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少年時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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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買夠百分之六十可以正常閱讀~ 他敏銳地發覺, 顧陽在走進布景的那一刻, 周身氣場瞬間一變,截然不同, 那個會對他笑的,溫柔的少年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眼神帶著痛楚,如即將凋零的花朵般脆弱的阿明。
少年微微彎曲的白皙脖頸,纖長蒼白的指尖, 茫茫然天真的神情,都像是一首苦澀的詩,他生在燈光下,活在鏡頭中,每個角度都叫人移不開眼, 好像天生就是要受萬眾矚目的。
衛餘在一旁調轉攝像機方向,一邊調一邊嘖嘖地感歎:“今兒狀態是很好啊, 看來你來還是有點用的嘛。”
楚今夜沒理他, 繼續看著顧陽, 目光從他纖瘦的手臂上一晃而下,說來也奇怪,明明都瘦成那樣了,可還是很好看。
假以時日, 會長成了不得的美人吧。
“我說, 他真是個上好的美人胚子。”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一樣, 衛餘又討人嫌地開口說:“我見過的美人也不算少啦,可沒人能有他那一雙眼睛,隻要有那雙眼睛撐著,臉怎麽折騰都難看不到哪裏去。他也確實很好看啊,等過幾年,怕是得迷倒全國的花季少女吧。”
他自己說著,又自己否定了:“不不,連男孩子也會被他迷住的,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笑起來也好看,很有點,嗯,那種雌雄莫辨的感覺,美是不分性別的,這要是在國外,追他的男孩子都能組成一隻足球隊啦。”
楚今夜終於給了反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帶著警告的意味。衛餘對上他的目光,笑了起來,搖搖頭道:“你又不愛聽了,這可是大實話。”
“我也是很奇怪,你怎麽會和這樣的孩子扯上關係,你們倆看著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
“怎麽就不是了。”
“你又要較真了。”衛餘笑了一聲:“很明顯啊,像我們這種家庭出來的,都是很冷漠的人,你尤其是,怕是有人死在你麵前你都不帶抬一下眼皮的。可他不一樣,他就是那種,你看著他,就覺得生活會很美好的人。”
“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能把這個角色演得這樣好,可也能隱隱約約猜出來些,楚今夜,你可別作孽啊。”
最後一句話,他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出來的,這位少年便得誌,春風得意的鬼才導演那一刻的眼神非常難以言喻,他盯著監視器裏放大的畫麵,喃喃自語道:“我們總會傷到別人,哪怕那不是我們的本意。”
特別是像這種溫柔的人。
楚今夜沒有說話,衛餘的年紀比他很是大些,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放蕩不羈愛玩愛鬧的主,很有幾段要死要活的感情經曆,真的有什麽刻骨銘心的回憶也不好說。他又將視線轉移到顧陽身上,正看著他彎下腰,對著陳嬌露出一個溫柔幹淨的笑容。
非常好看。
而在布景之中的顧陽,對外麵發生的一切近乎無知無覺。他對角色的感悟又有了新的提升,如果說之前,他一直和阿明糾纏在一起,渾身融合不能分離,那他現在就是可以把兩人分得清清楚楚,以絕對冷靜的頭腦去看待他。
他現在演的每一場戲,都像是在和那個少年無聲的對話。
“哥哥,媽媽什麽時候回來?”次女抬起頭,充滿期待地望著在她眼中無所不能的兄長,可對方這次讓她失望了“——我也不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的眼神在微微閃爍,像是自己也不敢置信自己的話語。
為什麽我會這樣回答?我不是應該騙騙她,哄哄她,說很快就好了麽?阿明咬住了牙齒。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人?
這時,門口傳來的激烈的敲門聲,房東在外麵叫罵,這群小兔崽子遲遲付不出這個月的房租,早就是她的眼中釘了。伴隨著女人潑辣的罵聲,幾個孩子瑟瑟發抖地縮在一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哭什麽!”阿明喝了一聲,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先驚了,麵對著弟妹驚恐的表情,少年充滿痛苦地彎下腰:“對不起……哥哥不是想說你們。”
哥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偷偷從窗戶裏翻出去,去鎮上有錢的親戚家求援,卻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對方以最惡毒的詞匯罵他,說他和他媽媽一樣,是個不要臉的騙子小偷。他隻得去工廠,問有沒有一份工作可以給他做,百般請求之下,對方同意他去搬運貨物——
可少年長期營養不良的,瘦骨嶙峋的身體,怎麽能搬得動比他還重得多的貨物呢,不出意外,他被開除了,伴隨著冷冷的嘲笑:“我就知道他不行……”“我就是想看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
阿明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在這一次次打擊之中垮了下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己學校的校長,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在欺.負自己最小的妹妹!
他當時就瘋了一樣的衝上去,不要命地廝打起來,終於把男人趕跑了,在對方逃跑之後,他望著滿地的狼藉,和不住哭泣的長女,忽然將她們緊緊抱進了懷裏,眼淚從臉上流瀉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是哥哥沒有保護好你們……對不起……”
當天,阿明去學校交了退學申請,辦事的女老師問他:“你確定嗎?”
阿明看著她隱隱透出不耐的麵龐,忽然道:“老師,我們做錯了什麽嗎?”
對方聞言一怔,想要說點什麽,可少年已經走遠了。
這個問題,同樣也回蕩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們做錯了什麽嗎?
答案其實很明顯。
明明不該由孩子們來承擔大人做錯事的後果,可現實就是這樣醜陋無奈,衛餘以溫暖的燈光,舒緩的音樂,溫馨的布景來襯托這份殘缺,更加的殘忍和觸目驚心。是誰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場景不斷變化,最小的弟弟餓了,不住的哭鬧,想要吃東西,可是家裏的奶粉已經沒有了,水電也被房東停掉了,阿明隻能抱著他,一遍一遍地哄勸,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餓了。
那一段真的是拍的很美的,燈光以一個巧妙的角度打在少年的臉上,配合著他口中斷斷續續的兒歌,說不出的溫馨美好。
顧陽揚起頭,睫毛不斷上下顫動,像是蝴蝶在撲騰它的翅膀。他的臉龐越來越消瘦,卻越來越美,大大的眼睛已經成了臉上最占地方的存在,讓人不敢看,不忍看。
他對著鏡頭,輕聲細語地說出每一句台詞:“原來,什麽東西都是會過期的,牛肉罐頭會,酸奶會,人也會。”
“也許,我們就是過期了吧。”
他的長發蜿蜒到臉頰兩側,勾勒出一個過分明顯的輪廓,燈光師配合的恰到好處,整個場麵都美的不可思議,他又一次,又一次哼出了那夢中的小調。
“啦啦……啦啦啦……”
那是阿明記憶之中,父親最愛哼的小調,所有的孩子裏,隻有他知道,他緊守著這份榮耀,無比的快樂和驕傲。就像是看到母親留給他的字條的時候,上麵寫著要他照顧好幾個弟弟妹妹。
阿明,拜托了,媽媽走了。
明明應該悲傷,明明應該難過,可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一天,是的,母親會像父親一樣離開,這個念頭根深蒂固地紮在他的腦海中,人們以為孩童什麽都不懂,可其實他們敏銳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一切真相。
可就算是這樣,阿明也懷著美好的想象,也許,也許,如果他表現的好,媽媽有一天會回來,會看到他照顧好了幾個弟弟妹妹,會高興地對他笑,溫柔地摸他的頭,說他幹的漂亮。這樣,他的一切付出就有了回報。
他是被器重的。
他是被愛著的。
懷著這樣甜美的心情,他再一次陷入睡夢,明明看著是如此不堪,偏偏又透出幾分脆弱的美來。
“CUT——!”衛餘大喊了一聲,這場戲過了。
也正是因為他的喊聲,楚今夜才從戲中清醒過來,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不需要太多解釋,就看懂了整場表演企圖表達的意圖。
這本來是該高興的,是該為顧陽感到驕傲的,可他此時的心沉甸甸的,隻想走過去,抱住他。
他也這麽做了。
當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時,顧陽是有一刻茫然的,可他很快就清醒了,看到楚今夜,高興地道:“您還在呀,楚先生。”
楚今夜嗯了一聲,表情還是很沉重。
顧陽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他輕快地說:“不用為我擔心,楚先生……我已經知道阿明是怎麽想的了。”
顧陽笑了笑,沒說好和不好,他們走進大門,楚今夜在大廳的沙發上坐著,看到顧陽回來了,眼神閃了閃。
張賀趕緊走過去,把今天試鏡的事情講了一番,著重突出了顧陽天賦驚人,狠狠把他誇了一番。楚今夜聽了,麵上依舊淡淡的,敷衍了兩句。張賀十分知趣,一看反應就立刻告辭,隻說到時候再來接顧陽去劇組。
等他走了,客廳裏頓時安靜下來,楚今夜望著顧陽,想著下屬回報的事,問他:“有人為難你了嗎?”
顧陽搖搖頭說:“還好啊,就是演了場戲。”
楚今夜顰起眉頭,他本來長得就嚴肅冷漠,一皺眉看上去更拒人於千裏之外,他對顧陽說:“要是有人欺負你,讓你受委屈,你不要悶在心裏,直接和我說。你還小,有的事情感覺不到不對,但隻要有人要你去做你不愛做的事,你就告訴我。有我在,沒人動得了你。”
顧陽怔了一下,繼而垂下頭,溫順地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楚今夜摸了漠他光滑柔順的發頂,低聲說:“玩得開心嗎?”
顧陽說:“挺開心的,演戲很有意思。”他把自己要演的角色和劇本講了一遍。
楚今夜把他抱進懷裏,閉著眼聽他說話,少年的身體很輕,沒有什麽重量,也沒有多少肉,捏一捏都是骨頭。他嗅著顧陽身上淡淡的香味,聽著他用好聽的聲音說話,顧陽的聲音很悅耳,他為了照顧楚今夜,刻意放輕聲音和語調,溫溫柔柔的,聽得人耳朵都要酥起來。
這樣溫柔的孩子,乖巧又懂事。楚今夜沒有一處是不喜歡的,他有時也會想,收養過顧陽的那群親戚是一群怎樣的畜生,連這麽好的孩子都可以不要,也幸好他們不要,顧陽才會被送到他麵前來。
顧陽已經是他的人了,楚今夜不會讓他再被別人帶走。他孤寂了這麽多年,頭一次遇到一個這樣好,這樣喜歡的孩子,就想要把他捧在手掌心,千疼百寵,怎麽好都不過分。
楚今夜睜開眼睛,少年發現了他的動靜,停止了講訴,他像是一隻乖巧的小動物一樣蜷縮進楚今夜的懷裏,仰著頭問他:“楚先生,你困了嗎?”
“沒有。”楚今夜說,輕輕摸著他的臉,顧陽也閉上眼任他動作,他們都很喜歡這樣親密的接觸和愛撫,時常會有一些動作。
以往楚今夜在做這種動作的時候,力度是很輕,很柔的,像是在安撫一隻小貓,可自從他發現自己有了不對的心思以後,他的動作就變得緩慢和沉重,如情人之間不能明言的訴說。
這樣是不對的,他對自己說,這孩子這麽好,這麽信任你,你怎麽能這樣起這樣的心思,他才十六歲,還什麽都不懂,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可你,偏要越界,去傷害他。
顧陽不知道楚今夜在想什麽,他很享受對方的撫摸,這讓他感覺自己是被愛著的,他今天演了一場戲,感覺很高興,又很疲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隻剩下楚今夜目光沉沉地,沉沉地看著他。
敲定了角色以後,電影就要開拍,拍攝地點定在渭河,封閉式拍攝,大概要拍兩三個月,中間不得無故離開。顧陽一聽就怔了,問張賀:“我要離開這麽久嗎?”
張賀知道他想問什麽,笑著回答:“沒事,你和他們哪能一樣,到時候顧少想回來看楚爺,肯定沒人會不準的。”
顧陽這才微微安心,猶豫了一下,去和楚今夜告別,他對男人說:“我盡量早一點回來。”
楚今夜神情沉沉的,看著他不說話。
顧陽以為他不高興,繼續補充說:“我盡量早點把要拍的拍完,然後找王導請假……對不起,要是你不想我去的話,我就不去了吧。”
楚今夜這才反應過來,走到他麵前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去吧,照顧好自己。”
顧陽想了想,忽然撲上去,在楚今夜臉上親了一下,笑眯眯地說:“要好好照顧自己呀,楚先生。”說完就飛快地跑出了門,怕他生氣。
楚今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許久,他抬手摸了一下臉,又像被燙到一樣地收回了手。
雖然說一開始準備中途離開,可顧陽到了劇組才發現不是這麽一回事,劇組落在山清水秀的風景區裏,沒有網絡,幾乎與世隔絕。因為人多了不好管,所以規定一個演員最多隻能帶兩個助理。張賀本來想給他通融一下多帶幾個,顧陽堅決不要。他知道自己資曆淺,一再特殊隻會讓人厭惡,最後隻勉強帶了一個。和他一樣隻帶了一個助理的還有演王石的男主演崔成明,他才三十幾歲,已經拿了金馬的影帝了,是劇組裏咖位最高的人。不過崔成明為人十分和氣,看到顧陽年紀小,還笑著要助理給他買糖吃。
分宿舍的時候,顧陽和一個叫趙少野的男孩子分到一間,對方和他年紀差不多大,長得豔色逼人,眉目之間盡是陰翳桀驁,一看就不好惹。他對顧陽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那天看到你試鏡了,還不錯。”
本來是句誇獎的話,可他語氣太咄咄逼人了,簡直居高臨下。
顧陽倒是不介意,笑著說:“謝謝你。”他笑起來溫溫和和,乖巧可人。
趙少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很直接的問:“我知道你是楚家的人,你和楚今夜是什麽關係?我以前沒有見過你。”
顧陽說:“他是我的監護人。”
趙少野哦了一聲,顯然失去了興趣,他和顧陽住同一個屋簷下,很快就熟了起來。顧陽和他熟了之後知道他是趙家的二少爺,趙家當年是黑道大鱷,現在表麵洗白,背地依然有些灰色地帶的交易。趙少野頭上有一個挑大梁的哥哥,自己又十分受寵,想幹什麽家裏都由著他,他就心血來潮去混娛樂圈。背後有人捧,長的又漂亮妖治,不到一年就紅的排山倒海,滿大街的海報上都是他那張漂亮到銷魂的臉。他歌手出道,偶像出身,唱膩了歌就來拍電影客串,王鶴鬆在擴展人脈這方麵來者不拒,一下就把他安排了進來,演一個毒梟的兒子,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謂是本色出演。
趙少野為人傲慢,說話非常潑辣直接,完全不顧忌他人感受。可他和顧陽處久了,倒也喜歡上他這個溫溫和和的性格,收斂了不少。他跟顧陽講:“你幹嘛不要人捧你一把,炒作一下,很快就紅了,我當時看你都想不起來你是誰,你竟然連個微博都沒有!”
顧陽說:“呃……我不喜歡炒作,隻想演戲。”
趙少野語重心長地和他說:“你這樣不行的,現在的導演選角,都喜歡用人氣大的小生來扛把子,這樣才有票房,你看我,不就這麽進來了嗎?”
顧陽看著他左眼下那點嫵媚風流的淚痣,笑著說:“那是因為少野長的好看。”
趙少野冷不丁被他將了一軍,被噎得臉都紅了,他怒氣衝衝瞪了顧陽一眼,卻更顯得媚色瀲灩,顧陽也不害怕,過去笑嘻嘻地抱住他胳膊,好聲好氣地哄。趙少野瞪著他說:“你等著,到時候我要多踩你幾腳。”
顧陽有一場戲是和趙少野的對手戲,趙少野飾演的毒販把公孫瑜踩到腳下,趙少野拿這個來威脅他,顧陽一點都不怕,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知道趙少野不會傷害他,這是一種本能的直覺。
演員到齊,劇組就正式開機,顧陽和趙少野的戲比較靠後,王鶴鬆給了他們一段時間熟悉槍械。趙少野是黑道世家的少爺,對這些東西信手拈來,他教顧陽裝彈射擊,顧陽悟性高,學得快,不一會就能槍槍中靶,準確率竟然還高了他一籌。趙少野心高氣傲,自然不肯服輸,和顧陽較上勁來,兩個人打光了一箱彈藥,最後還是顧陽找後勤人員道了歉。
等磨合的差不多了,時間也到了,顧陽的第一場戲,就是和趙少野的那場對手戲。
趙少野穿著一身德式軍服一樣筆挺的衣服,皮靴擦得油光錚亮,他坐在酒紅色的沙發上,極不屑地看著顧陽說:“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和我這樣說話?”
顧陽演繹的公孫瑜是個隱伏在毒梟身邊的釘子,毒梟把他安排在疼愛的兒子成河身邊,成河脾氣火爆,一言不合就對他非打即罵,公孫瑜本來是個愛笑愛鬧的性格,後來變得非常沉默甚至精神錯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
現在的戲,是成河要逼人吸/毒,公孫瑜不忍心,勸了兩句,成河勃然大怒,把他踩在腳下狠狠羞辱。
顧陽向前走了兩步,腿微微發抖,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趙少野嗤笑一聲,厲喝道:“跪下!”
顧陽立刻跪在了他麵前。
趙少野一腳踩在他的背脊上,動作看著惡狠狠的,力度其實很輕,他挑起顧陽的下巴,眯起狹長上挑的眼睛,妖豔的臉上露出一個讓人背脊發涼的冷笑,他盯著顧陽壓抑不住恐懼的臉,像毒蛇吐信一樣吐著氣說:“再有下一次,我就要你生不如死。”
一旁觀摩的崔成明和女主演潘琴琴不由鼓起掌來,這一幕張力十足,不說顧陽,連歌手出道的趙少野都演的非常出彩,活靈活現。
鼓完掌,潘琴琴忍不住對崔成明說:“我覺得這兩個孩子好般配。”
崔成明以為她是在說演技,笑著說:“是啊,現在年輕一代,這麽有靈氣的可不多了,特別是顧陽,眼裏有戲。”
潘琴琴搖搖頭,想八卦的心熄了一半,她想著女兒曾經說過的話,這兩個男孩子就像是……cp吧?
王鶴鬆也覺得這一幕演的好,一條就過了,換下一場,不是他們的戲。趙少野把顧陽拉起來,問他:“沒弄疼你吧?”
顧陽搖頭,趙少野就一笑,笑得嫵媚又多情,他對顧陽說:“我們再去玩槍,這一次誰輸了請誰喝酒。”
顧陽嘴上應著,目光卻看向了崔成明,這個影帝,明天和他有一場戲。
張賀笑嗬嗬地對王鶴鬆道:“王導好——這是顧陽,我帶他來給您看一看。”
顧陽笑著說:“王導好,我是顧陽。”
王鶴鬆也笑眯眯的應了,上下打量了顧陽一番,他和編劇不一樣,知道顧陽的來頭大,一開始就不答應他來還好,答應了又說不行可真是要得罪人的,所以他一早就做好準備,使勁兒找顧陽身上的優點。如今見了真人,倒也沒多失望,反而鬆了口氣——臉小,上鏡,眼睛大,眼神清明,普通話也標準,看上去也是個懂事的,這就比預料中的好多了。
他心一定,就笑嗬嗬地對顧陽說:“小顧啊,一看就是個好苗子,來,我們去裏麵試幾場戲。”
此言一出,攝影棚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顧陽身上,宋編劇心裏一個咯噔,顧不得場合,搶先道:“房間裏麵沒打掃,亂得很,不如就在這裏試,還有攝影機呢。”
他一說話,就感到張賀如刀一樣的目光戳了過來,進房間試鏡和在大庭廣眾之下試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私下有什麽問題也就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在人多的場合,被那麽多眼睛注視,每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被完全的放大,而且顧陽還沒有對著攝影機演過戲,很多新人第一次上鏡就會很緊張,從而醜態百出。宋編劇這樣做,也是打著叫顧陽知難而退的主意。
王鶴鬆笑了笑,倒也沒有堅持,對顧陽道:“那小顧就在這裏試吧,挑一段演就好。大膽一點,沒有關係。”
他都發話了,張賀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再冷冷看了宋編劇一眼,拿了劇本走到顧陽旁邊竊竊私語。在顧陽看劇本的時間裏,攝影棚已經產生了一些低低的議論聲。
關係戶在哪裏都是被看輕一等的,不過娛樂圈裏這事兒屢見不鮮,人們一看顧陽是被張賀帶來的,就知道他後台硬,也不敢說什麽太過分的話,就是等著他演戲,想看一看笑話。
顧陽看了大概十分鍾的劇本,對王鶴鬆道:“王導,我準備好了。”
時間這麽短,王鶴鬆有點驚訝,不過他還是沒說什麽,笑道:“那好,開始吧。”
顧陽點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中央,攝像鏡頭也在宋編劇的授意下對準了他。
顧陽已經換上了一身破舊的軍服,沾滿灰塵,硝煙味濃,軍裝大了一碼,鬆鬆垮垮地露出他白皙的手臂。
這部叫《渭河戰》的電影是一部緝毒片,講的是一隊特種兵與一群毒販在渭河一帶鬥智鬥勇的故事,劇情一波三折,真相撲朔迷離。顧陽所演的角色公孫瑜是特種兵裏年紀最小的一位,是他們安排在毒販身邊的情報員,一路不斷為特種兵特供情報,最後被毒販發現,一槍打死在渭河邊,是一個有勇有謀的悲劇角色。
顧陽對著鏡頭,說了他的第一句台詞:“你來了。”
王鶴鬆和宋編劇的眉頭同時一挑。
這一挑,是因為他們知道了顧陽選擇的是哪一場戲,那是公孫瑜唯一的一場獨角戲。
王鶴鬆之所以如此大膽地啟用顧陽這個新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公孫瑜的很多戲份都是多人戲,是有另一名演員出場的,兩個人的戲,難度遠遠小於獨角戲,隻要一方演技純熟,另一方就算差一點也能演下去。王鶴鬆當時就準備好,隻要顧陽不是真正的榆木爛泥,他就要和他對戲的演員帶上一帶,總能圓過去。
可他沒有想到,顧陽一挑就挑中了唯一一場獨角戲,這是偶然還是刻意?
這場戲,是公孫瑜心裏的一場複雜掙紮,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經被毒販覺察,可能馬上就要被滅口,而同伴也與他失去了聯係,他站在毒販關押他的房間裏,看著窗外,想象著同伴會突然出現,打破牢籠救他出去。
劇本裏的公孫瑜,也不過十八歲,還是個孩子。
顧陽睜著眼,直視著鏡頭,攝像頭完美地照出了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他的雙唇輕張,臉色帶著一點淡淡的惘然,雙眼望著那根本不存在的窗外,說:“你來啦。”
在場的人都知道,那個你,是公孫瑜的上級王石,這次緝毒行動的隊長,是公孫瑜亦師亦父的存在。
顧陽搖搖頭,他的動作很輕,像是覺得有些好笑一樣,他的臉上也確確實實流露出了一點笑意,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真的覺得好笑。
“你怎麽會來。”他自言自語地說,眼裏的火光像是燃起又熄滅:“你怎麽會來呢?”
這時,他的雙眼忽然凝固了,一種狂喜出現在他的臉上,他驟然望向窗外,那裏傳來了動靜!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窗前,低聲喊著王石的名字,可很快,他眼中的火苗熄滅了——那是一隻貓,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跑走了。
顧陽僵立了片刻,慢慢跪到地上,頭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像是風中殘存的燭光,下一秒就要滅。
他一隻手捂住了臉,指縫裏流瀉出一串低沉的,不連貫的笑聲,他低低的說:“我早該想到……”
我早該想到,我會死在這裏,一個人。
他鬆開了手,露出的眼眶已經紅了,一滴眼淚從左眼滾下,滴落在地上。明明在流淚,可他的表情又偏偏是笑著的,像是真的很高興一樣地講:“我呀,早該想到,沒什麽好後悔的……”
顧陽的表演結束了。
攝影棚裏安靜的很,顧陽的表演時間不是很長,總共隻有兩分鍾左右,可他讓在場的人都感到了一種時間凝滯的壓迫與沉重,好像真的就有那麽一個孩子,在他們的麵前走向毀滅。
宋編劇已經說不出話了,王鶴鬆的眼睛亮的驚人,他走到顧陽身邊,更加熱情地問他:“你學了多久演戲?你是誰教的?我和你說……”
他這一說話,人們這才恢複了正常,竊竊私語又開始響起,但這一次,又和之前截然不同。
顧陽的演技固然還很青澀,但他的身上有一種靈氣,一種能讓觀眾集中注意力的東西。這種東西,從他的眼睛和說話的語調裏流露出來。在遇到顧陽以前,王鶴鬆從未想過,有演員能把台詞說得如此纏綿悱惻,好像每一句話都是一首有故事的詩。
楚今夜不想聽他那套說法,掛了電話,轉頭就盯著顧陽準時吃飯,叮囑管家,在他不在的時候,得把人看好了,每天起碼要保證六個小時的睡眠,免得戲沒演完身體就垮了。
對於他的關照,顧陽是很感激的,可他也控製不住自己,就是做夢也想著阿明,半夜都會被驚醒,那雙眼睛沉默地看著他,像是在說:你看懂我了嗎?
中途,趙少野和他打了一次電話,約他出來吃飯。約的是家裝橫典雅的港式餐廳,燈光暖黃,把男孩子漂亮的臉照的分外豔麗。
他見顧陽來了,先是揮了揮手,然後懶洋洋地把菜單甩給他,說:“我以為我最近已經夠悶了,結果你比我還悶,你是要成仙啊?”
顧陽望了他一眼,對方的頭發染成囂張的銀色,指甲塗成純黑,衣服閃閃發亮奇形怪狀,一看就是從哪個MV拍攝現場裏出來的,他不由笑了起來:“你最近很忙嗎?”
趙少野以前在的男團熱度還在,他又是當下炙手可熱的小生,公司恨不得榨幹他們全部的能量。一天忙的腳不沾地都是常態。不過趙少野倒是個例外,他早早就退團單飛了,之前去王鶴鬆的電影裏客串也是有那個跨行的意思。畢竟人家背景擺在那裏,公司也不好多管,他真忙起來,倒是很稀奇。
“這還不是為了你。”趙少野得意洋洋地直起身子,和顧陽說:“你知道我去的是哪個MV現場,陳冬也在那兒,人家指著那個恢複熱度呢,哎呦喂笑死我了,看我來了臉青的和黃瓜似的。他在他舅舅那兒耀武揚威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有這一天啊?還想站C位,做夢吧。”
他嘰裏呱啦講了一大通陳冬的黑料,顧陽聽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因為以趙少野的資曆,如果不是為了給他出氣,確實是沒必要跑去拍一個對他意義不大的MV的。
他想了想,把衛餘電影的事情和他說了。趙少野是見過大世麵的人,聞言欣然道:“那你運氣是挺好的,衛餘的電影票房一向不高,可那些歐洲的老評委總特別喜歡,就是衝著拿獎去的,你在他電影裏演個男一,怎麽著在內地也能拿個獎,對了,今年的萬花頒獎節你去不?我覺得你拿的可能性還蠻大的。”
自從《渭河戰》上映之後,顧陽也陸陸續續獲得了一些獎項的提名,萬花是其中最有分量的一個獎項,是國內三大電影獎項之一,顧陽被提名最佳新人,是非常值得肯定的。而且今年恰逢小年,沒有多少出眾的電影,他獲獎的可能性就很大。
顧陽在心裏過了一遍時間,猶豫道:“我當時應該已經在劇組了,不知道衛導會不會同意我請假。”
“你最好還是去一下。”趙少野說的很中肯:“國內的大場合,你又是個新人,不去會被人罵耍大牌,容易得罪主辦方。衛餘精的很,他不會不同意的。”
“那你去不去?”
趙少野同樣也有提名,他提名的是最佳男配角,雖然背後公關的水分很大,拿的可能性不大,可有提名,就有履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