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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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陽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他的媽媽是個貌美的小城女人, 年輕的時候被他的爸爸花言巧語的哄騙,一時不察有了小孩, 再稀裏糊塗的結了婚。婚後才發現那男人遊手好閑, 處處沾花惹草,斷不可托付終生,夫妻日日爭吵不斷, 終於有一天,男人偷偷打包了行李, 消失在人海中, 再也沒有回來。
顧陽和女人一起生活了六年, 然後一場大病帶走了她, 以及家裏所剩無幾的積蓄。顧陽的舅舅收養了他,養了一段時間, 養不了了,轉手把他托付給了另一個親戚,於是顧陽就在一次次的轉手中轉折,徘徊, 反複。
等他到了十五歲, 他已經前前後後待過七八個人家,這些人無論開始如何, 最後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將他送走, 他後來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也不覺得哪裏值得難過。
現在收養他的人家是一個有錢的姨媽家, 有一個和他年歲相近的小兒子, 叫薛洋,可能是顧陽名字和相貌上那一絲半點的相似之處勾起了這錙銖必較的女人一絲半點的同情心,讓她難得做了一回慈善,收養了這個流離無定所的孩子,盡管她對他並不好。
平心而論,顧陽不是一個討人厭的孩子,他漸漸長大,容貌端麗,眉目清秀,時常帶著笑容。開朗乖巧,聽話懂事,在學校的成績也很好,可以說並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是姨媽還是不喜歡他,也許是因為他老讓她想到她那個早死的妹妹,也許是因為他搶了薛洋的風頭。在需要替罪羊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把他推了出去。
薛洋醉駕,撞死了一條狗。
這本來算不得什麽大事,但是狗主人的身份複雜,和那條狗感情極深,霹靂的怒火降罪下來。姨媽家的產業都遭了殃,那人不要賠償,隻要一個交代,姨媽一合計,就把顧陽推了出去,說是他開的車。
年齡相近,長相相仿,最好頂罪不過。養了他這麽久,他應該做一點回報。
於是,顧陽就被人帶走了,走的時候,他穿著一身白體恤和黑色長褲,身上隻有三百塊錢,這就是他全部的身家。
他被帶到了一個院子裏,不許他出門一步,除此之外,對方倒也沒怎麽苛待他,一日三餐都會有人送上門來,雖然沒有電腦和網絡,但書房也有很多書可以看,還有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定時上門,雖然她從不說話,但如果是有心的人,想要逃跑,應該是很容易的。
可這對少年來說沒有什麽意義,他像個祭品一樣被送到這裏來,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抵消對方的怒意而不是招來更大的怒火,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如果離開,他也無處可去。
顧陽在長期的流離失所中養成了一種很奇怪的性格,他樂天安命地接受上天對他的全部安排,不反抗,不焦急,也不介意,來就來,走就走,他照樣可以開開心心地過,吃好睡好,過一天是一天。所以他就一直安好地待在那個院子裏,過了整整一個月。
有一天,顧陽看完一本書,算了算時間,發現再過半年,他就十六歲整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見到了楚今夜。
那個下午,顧陽在院子裏讀書,讀的是杜拉斯的《情人》,他讀到:“……她完全意識到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並且也將是終身脫離自己家庭的開始。從今以後,家裏人再也不應該過問她可能遭遇的一切。就讓人們從他們手裏把她搶走,傷害她,糟蹋她,所有這些他們都再也不應該知道。無論是媽媽還是哥哥,他們全都不應該知道。從此以後,這將是他們的命運……”就看到一輛黑色林肯開進了院裏,車裏走下來一個年輕男人。
那個男人有著一張蒼白而英俊的臉,目光冰冷,身著黑色西裝,他走到顧陽麵前,身後跟著一串無聲無息的黑衣保鏢。
他打量著顧陽,顯然對他健康的臉色有點驚訝,不過一會兒,他就說:“我是楚今夜,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楚今夜是一個很冷漠的人。
他身居高位,沒有親人,生性多疑,不親近任何人,二十多年來唯一在乎的隻有一條叫威廉的狗,在那條狗被薛洋撞死之後,他極少見的勃然大怒,一夜之間就叫姨媽家天翻地覆。
他知道真正撞死狗的人是誰,在對方拿了顧陽來頂替的時候有一種帶著怒意的好笑,他肯定不會放過薛洋,卻也對顧陽這個和薛洋沾親帶故的人沒有好感,所以明知對方是無辜的,他依然生生關了他一個月,今天才來見他。
但是顧陽和他想象中的有點不大一樣。
楚今夜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顧陽。”
”多大了?“
“快滿十六歲。”
“父母在嗎?”
“都沒了。”
顧陽答的很平靜,他的臉上甚至帶著一種淡淡的笑意,這是他的一個習慣,哪怕心情再糟糕,嘴角也會帶著一點笑,叫人看了心裏舒坦。
楚今夜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的狗陪了我十五年。”他對顧陽說:“現在它走了,你沒有地方去,又被送過來,那你就留下來陪我,陪到我不要你為止。不要鬧,不要吵,哪天我不想要你了,就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好好的走,你聽懂了嗎?”
顧陽點了點頭。
楚今夜滿意地扯了一下嘴角,他說:“那現在就走吧。”
顧陽將手中的書閉合,放在了桌上,楚今夜問他:“看完了嗎?”
他搖搖頭,男人也沒有再問,他們上了車,一路沉默而安靜地來到了楚家大宅,那是一座很陰沉的宅邸,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管家,楚今夜把顧陽丟給他,說:“打理一下再來見我。”
老管家客客氣氣地帶顧陽去洗浴,待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準備好的合體衣物,顧陽穿上它們,按照指引去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來。”
顧陽推開門,楚今夜坐在一張擺滿公文的書桌前,他抬頭看了一眼顧陽,目光冷漠又銳利,像要一眼看到底。
顧陽依舊站著那裏,帶著一點笑,看到他看過來,他輕輕柔柔地喊:“楚先生好。”
聲音又平又靜,像一片沒有根的浮葉。
顧陽偏了偏頭,說:“這樣啊,我知道了,是我誤會了您,不好意思。”
楚今夜心中忽然生出極不詳的預感,不僅是因為顧陽變化的語氣,還是突然改變的敬稱,他張口想要再說什麽,顧陽卻搶先他一步開口了。
“楚先生。”他問:“您打算什麽時候把我送走?”
楚今夜的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了!
他的呼吸一瞬間就錯亂的不像話,耳膜嗡嗡的響,他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顧陽的表情太過平靜,像在說一件不相幹的事,可他的話又是那樣擲地有聲,容不得人錯認。
顧陽見他久久不說話,倒也沒怎麽為難他,隻是有點難過的笑了笑,說:“那我現在就走吧。”說完就要回房間拿行李。
楚今夜的身體動作比思維快一步——他一步向前死死攥住了顧陽的手腕,力度很大,顧陽被他拽的一個踉蹌,倒也沒動了,背對著他站著,一動不動。
楚今夜的聲音帶著一點抖,他問:“你怎麽會這樣想……你怎麽會說這樣的話?誰教你的?”
顧陽沒有說話。
楚今夜厲聲說:“告訴我!”他情緒過於激動,都控製不了自己的音量。與此同時窗外一陣驚雷滾滾,閃電劃破天穹,照亮了兩人僵持的樣子。
顧陽歎了一口氣,轉過了身。
他轉身正對過來之後,楚今夜緊攥著他的手都情不自禁鬆了幾分,顧陽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劉海最近沒怎麽打理,蓋住了眉毛,瘦的尖了下巴,眼睛顯得格外大,但最讓楚今夜心驚的是那雙眼睛裏表達出來的感情——沒什麽感情,就是空白的,空蕩蕩的,好像什麽都沒有。
顧陽注視著楚今夜,神色微微有一點恍惚,他說:“楚先生,我很感謝您。”
說出這句話時,他感覺心口驟然一鬆,有什麽東西碎掉了,無邊無際的難過湧上來,拽著他的手腳,將他使勁兒下扯,扯到一片黑暗的泥潭裏。那種絕望感從胸口湧到喉嚨,讓他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但他隻停頓了很短一刻,就強行壓了下去,繼續說著他想要說的話。
“我過去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待過很多人家,我都很感激他們,因為他們沒有把我趕出家門,讓我流落街頭,但我也知道,他們肯收留我一段時間,是因為我和他們沾親帶故,有同樣的血緣。所以我雖然恬不知恥的暫住,但也有一點恬不知恥的心安理得。”
“因為我們多多少少有一點血緣,是有照應的道理。”
顧陽的目光轉到地上,忽然很難過的笑了一下,說:“可是我和您沒有呀,楚先生。”
“您對我很好,非常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好過,我忐忑不安的同時不免誠惶誠恐,我反反複複地問自己,我配得上您對我的好嗎?我能怎麽回報您?我什麽都不能為您做,您卻對我怎麽好,這叫我怎麽好意思接受。”
“我時常想著,要是我能和您有一點血緣關係就好了,要是我是您的孩子就好了,說來很不好意思,但我一直偷偷把您當父親看。”
“後來。”他停了片刻說:“發生了那件事。”
楚今夜知道他說的是海灘上遭受槍擊的事,他聽著這段刨心之語,又是難過又是激蕩,一時半會說不出話,隻能死死抓住顧陽的手,聽他繼續說。
“說實話,我當時是有一點高興的。”顧陽低著頭說:“我可以回報您一點東西,而且我還有點竊喜,因為我知道您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您可能不會丟下我不管,我們可能會……更親密一點。”
他的目光慢慢流連到楚今夜刀削一般線條硬朗的臉上,忽然輕輕地笑了一笑,在心裏重複:更親密一點。
“我沒有想到,您會對我這樣好,我很感謝您,楚先生,但是我不希望,您覺得欠了我什麽,為了我委屈自己,您不需要這樣,因為我……很喜歡您。”他的聲音輕輕的,最後一句細不可聞。
顧陽很喜歡楚今夜。
他對這位比他年長的成熟男性懷有一種深刻的感情,他崇拜對方的一切,熱愛他的所有,他喜歡楚今夜冷漠的語調,顰起的眉頭,堅硬挺拔的身體,身上沉鬱的古龍水和淡淡的煙草味。他喜歡楚今夜掌控一切的神情,因為他無奈的神情,偶然柔軟的溫和樣子。他的一切,顧陽都喜歡。他是如此的喜歡著對方,以至於不願意讓對方有一點不快,無論對方喜不喜歡他,都不會讓這份喜歡減少一分一毫。
他明明知道,那是鏡中花,水中月,卻偏偏情不自禁的要去看,要去撈,這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怨不得任何人。
顧陽吸了口氣,他明明已經盡力克製自己,眼眶卻還是微微發熱,他繼續說:“這是我的問題,我不希望您因為我不高興。”
“我不該忘記了我的身份,忘記了我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
直到那一天遇到薛洋,他才恍然被打醒,從甜美的夢裏醒了過來,麵對現實的一片狼藉,好笑又好氣。他怎麽能忘了呢,他和楚今夜以那麽不堪的方式聯係到一起,他竟然妄想從他身上獲取更多的溫情,這已經不能用恬不知恥來形容他的無恥。他不希望楚今夜因為救命之恩,就對他猶豫,為他委屈自己,沒有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