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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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購買夠百分之六十可以正常閱讀~  這些事, 他長期將其束之高閣,不願意回想, 但現在為了分析這個角色,他又將盒子打開了。

    阿明, 是個敏感孤獨的孩子, 他雖然是家中的大哥,卻並沒有因此享受過什麽優待,恰恰相反, 他見證了父親的離去,成為母親心口上的一道傷疤, 他嫉妒著其他的孩子,因為他們更受母親的寵愛, 卻又發自內心地愛他們,因為那是他的弟弟妹妹們。

    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少年, 在被遺棄之後, 守護住了自己的弟妹長達半年,期間因為沒有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 去找親戚要錢被羞辱, 去打工打的遍體鱗傷, 這一切,都沒有阻止他的腳步,一直到最後, 他死在了家中。

    文字的記載應該是生硬的, 可顧陽幾乎就是很輕易地想象出了那種場景, 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角落裏,沒有水,沒有電,擔心下一刻就要被房東趕走,可在麵對弟妹的時候,又要換上一張讓人安心的笑臉。

    冷冰冰的瓷磚,看不清周圍的黑夜,不時傳來的饑餓疼痛,隻有自己知道的淚水。

    顧陽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幾乎是有些過猛地捂住了眼睛。

    好像啊……

    真的好像啊……

    一瞬間,像是周圍長出了很多雙黑色的手,扯著他朝下掉去。

    少年的呼吸聲逐漸急促起來,他緊緊捂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

    這時,背後的門傳來了有規律的敲門聲。

    顧陽驚醒了一般,一下就站了起來,他喘了一口氣,說:“請進。”

    楚今夜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杯牛奶。

    他看到顧陽蒼白的臉色,眉頭不明顯地皺了皺,走過去將牛奶放在桌上,摸了摸少年的頭問:“怎麽了?”

    “沒事……”顧陽低下頭,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熱氣氤氳了他的眼睛,他輕輕道:“我……在揣摩角色。”

    楚今夜想到宋京的話,立刻道:“不要緊張,按你想要的演,別在意別人想什麽。”

    顧陽微微笑了一下,抬頭問他:“楚先生,你的童年是什麽樣子的?”

    這個問題有些猝不及防,楚今夜思考了一下,回應道:“天天學習,沒什麽特別的。”

    這是實話,像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童年就是在不斷的學習之中渡過,你不學,別人學,那落後了甘心嗎?楚家那麽大,領頭人沒有幾分真才實學,怎麽管得住?

    這種精英教育,能很好的確保下一代的優秀。

    顧陽還想問什麽,又覺得說不出口,比如說,您的父母在哪裏?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座大的可怕的宅邸裏,一直一直隻有您一個人嗎?您……不會寂寞嗎?

    這些話,他到底是不好意思,也不敢問的,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見這個男人時,對方冷漠而高高在上,像一座難以接近的孤島。

    而現在,這座孤島摸了摸他的發頂,聲音因為熱氣的渲染而帶上了溫度:

    “——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會一直支持你。”

    `

    第二天,衛餘約了他吃飯,在飯桌上,這位極富才華的導演,向他詳細講述了他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阿明這個孩子,本身就帶著一種夢幻的悲劇色彩,他聰明,早熟,卻依然有一份獨屬於孩子的天真,這種天真,導致了他與大人世界的格格不入,卻使得這個故事多了幾分溫情。

    一個孩子,處處碰壁,在小鎮裏跌跌撞撞地走來走去,幾乎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們。他也沒有奢望他們的幫助,這不是一個積極向上的電影,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

    “我拍電影,不是為了拍事情完完整整的樣子,那是紀錄片。”衛餘道,感興趣地看著顧陽:“說說你的理解吧,你對這個角色怎麽看?”

    顧陽垂下了眼睛,思考了一會,抬頭道:“我……覺得他並沒有很難過。”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衛餘的意料,他挑高了眉,饒有興趣地道:“為什麽會這樣說?”

    “他在他母親離開之前……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顧陽慢慢地道:“他知道他的母親會走,知道他們最後會支持不住,他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衛餘思考了一會兒,雙手交叉,問道:“那他為什麽會堅持下去?”

    為什麽呢?

    顧陽停了一會兒,輕聲道:“也許是因為,他除了堅持下去,沒有別的選擇。”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非常動人,浮上一層淡淡的水霧,像是在下雨,衛餘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了點頭。

    這餐飯結束的時候,張賀來接他們,順便和衛餘敲定一些宣傳的事宜。這部片子題材已經是邊緣,注定拿不到很高的票房,要是宣傳工作再不做好,就等著回家喝西北風吧。

    在宣傳中,肯定是要突出導演是衛餘,題材來源於數年前那次大案,是對社會的沉痛反思,但在演員的宣傳上,就有很多細節可以討論了。

    顧陽是主角,這點毫無疑問,可是張賀也怕他真演砸了,以防萬一,還是低調一點,重點放在年輕,資曆淺上。要是演好了,就是衛餘慧眼識英雄,伯樂識千裏馬,少年天才。要是不好,還可以解釋是新人觸電沒經驗,好歹演了個主角啊。

    當然,後一種情況要是出現了,也隻能避免被罵的更慘了。張賀不能說是不著急不緊張,但他仔細一想,以楚今夜的能力,真有那天,也不過是閉門幾天過風頭的事兒,也就淡然了,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衛餘走到停車場,對顧陽微微一笑,道:“很期待你的表演,到時候見。”

    離正式開拍的時間,不過兩個月不到。

    顧陽垂下眼睛,輕輕地道:“……好。”

    他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握成了拳。

    顧陽已經一個月沒有去上學了。

    顧陽說:“都行吧。”

    楚今夜沉吟了一下,他通常話很少,今天倒是有點特別,他問:“你在那個學校有什麽朋友嗎?”

    “沒有特別好的。”

    得到這個答案,楚今夜扯了一下嘴角,然後說:“那就不去,在家請老師。”

    第二天,就有一個叫白朗的男人來做顧陽的家庭教師。

    白朗精通六國語言,語數理化無所不能,他當慣了大家族裏的家庭教師,對待顧陽十分親切和氣,一段相處後,也真對這個長相端麗,性格乖巧的孩子很有好感,對顧陽和楚今夜之間的關係更有些好奇。有一次,趁著楚今夜不在,他忍不住好奇問顧陽:“你和楚爺……是什麽關係?”

    顧陽當時在解一道題,聞言抬起頭,劉海在秀麗的眉眼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他望了白朗一眼,倒把白朗看得不自在起來,他說:“我也不知道。”

    白朗不好往下問了,心裏卻有點憐惜起這個孩子來。

    當天晚上,楚今夜在餐桌上問顧陽:“他是不是問了你和我的關係?”

    那個他是誰,他們都知道。

    顧陽說:“是。”

    楚今夜說:“明天給他換一個老師,這種多嘴多舌的要來幹什麽。”

    老管家垂首應是,楚今夜看著顧陽,想看看他會不會說點什麽,可什麽都沒有,顧陽依舊帶著一點平靜的笑,切著他麵前的小牛排,動作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楚今夜沉默了一會,對顧陽說:“以後要是再有人這樣問你,你就說我是你的監護人,我把你的戶籍轉過來了。”

    顧陽說:“好的。”依舊很平靜。

    楚今夜忽然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麽。

    新來的家庭教師是個姓柳的女人,似乎是吸取了前任的教訓,她講課的時候詳細認真,私下卻一句多的話也不說,顧陽當然也不會主動說些什麽,就在這樣的授課中,他學完了整個高中的課。

    這時他已經在楚家度過了半年,他的十六歲生日就在明天。

    楚今夜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顧陽想了想說:“想去海邊。”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出門,楚今夜不覺有些稀奇,他問:“你喜歡大海嗎?”

    顧陽說:“漂亮啊。”

    於是楚今夜就帶他去了楚家的一處私人海灘,那裏的海水波光粼粼,海砂細的像棉花。顧陽赤著腳在上麵一深一淺的走,頭發被海風吹的散亂,他倒是很高興,哼著歌逛來逛去,要拾一塊漂亮的貝殼。楚今夜在一旁帶笑看著他,心想倒是難得看到一點孩子的樣子。

    顧陽玩了一會沙,有點膩,要下水,他轉頭對楚今夜說:“楚先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來。”

    楚今夜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攪他興致,挽起西裝褲腳,一步一步朝顧陽走了過去,顧陽一點沒遲疑,抓住他的手就往海麵衝,結果一個海浪打來,兩人都成了落湯雞。

    顧陽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睜大眼睛對楚今夜說:“好鹹,海水原來真是鹹的。”

    楚今夜問:“以前沒來過嗎?”他記得顧陽出生的地方在海邊。

    顧陽搖搖頭說:“媽媽不讓。”語氣裏倒沒有多少遺憾的意思。

    楚今夜也沒說什麽,繼續陪他玩水。兩人玩了一天,渾身都是沙礫和海腥味,到了黃昏,天氣轉涼,楚今夜要帶他回去,於是說:“走吧,下次你想來再帶你來。”

    顧陽應了一聲,隨著他朝岸上走,兩人離得很近,少年長長的頭發亂成一團,楚今夜想回去要好好洗洗。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昏暗的日光中,一個閃光的紅點對準了楚今夜的太陽穴,他沒有發現,顧陽卻看到了,就在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顧陽大喊了一聲:“趴下!”然後立刻撲倒了楚今夜。

    砰的一聲槍響。

    保鏢們聞訊跑來,烏拉拉圍了一圈,楚今夜被壓在下麵,什麽事都沒有,他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顧陽。”他喊了一聲,聲音有點抖:“你有沒有事?”

    沒有回應。

    他感到胸口一片濡濕,保鏢幫他扶起少年,看清情況頓時倒吸了一口氣,顧陽胸口有一個黑色小洞,鮮血不斷流淌,腦袋低垂,顯然已經沒了知覺。

    楚今夜摸了一把他的脈搏,厲聲喊:“快叫醫生!”

    待顧陽被送進手術室,楚今夜還沒有緩過來,胸口沾染的血液已經變涼,有人提議要幫他換一件衣服,他拒絕了。楚家家主的怒火以燎原之勢燃起,那個膽敢在海灘刺殺他的殺手已經被捉住關押起來,而殺手背後的那些勢力也被連根拔起,一夜之間又是一番大變天。

    這些事,是昏迷的顧陽不知道的,他躺在床上,無知無覺,那顆子彈離他的心髒隻有幾毫米的差距,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就算是這樣,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醫生盡力搶救了一番,取出子彈止血後告訴楚今夜,手術成功了,大概要幾天才能醒。

    楚今夜對顧陽的心情很複雜,他一直守在顧陽病房門外,等著他蘇醒,並在這幾天想了很多事。他二十八歲,出身頂尖豪門,打小遇見過不少牛鬼蛇神魑魅魍魎,卻從來沒有見過顧陽這樣的人,什麽都不要,什麽都可以接受,卻在關鍵時刻連命都能豁出去,隻為救自己這樣對他冷淡的人。他要來了顧陽的資料,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以前隻覺得這孩子安靜省事,乖乖巧巧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叛逆,這次仔細一看他的履曆,卻又品出一番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