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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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 崔成明給顧陽示範了幾個動作,他雙眼一閉,那似悲似哭, 又帶著隱忍的表情就出來了。示範完,他還很惋惜地說:“劇本裏沒有寫公孫瑜是哪裏人, 不然帶一點口音, 可能會更入戲一些。”
顧陽很認真的聽他講, 聽到這裏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就算知道了我可能也模仿不出來,我……沒有學過這些。”
崔成明這才想起他才是個剛剛上鏡的新人, 安慰似地拍了拍顧陽的肩說:“沒事,這點小問題不要緊,你隻要把該表現的表現出來就行,小顧你年紀還輕, 以後慢慢來。”
顧陽衝他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王鶴鬆看他們講完了,才過去笑嗬嗬地說:“成明還是這麽提攜後生啊。”
崔成明笑道:“哪裏,我是看小顧天賦好,起了愛才之心, 教一教他,他學得也快,等下演得肯定好, 王導你就看著吧。”
王鶴鬆哈哈大笑, 顯然很高興, 等開拍的時候, 他還笑著對顧陽意味深長地說:“小顧你可要加把勁啊。”
顧陽笑著回答:“我會努力的。”
趙少野在一旁站著,聽顧陽這麽說,他眉頭挑了挑。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麽?顧陽看著柔柔弱弱,溫溫和和,其實也是不服輸的,這些時在宿舍熬夜一字一句的練台詞快要把嘴都念幹了。今天被王鶴鬆這麽明褒暗貶的一說,他能服氣才怪呢。
這樣一想,他也來了興致,站直了身體,等著顧陽上戲。
這一場戲,是公孫瑜借著交接情報的名義,來見多年不見的王石。
樹叢遮掩中,崔成明飾演的王石輕手輕腳地前進,時不時警惕地觀望四周,一直走到湖畔邊,前麵的草叢傳來了窸窣的動靜,他立刻拿起槍,對準前方。
許久沒有動靜,他眉頭一鬆,扒開了草叢,前麵立刻顯出一個人影來。
顧陽穿著一身破爛帶血的迷彩服,靠在一顆大樹邊上,背對著他。
崔成明的眉頭鬆了,他站了起來,認出了來人是誰,那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是潛伏在敵方為他們提供情報的情報員,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相見了。
崔成明這樣想著,就喊:“小瑜,是我。”
顧陽的背影動了動,轉過了身來。
他轉過身,崔成明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就心裏一咯噔,因為那並不是他之前示範的那種帶著激動的隱忍,恰恰相反,顧陽的臉上還帶著一點笑意,看起來十分的平和。
崔成明心道奇怪,想要給他打個眼色,但一接觸到顧陽的眼睛,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顧陽的眼睛很大,很清亮,像一汪清泉,和他帶著灰塵的臉形成劇烈的反差,他望著崔成明,輕輕喊了一聲:“隊長。”
崔成明不知怎麽的,就把話接下去了,他說:“好久不見。”
顧陽笑了笑,朝崔成明走過來,他的步伐很穩,很慢,沒有一點顫抖和動搖,他走到崔成明麵前,仰著頭對他說:“隊長,大家還好嗎?”
崔成明說:“小六死了。”
小六是他們當中唯一的女性,幾天前英勇犧牲。王石堅不可摧的意誌因為她的逝去感到了疲憊。此時他望著公孫瑜,一方麵對他依然活著感到欣慰,一方麵他又為公孫瑜的情報傳遞不及時而惱怒,所以他的語氣也帶著一點苛責,哪怕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去怪罪。
顧陽聽到這句話,低聲笑了笑,伸手捂住了半張臉。崔成明皺著眉,盯著他,對他的不按理出牌感到奇怪,這時顧陽抬起頭,問他:“那隊長,你還好麽?”
這不是劇本裏的台詞,崔成明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愕然之後好氣又好笑,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不知怎麽讓顧陽不高興了,這個小祖宗可勁兒和他對著幹呢。他心中歎了口氣,準備找一句話接下去,於是他一低頭,直直地對上了顧陽的眼睛,就頓住了。
顧陽望著他,那眼神,是難用幾言幾語來概括的,帶著一種很固執,很認真的少年氣。像是非常執著地要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這種倔強之後又是一種易碎的驕傲,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打破。
崔成明一瞬間就怔住了,竟然沒有說話。顧陽也不需要他說話,自顧自地往下接道:“這麽久沒見了,我就是想問一問,隊長你……還好麽?”他說著,盯著崔成明,眼眶微微地紅起來。
火光電石之間,崔成明忽然看懂了顧陽的眼神。
公孫瑜是在問王石好嗎?不,不是的,他讀懂了王石的未盡之意,知道王石在責怪他,甚至對他的忠誠還有一點懷疑。但公孫瑜是驕傲的,倔強的。他不肯直接告訴王石他沒能及時傳遞情報是因為他被成河打斷了腿,幾天前才能站起來。他刻意走的很穩很正,不讓隊長發現他受傷了,可他又是那麽的渴望被關心。所以他一遍遍地問王石,你還好麽?大家還好麽?其實他真正想要的,是王石也問問他好不好。
你……覺得我還好麽?
你為什麽不問一問我還好麽?
讀懂了這個眼神之後,崔成明的嗓子忽然哽住了,他低聲念出了他的台詞:“我很好,情報呢?”
顧陽又笑了笑,這個笑可憐的連崔成明都看不下去了,他說:“在我腿裏。”
公孫瑜對著王石,劃破腿上愈合的傷口,從裏麵拿出了一小卷紙卷,那是他千辛萬苦藏下來的毒販行動路線,顧陽的腿又白又細,被化妝師塗上了不少猙獰的傷口,看上去很是駭人。崔成明分明知道那是假的,卻情不自禁地心口微微窒息。
顧陽拿出紙卷,遞給崔成明,沒有管腿上的鮮血不斷流淌,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對他笑著說:“這是他們這幾天的行動路線,你們要小心。”
崔成明接過紙卷,沉默了一下,對顧陽說:“那我先走了,你要小心,保護好自己,我們會來接你。”
顧陽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看上去想說什麽,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他最終抿唇笑了笑,對男人一點頭,崔成明轉身離去,隻剩下他一個人,靠在樹上,怔怔地,怔怔地看著那個身影遠去,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睫毛上下不斷顫動,像是在忍耐極大的痛苦。
“cut——”
隨著王鬆鶴的一聲大喝,不知不覺觀戲的全神貫注的人們才反應過來。崔成明從戲中一脫離,渾身氣勢都是一泄,他忍不住立刻轉頭去看顧陽。剛好對上顧陽抬起眼睛,用那種平靜的,又帶著說不出的悲愴的眼神看著他。
崔成明長長倒吸了一口氣,在助理的陪伴下倒在了座位上。
這個助理跟了他很多年,情分甚篤,也敢笑嘻嘻地和他開玩笑說:“崔哥,感覺怎麽樣?我看你冷汗都出來了,演得那麽帶勁?”
崔成明閉了閉眼,苦笑道:“什麽帶勁——我這是被人家帶著跑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你等著瞧,用不了幾年,他估計能拿個影帝。”
助理不信這個邪,半信半疑道:“不會吧,他才十六歲,蕭青也是二十五歲才拿的影帝,他能比蕭青還厲害?”
蕭青是近代演員中最年輕的影帝,拿他和顧陽比,已經是間接承認了顧陽的實力。
崔成明搖搖頭,還是忍不住去看顧陽,顧陽在和趙少野說話,笑吟吟的,一點都看不出剛剛的影子,好像剛剛那種他感受到的壓迫感從來沒有存在過。但崔成明在娛樂圈裏混了這麽多年,他深知上天是不公平的,有的演員,往台上一站,觀眾的眼神自然而然就被吸過去,和他同台的人就是會被壓一頭,這和努力無關,純粹是一種感覺,一種氣勢。
顧陽的表演不能說沒有瑕疵,比如口音不地道,長相不符合,但是他就是能硬生生讓觀眾把這些瑕疵給無視過去,憑著那股氣勢像模像樣地站在那裏,讓人感覺他就是公孫瑜,公孫瑜就是他,理應如此,天經地義。
這樣可怕的天賦,不可能混不出頭。
顧陽在一旁坐著卸妝,趙少野遞了瓶水給他,說:“剛剛演得真好。”
趙少野一向眼高於頂,能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對顧陽表演的極大肯定了。
幫他卸妝的化妝師也笑著說:“顧少真厲害,我們剛剛都被帶進去了。”幾個後勤人員也附和了幾句,態度比之前熱情的多。
顧陽對他們笑了笑,道了謝,忽然感到口袋裏手機嗡嗡作響,他拿出手機一看,眼神頓時亮了起來,他對著化妝師道了個歉,急急忙忙跑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接電話說:“喂?楚先生?”
少年閱讀的速度較快,何況這也不算是個很詳細的劇本,他不一會兒就看完了。
他和他的經紀人一樣,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個故事,是現實故事改編的,來源於前些年一出轟動社會的慘痛案件。
一位單身母親,在一個清晨,遺棄了她的四個孩子,留下八百塊錢和一張紙條,消失在了人海中。
她的長子十三歲,長女八歲,次子六歲,次女三歲。
在法律尚不普及的三四線小城鎮裏,這些孩子要麵臨的,不隻是母親離開之後窘迫的經濟狀況,還有鎮中他人的惡意。最後,長子腐臭的屍體被人在房中發現,造成了轟動全國的遺棄案。
顧陽所要飾演的,就是這部電影的主角,家中的長子,阿明。
電影的劇本非常簡潔,非常有衛餘一貫的風格,大段大段的留白,真正的台詞隻有寥寥數語,留給演員極大的發揮餘地。
顧陽在看完劇本之後,也微微明白了一點,為什麽衛餘會選中他。
這部電影局限性很大,在選角的時候沒有太多餘地。那些功成名就的影帝影後年紀都太大了,不能出演小孩子。而年輕一代的童星又恰好是青黃不接的一代,一心一意搞偶像唱跳的人多,真正願意演戲的人少。如果衛餘不想靠偶像吸引票房,毀了一整部電影,他還真沒什麽選擇。
但能找到顧陽,也是看中了顧陽身上的某些東西。
“我很喜歡……他的眼睛。”在和張賀聊天時,衛餘很直接地道:“他的眼睛裏有很多故事,你懂嗎?就是那種一看過去,就被吸住的感覺,我很少在年輕的演員身上看到這種感覺,他是個很特別的孩子。”
衛餘沒有說出來的是,他覺得顧陽身上有一種被拋棄過的孤單和夢幻感,和這個角色分外吻合。導演挑演員,除了看演技之外,是要看和角色的契合度的,他一看到顧陽,就覺得這是他心中的阿明,一樣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膚,茫然又天真的神情。
他善於發掘演員內在的東西,比起五官這種硬件,他更欣賞韻味,氣質這種可以說是捉摸不透的無形存在,經過他打磨的演員,總會找到自己合適的樣子,散發出不一樣的光彩。
這樣的名導,把顧陽交給他,張賀自然是很放心的。他笑道:“那小陽就交給您了,宣傳方麵……”
“這個沒有問題,我們會以他為中心。”衛餘頓了頓道:“剩下的幾個孩子,我心裏有數,等開機之前,我給你列份名單。”
張賀還能說什麽,自然是好好好舒爽極了,看看,這才是名導氣質,之前那是什麽鬼,去他的。
兩個大人談完話,衛餘又去看顧陽,見他已經看完了劇本,便道:“回去多想一想,不要害怕,演你想演的樣子。”
顧陽猶豫了一下,問道:“我該往哪個方麵……”
“這個,就要看你怎麽琢磨這個角色了。”衛餘道,墨鏡之下的眼睛閃了閃:“是開心?是難過?是喜悅?是不高興?你覺得他是什麽樣子,他就該是什麽樣子,你想怎麽演就怎麽演,沒事。”
張賀在一旁,聽著表情也就微妙起來,要是說這句話的人是別人,他保準要炸了,這不是帶壞小孩不負責麽,可衛餘,那又不一樣了,他是出了名的對演員相當放縱,演員怎麽揣摩角色,怎麽演繹,他一律不幹涉。隻是在他們選擇好了之後往那個方麵添磚加瓦,實在不行,還可以後期剪輯嘛,哢哢哢一剪,剪得你連爹媽都不認得,完全忘了自己本來演的是啥。
跟著這種導演,好處是你可以隨心所欲,壞處是你太隨心所欲,那些打小就在電視劇流水線上長大的童星,保準得受不了這陣勢,台詞都靠自由發揮,演什麽演。
不過顧陽本來就是個半成品,野生野長也有一番滋味,搞不好就剛好合了他的意了,也說不準。張賀想了想衛餘手上那些閃亮亮的獎項,覺得就算這次演砸了,年紀輕輕就當他片子裏的男一號也不虧,就心平氣和了。
顧陽聞言,眉頭微微顰起,他是個很認真的孩子,上課從來不會反駁老師的意見,隻會覺得是自己哪裏有問題,在他看來,既然衛導這樣說了,那肯定是沒錯的。他得好好想想,想出最好的演法。
兩人各懷心事,衛餘今天日程還有安排,就和他們做了別,定好下次見麵的時候。張賀帶顧陽回去,一路上很想說點什麽,又不好開口。
還是顧陽看出來了,問他:“張哥,有什麽事嗎?”
張賀猶豫了一下,湊過去和他道:“衛導能看上你,固然是你的本事,可有本事的人,也不是都會有機會的,這個,你要感謝一下。”
他朝前方的司機輕輕抬了抬下巴,那是楚家的司機。顧陽一瞬間就懂了,睜大了眼睛,很不敢置信的樣子,繼而垂下了眼,道了聲謝。
張賀也不大清楚他和楚今夜之間到底是個什麽相處模式,他提示這點純粹是出自好意,人家替你辦了事,你如果真不知道,不感恩,對方麵上不說,心裏還是會有點不舒服的。顧陽是個特別乖巧的孩子,性格很討人喜歡,張賀就對他用心,希望他能在人情世故上小心點,別摔跟頭,畢竟除了親生父母,誰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