒有和他們一起去，他自己在家庭影院把這部電影看完了。看完之後，這個一向冷酷的男人閉上眼，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他的腦子裏浮現出一段記憶，那是剛剛拍完戲，他們回家之後，顧陽走進了他的房間。

    ‘楚先生。’

    ‘嗯？’

    ‘我想把這部電影的片酬捐出去，我手上還有一些錢，夠用了。’

    少年的眼睛是很明亮，很幹淨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男人就知道他下定了決心。

    ‘為什麽？’

    這句話其實包括了很多意思，比如為什麽你要征求我的意見，又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又為什麽……不怨恨這個社會。

    你受到的待遇，並不比阿明好多少啊。

    顧陽都聽懂了，他看著他，笑了起來。

    完全就是像小孩子一樣的，沒有一點欲望的笑容。

    ‘因為……我願意啊。’

    那一刻，楚今夜就知道，這個孩子從來不覺得自己吃過苦，受過罪，他依舊以一顆純淨的，充滿善意的心去麵對這個世界。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在楚今夜生長的環境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存在，你會覺得他很傻，卻又情不自禁將目光停留，好像在看一片純白的雪花從空中掉落，一個燦爛的太陽在緩緩升起。

    真真是令人無話可說。

    這樣想著，他的嘴角卻慢慢揚了起來。

    上映的第一天，《無人知曉》票房不佳，專家預測，說難以回本。各大影院排片率不到百分之八，已經有人開始蠢蠢欲動，準備打出衛餘“票房毒/藥“的稱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第五天。

    《無人知曉》票房過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