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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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微微彎曲的白皙脖頸, 纖長蒼白的指尖, 茫茫然天真的神情, 都像是一首苦澀的詩, 他生在燈光下,活在鏡頭中,每個角度都叫人移不開眼, 好像天生就是要受萬眾矚目的。
衛餘在一旁調轉攝像機方向,一邊調一邊嘖嘖地感歎:“今兒狀態是很好啊,看來你來還是有點用的嘛。”
楚今夜沒理他,繼續看著顧陽, 目光從他纖瘦的手臂上一晃而下, 說來也奇怪, 明明都瘦成那樣了, 可還是很好看。
假以時日,會長成了不得的美人吧。
“我說, 他真是個上好的美人胚子。”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一樣, 衛餘又討人嫌地開口說:“我見過的美人也不算少啦, 可沒人能有他那一雙眼睛, 隻要有那雙眼睛撐著, 臉怎麽折騰都難看不到哪裏去。他也確實很好看啊, 等過幾年, 怕是得迷倒全國的花季少女吧。”
他自己說著, 又自己否定了:“不不, 連男孩子也會被他迷住的,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笑起來也好看,很有點,嗯,那種雌雄莫辨的感覺,美是不分性別的,這要是在國外,追他的男孩子都能組成一隻足球隊啦。”
楚今夜終於給了反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帶著警告的意味。衛餘對上他的目光,笑了起來,搖搖頭道:“你又不愛聽了,這可是大實話。”
“我也是很奇怪,你怎麽會和這樣的孩子扯上關係,你們倆看著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
“怎麽就不是了。”
“你又要較真了。”衛餘笑了一聲:“很明顯啊,像我們這種家庭出來的,都是很冷漠的人,你尤其是,怕是有人死在你麵前你都不帶抬一下眼皮的。可他不一樣,他就是那種,你看著他,就覺得生活會很美好的人。”
“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能把這個角色演得這樣好,可也能隱隱約約猜出來些,楚今夜,你可別作孽啊。”
最後一句話,他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出來的,這位少年便得誌,春風得意的鬼才導演那一刻的眼神非常難以言喻,他盯著監視器裏放大的畫麵,喃喃自語道:“我們總會傷到別人,哪怕那不是我們的本意。”
特別是像這種溫柔的人。
楚今夜沒有說話,衛餘的年紀比他很是大些,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放蕩不羈愛玩愛鬧的主,很有幾段要死要活的感情經曆,真的有什麽刻骨銘心的回憶也不好說。他又將視線轉移到顧陽身上,正看著他彎下腰,對著陳嬌露出一個溫柔幹淨的笑容。
非常好看。
而在布景之中的顧陽,對外麵發生的一切近乎無知無覺。他對角色的感悟又有了新的提升,如果說之前,他一直和阿明糾纏在一起,渾身融合不能分離,那他現在就是可以把兩人分得清清楚楚,以絕對冷靜的頭腦去看待他。
他現在演的每一場戲,都像是在和那個少年無聲的對話。
“哥哥,媽媽什麽時候回來?”次女抬起頭,充滿期待地望著在她眼中無所不能的兄長,可對方這次讓她失望了“——我也不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的眼神在微微閃爍,像是自己也不敢置信自己的話語。
為什麽我會這樣回答?我不是應該騙騙她,哄哄她,說很快就好了麽?阿明咬住了牙齒。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人?
這時,門口傳來的激烈的敲門聲,房東在外麵叫罵,這群小兔崽子遲遲付不出這個月的房租,早就是她的眼中釘了。伴隨著女人潑辣的罵聲,幾個孩子瑟瑟發抖地縮在一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哭什麽!”阿明喝了一聲,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先驚了,麵對著弟妹驚恐的表情,少年充滿痛苦地彎下腰:“對不起……哥哥不是想說你們。”
哥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偷偷從窗戶裏翻出去,去鎮上有錢的親戚家求援,卻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對方以最惡毒的詞匯罵他,說他和他媽媽一樣,是個不要臉的騙子小偷。他隻得去工廠,問有沒有一份工作可以給他做,百般請求之下,對方同意他去搬運貨物——
可少年長期營養不良的,瘦骨嶙峋的身體,怎麽能搬得動比他還重得多的貨物呢,不出意外,他被開除了,伴隨著冷冷的嘲笑:“我就知道他不行……”“我就是想看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
阿明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在這一次次打擊之中垮了下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己學校的校長,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在欺.負自己最小的妹妹!
他當時就瘋了一樣的衝上去,不要命地廝打起來,終於把男人趕跑了,在對方逃跑之後,他望著滿地的狼藉,和不住哭泣的長女,忽然將她們緊緊抱進了懷裏,眼淚從臉上流瀉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是哥哥沒有保護好你們……對不起……”
當天,阿明去學校交了退學申請,辦事的女老師問他:“你確定嗎?”
阿明看著她隱隱透出不耐的麵龐,忽然道:“老師,我們做錯了什麽嗎?”
對方聞言一怔,想要說點什麽,可少年已經走遠了。
這個問題,同樣也回蕩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們做錯了什麽嗎?
答案其實很明顯。
明明不該由孩子們來承擔大人做錯事的後果,可現實就是這樣醜陋無奈,衛餘以溫暖的燈光,舒緩的音樂,溫馨的布景來襯托這份殘缺,更加的殘忍和觸目驚心。是誰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場景不斷變化,最小的弟弟餓了,不住的哭鬧,想要吃東西,可是家裏的奶粉已經沒有了,水電也被房東停掉了,阿明隻能抱著他,一遍一遍地哄勸,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餓了。
那一段真的是拍的很美的,燈光以一個巧妙的角度打在少年的臉上,配合著他口中斷斷續續的兒歌,說不出的溫馨美好。
顧陽揚起頭,睫毛不斷上下顫動,像是蝴蝶在撲騰它的翅膀。他的臉龐越來越消瘦,卻越來越美,大大的眼睛已經成了臉上最占地方的存在,讓人不敢看,不忍看。
他對著鏡頭,輕聲細語地說出每一句台詞:“原來,什麽東西都是會過期的,牛肉罐頭會,酸奶會,人也會。”
“也許,我們就是過期了吧。”
他的長發蜿蜒到臉頰兩側,勾勒出一個過分明顯的輪廓,燈光師配合的恰到好處,整個場麵都美的不可思議,他又一次,又一次哼出了那夢中的小調。
“啦啦……啦啦啦……”
那是阿明記憶之中,父親最愛哼的小調,所有的孩子裏,隻有他知道,他緊守著這份榮耀,無比的快樂和驕傲。就像是看到母親留給他的字條的時候,上麵寫著要他照顧好幾個弟弟妹妹。
阿明,拜托了,媽媽走了。
明明應該悲傷,明明應該難過,可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一天,是的,母親會像父親一樣離開,這個念頭根深蒂固地紮在他的腦海中,人們以為孩童什麽都不懂,可其實他們敏銳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一切真相。
可就算是這樣,阿明也懷著美好的想象,也許,也許,如果他表現的好,媽媽有一天會回來,會看到他照顧好了幾個弟弟妹妹,會高興地對他笑,溫柔地摸他的頭,說他幹的漂亮。這樣,他的一切付出就有了回報。
他是被器重的。
他是被愛著的。
懷著這樣甜美的心情,他再一次陷入睡夢,明明看著是如此不堪,偏偏又透出幾分脆弱的美來。
“CUT——!”衛餘大喊了一聲,這場戲過了。
也正是因為他的喊聲,楚今夜才從戲中清醒過來,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不需要太多解釋,就看懂了整場表演企圖表達的意圖。
這本來是該高興的,是該為顧陽感到驕傲的,可他此時的心沉甸甸的,隻想走過去,抱住他。
他也這麽做了。
當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時,顧陽是有一刻茫然的,可他很快就清醒了,看到楚今夜,高興地道:“您還在呀,楚先生。”
楚今夜嗯了一聲,表情還是很沉重。
顧陽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他輕快地說:“不用為我擔心,楚先生……我已經知道阿明是怎麽想的了。”
楚今夜沒有回信,顧陽就繼續在楚家繼續他拍戲之前的生活,看書,練習,再練習。他吸取了這次拍攝的教訓,專門去學習,模仿各地的口音,各種人物的站姿特征。天天都練到晚上十一二點,沒有一天懈怠。這樣十幾天下來,他不但沒有胖,還比回來之前更瘦了一點,把來接他的趙少野嚇了一跳。
“你也太刻苦了吧?是要成仙啊?”
趙少野回家養了幾天,養得更加嬌豔欲滴,眉目張揚。他開著一輛火紅的蘭博基尼來接顧陽,對著顧陽纖細的身體恨鐵不成鋼,嘰裏呱啦訓了一路。顧陽很好脾氣,含笑聽著,從善如流,就是不改。到後來趙少野也沒詞了,恨恨瞪了他一眼說:“你就是故意來克我的。”
他們去趙少野家裏玩,趙家是一座很大的莊園。去時大廳在舉辦宴會,趙少野看了兩眼就很不感興趣地告訴顧陽那是生意上的往來,由他大哥出麵就夠。他徑直帶顧陽去了茶廳,見了他媽媽。
趙夫人很美,看得出來年輕時是怎樣的豔動四方,現在上了年歲眉眼裏也帶著灼人的明豔。她對趙少野疼之若寶,連帶著對顧陽也親近有加。趙父也出來見了他們一麵,他是個威嚴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厲害人物。但對著小兒子也是沒有辦法的。顧陽見了他們,就知道趙少野為什麽會有那麽桀驁不羈的性格了。
趙少野一離開家長就放飛了自我,興匆匆地帶著顧陽去靶場,他家活脫脫一個軍火庫,什麽樣的槍械都有幾把。他還念著之前的敗績,要和顧陽再來過,勁頭一上來,兩人就在靶場耗了一個下午。
到了晚上,有傭人請他們出去吃飯,趙少野也玩累了,一天下來渾身是汗,正準備帶顧陽去衝澡,順口問了一句:“那邊結束沒啊?”
傭人恭敬地回答道:“已經結束了,大少一會就過來。”
趙少野哦了一聲,對顧陽說:“我等下給你介紹我大哥,他槍玩得比我厲害。”
顧陽笑著應了,和他一起去衝洗,待換了身幹淨衣服出來,就看到客廳裏坐了個眉眼冷峻的男人。
“大哥!”趙少野徑直撲了過去,看得出來兩兄弟關係很好,男人很寵愛地摟過他,摸了摸他的頭。
比起趙夫人,趙家大哥更像趙父一些,他身上也帶著那種洗不去的硝煙味。他見了顧陽,和他說了幾句,忽然說:“你是楚家的人吧?楚爺今天來了,你知道嗎?”
顧陽一怔,和男人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趙家大哥繼續說:“他回國有幾天了,一直住在酒店裏沒回去。我今天碰到他,想起你和他認識,就和你說一聲。”
顧陽頓了頓,抬起眼望了他一眼,輕輕頷首,然後對趙少野說:“我要提前回去,不好意思。”
趙少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挺茫然地應了一聲,就看著顧陽告辭了。趙家大哥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背影,對趙少野笑道:“你朋友真有意思。”
顧陽急匆匆地回到楚家,家裏還是空落落的。他站在楚今夜的房間前沉默了許久,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當天還是沒有人回來。
顧陽一言不發,表麵看不出任何異常,他在房間裏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整理了一遍,計算了一下這次演戲他能得到的酬勞,清好了他全部的行李。
做完這些事後,他把自己之前一直沒有時間看完的書看完了,還是杜拉斯的《情人》,陰差陽錯之下,他直到現在,才看完這本書。
這時,距離他來楚家,見到楚今夜,已經過去一年了。
顧陽並不著急,因為他十七歲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他知道,自己總能在那一天得到一個答複。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在生日當天收到了一塊漂亮的表,鑲著碎鑽,美如星空,一塊大概就要一百來萬。
但是他還是沒有見到楚今夜。
心中那個念頭已經得到了確認。
顧陽找到了老管家,對他說:“我知道楚先生可能不太想見我,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說,請你把這句話傳達給他,謝謝你。”
老管家看著麵前這個少年平靜的麵容,張了張口,最終點了頭。
得到答複,顧陽安心地走回了房間,繼續他每天的練習,他的演技,知識,閱讀量,在一次又一次的訓練中不斷成長,已經達到了一個駭人的地步。
與此同時,《渭河戰》的片酬已經打到了他的卡上,四十萬左右,對於新人來說已經是一個很驚人的價格。而對於顧陽來說,他從來沒有拿過這麽多錢。
但現在,他隻是看了那個數字一眼,就把這筆錢的一大半轉到了某個奢侈品店裏,預訂了一樣東西,委托在某個日子前完成。做完這件事,他驟然放鬆了身體,望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眼神空蕩蕩的。
顧陽是個性格奇怪的孩子,他不怕辱罵,不怕責難,不怕受傷,也不怕死。他無所謂得到,因為他知道遲早會失去。
他曾經以為他得到了一樣東西,但他現在發現那不過是上天跟他開的一個惡劣玩笑。不過他已經習以為常,隻是胸口依然陣痛。
再過一些時,就好了。顧陽對自己說,輕輕笑了一下,任誰,也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情。
他開始夜不能寐,因為他要等一個會回來的人。
楚今夜還是回來了,在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以為顧陽已經熟睡,想要進去偷偷看他一眼,但等他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才發現床上並沒有人。
被窩是冰涼的。
楚今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心裏頓生不安,他走出房間,想要叫醒管家,問一問顧陽去了哪裏,可他剛走到大廳,就聽到少年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楚先生。”
楚今夜倏然回頭,顧陽穿著一件很單薄的黑色睡衣,赤著腳,站在樓梯上,扶著扶手看著他。
現在已經轉涼了,又下著雨。晚上風很大,顧陽的腳裸/露在外,不一會就被吹得通紅。楚今夜看了就皺眉,說:“你怎麽不穿鞋就出來。”說著就走過去,想要抱他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