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字數:6107 加入書籤
購買夠百分之六十可以正常閱讀~ 張賀在回去之後也是下了心思, 聯係上了王鶴鬆, 王鶴鬆是名導中比較圓滑的一位, 向來不會和投資人過不去, 他手上剛好有一部軍旅的緝毒片在拍攝, 聽張賀一提,就立刻要顧陽來試鏡。
說是試鏡,其實隻要顧陽去了,角色就是內定了。戲份不少,形象正麵, 張賀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他想著,娛樂圈向來青衣小生涇渭分明,顧陽既然隻想演戲, 不走小生的那一套,那就不必去演粗製濫造的電視劇攢人氣,幹脆先在名導的電影裏露露臉,打入電影圈,磨練一下演技, 以後再想出演大製作就容易。電影的逼格總是比電視劇高一些, 要是顧陽能好好演, 再拿幾個獎, 就不得了了。
張賀當天就來接顧陽去試鏡,試鏡地點在王鶴鬆自己的攝影棚裏, 到的時候已經雜七雜八來了不少人, 王鶴鬆在和人說話, 笑嗬嗬的,看到張賀來了,就熱情地迎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顧陽。
顧陽長的纖細,端麗,甚至帶一點女氣,頭發又留長了,眨眼一看還誤認是個好看的小姑娘。一照麵,王鶴鬆還沒說什麽,他身後的宋編劇心中可是一個咯噔,長相漂亮的小鮮肉在電影裏打醬油的事情屢見不鮮,但也要分場合劇目。這部電影可是正兒八經的特種兵電影,選中的幾個主角都是身材健美的肌肉派,冷不丁來一個顧陽這樣的乖乖牌,身上肉沒二兩,穿上軍裝估計都掩不住脂粉氣,實在畫風有點不對啊。
張賀笑嗬嗬地對王鶴鬆道:“王導好——這是顧陽,我帶他來給您看一看。”
顧陽笑著說:“王導好,我是顧陽。”
王鶴鬆也笑眯眯的應了,上下打量了顧陽一番,他和編劇不一樣,知道顧陽的來頭大,一開始就不答應他來還好,答應了又說不行可真是要得罪人的,所以他一早就做好準備,使勁兒找顧陽身上的優點。如今見了真人,倒也沒多失望,反而鬆了口氣——臉小,上鏡,眼睛大,眼神清明,普通話也標準,看上去也是個懂事的,這就比預料中的好多了。
他心一定,就笑嗬嗬地對顧陽說:“小顧啊,一看就是個好苗子,來,我們去裏麵試幾場戲。”
此言一出,攝影棚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顧陽身上,宋編劇心裏一個咯噔,顧不得場合,搶先道:“房間裏麵沒打掃,亂得很,不如就在這裏試,還有攝影機呢。”
他一說話,就感到張賀如刀一樣的目光戳了過來,進房間試鏡和在大庭廣眾之下試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私下有什麽問題也就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在人多的場合,被那麽多眼睛注視,每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被完全的放大,而且顧陽還沒有對著攝影機演過戲,很多新人第一次上鏡就會很緊張,從而醜態百出。宋編劇這樣做,也是打著叫顧陽知難而退的主意。
王鶴鬆笑了笑,倒也沒有堅持,對顧陽道:“那小顧就在這裏試吧,挑一段演就好。大膽一點,沒有關係。”
他都發話了,張賀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再冷冷看了宋編劇一眼,拿了劇本走到顧陽旁邊竊竊私語。在顧陽看劇本的時間裏,攝影棚已經產生了一些低低的議論聲。
關係戶在哪裏都是被看輕一等的,不過娛樂圈裏這事兒屢見不鮮,人們一看顧陽是被張賀帶來的,就知道他後台硬,也不敢說什麽太過分的話,就是等著他演戲,想看一看笑話。
顧陽看了大概十分鍾的劇本,對王鶴鬆道:“王導,我準備好了。”
時間這麽短,王鶴鬆有點驚訝,不過他還是沒說什麽,笑道:“那好,開始吧。”
顧陽點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中央,攝像鏡頭也在宋編劇的授意下對準了他。
顧陽已經換上了一身破舊的軍服,沾滿灰塵,硝煙味濃,軍裝大了一碼,鬆鬆垮垮地露出他白皙的手臂。
這部叫《渭河戰》的電影是一部緝毒片,講的是一隊特種兵與一群毒販在渭河一帶鬥智鬥勇的故事,劇情一波三折,真相撲朔迷離。顧陽所演的角色公孫瑜是特種兵裏年紀最小的一位,是他們安排在毒販身邊的情報員,一路不斷為特種兵特供情報,最後被毒販發現,一槍打死在渭河邊,是一個有勇有謀的悲劇角色。
顧陽對著鏡頭,說了他的第一句台詞:“你來了。”
王鶴鬆和宋編劇的眉頭同時一挑。
這一挑,是因為他們知道了顧陽選擇的是哪一場戲,那是公孫瑜唯一的一場獨角戲。
王鶴鬆之所以如此大膽地啟用顧陽這個新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公孫瑜的很多戲份都是多人戲,是有另一名演員出場的,兩個人的戲,難度遠遠小於獨角戲,隻要一方演技純熟,另一方就算差一點也能演下去。王鶴鬆當時就準備好,隻要顧陽不是真正的榆木爛泥,他就要和他對戲的演員帶上一帶,總能圓過去。
可他沒有想到,顧陽一挑就挑中了唯一一場獨角戲,這是偶然還是刻意?
這場戲,是公孫瑜心裏的一場複雜掙紮,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經被毒販覺察,可能馬上就要被滅口,而同伴也與他失去了聯係,他站在毒販關押他的房間裏,看著窗外,想象著同伴會突然出現,打破牢籠救他出去。
劇本裏的公孫瑜,也不過十八歲,還是個孩子。
顧陽睜著眼,直視著鏡頭,攝像頭完美地照出了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他的雙唇輕張,臉色帶著一點淡淡的惘然,雙眼望著那根本不存在的窗外,說:“你來啦。”
在場的人都知道,那個你,是公孫瑜的上級王石,這次緝毒行動的隊長,是公孫瑜亦師亦父的存在。
顧陽搖搖頭,他的動作很輕,像是覺得有些好笑一樣,他的臉上也確確實實流露出了一點笑意,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真的覺得好笑。
“你怎麽會來。”他自言自語地說,眼裏的火光像是燃起又熄滅:“你怎麽會來呢?”
這時,他的雙眼忽然凝固了,一種狂喜出現在他的臉上,他驟然望向窗外,那裏傳來了動靜!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窗前,低聲喊著王石的名字,可很快,他眼中的火苗熄滅了——那是一隻貓,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跑走了。
顧陽僵立了片刻,慢慢跪到地上,頭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像是風中殘存的燭光,下一秒就要滅。
他一隻手捂住了臉,指縫裏流瀉出一串低沉的,不連貫的笑聲,他低低的說:“我早該想到……”
我早該想到,我會死在這裏,一個人。
他鬆開了手,露出的眼眶已經紅了,一滴眼淚從左眼滾下,滴落在地上。明明在流淚,可他的表情又偏偏是笑著的,像是真的很高興一樣地講:“我呀,早該想到,沒什麽好後悔的……”
顧陽的表演結束了。
攝影棚裏安靜的很,顧陽的表演時間不是很長,總共隻有兩分鍾左右,可他讓在場的人都感到了一種時間凝滯的壓迫與沉重,好像真的就有那麽一個孩子,在他們的麵前走向毀滅。
宋編劇已經說不出話了,王鶴鬆的眼睛亮的驚人,他走到顧陽身邊,更加熱情地問他:“你學了多久演戲?你是誰教的?我和你說……”
他這一說話,人們這才恢複了正常,竊竊私語又開始響起,但這一次,又和之前截然不同。
顧陽的演技固然還很青澀,但他的身上有一種靈氣,一種能讓觀眾集中注意力的東西。這種東西,從他的眼睛和說話的語調裏流露出來。在遇到顧陽以前,王鶴鬆從未想過,有演員能把台詞說得如此纏綿悱惻,好像每一句話都是一首有故事的詩。
可法律是這樣規定,但並不一定會這樣執行。在天網普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因為被遺棄,在角落中靜靜死去的孩子,其實有很多很多,遭到毀滅的不止是他們的肉體,還有尚且天真柔軟的心靈。
當年的那幾個孩子,長子去世,長女發瘋,次女搶救無效死亡,次子進了療養院,不知下落是何。
他們本來可以有快樂的生活,本來可以和同齡人一樣在陽光下微笑,可隻因為有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就注定了要走上一條不歸路。
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麽要生下我?
如果你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將我丟棄,那為什麽又要自私地享受當父母的短暫樂趣?
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也是一種罪。
你遺棄了你的孩子,逃避了本該承擔的責任,將一個信賴著你的,柔軟的小生命丟在了這冷酷的人世間放任不管,這樣的行為,和劊子手並無二致。
顧陽點開了一個網頁,上麵顯示出一張並不清晰的黑白照片,那是那幾個孩子被人找到之後所拍攝的,小孩大大的黑色眼睛冷漠地望著攝像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們在想什麽呢?
少年握緊了鼠標,又緩緩地鬆開。
第二天,表演課上,老戲骨和他聊起了這件事。老戲骨叫宋京,年紀已經很大了,年輕的時候跟著國寶級的戲曲大師學過唱戲,後來又在多個劇組裏摸打滾爬,對於角色的理解非一般人可及。他長期和顧陽相處,早已把他看作了親傳弟子,聽到他被衛餘選中,不由又驚又喜。
顧陽將劇本給了他看,並和他說了些自己的困惑,宋京聞言,皺起眉道:“你當時還小,可能不能理解,這件事情轟動一時,衛餘想拍,膽子也是大。”
他都這個歲數了,說起話來也沒什麽顧忌,直接道:“這個題材很危險,上頭不一定過的了,為什麽,因為他觸碰到了‘父,母,子’,你知道,在我們國家,父母的話是一貫要聽從的,子女被看作是他們的私有財產。從古至今,不過是演變的更加隱晦了些,本質還是一樣,有句話叫‘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應該聽過。”
見顧陽點了點頭,他又繼續說:“可是,這部電影就很明顯是在挑戰這個觀點,你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那這幾個孩子是怎麽死的?其實經過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父母不一定都是好的,在饑荒時代,滿地都是嬰兒的屍體,有的一出生就給掐死了,丟棄了,為什麽?因為養不起,不是男孩。到現在,很多地方,生下女孩直接丟進河裏,能不能活下來全看命……”
顧陽的臉色微微白了些,宋京也覺得自己說的過了,立刻停下來,喝了口茶,將話題繼續扯回電影上:“這個電影裏母親的行為,就更加惡劣了,她是為什麽丟棄這幾個孩子?因為她貪圖享受,覺得養孩子麻煩,會耽誤自己,就這麽走了。她在走之前,難道沒有想過孩子會遭到什麽樣的困境嗎?怎麽可能沒想過,不過是在假裝不知道罷了。當時這個案件一出,全國上下都嘩然了,高層拚命的想要壓啊,壓也壓不下來,能怎麽壓?這個社會上,這樣做的還算少了?那些把女兒賣去當雛/妓還賭債的,那些打兒子活活打死過去的,還算少嗎?”
“衛餘想要把這部電影拍出來,想要過審,他就得拍出個不一樣的味道。要是滿腦子都釘在這個案子上,就不入流了。觀眾不想看,評委也覺得是賣慘。你要演,也得演出個不一樣的樣子來,不是哭兩聲就是可憐,關鍵在於,你要讓觀眾明白這種痛,感同身受,認可這是一種罪。”
“電影是一項藝術,藝術的魅力,在於美。”
“痛苦和死亡,有時也是一種美。”
“你要揣摩這個角色,揣摩他背後的思想意圖,衛餘讓你放開了演,就是想要你拿出一個能說服他,說服觀眾的東西。你得讓人一看到你的角色,就發自內心地說‘是這樣!我想象的阿明,就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