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竹節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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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粵州的冬天來的比誰都晚,涼風‘嗚嗚’的吹著,海腥味倒是減了不少,但也隻是南方入秋的溫度,隻有漫山遍野凋謝的綠葉白花,證明冬天的到來。

    觀潮多山多樹多嶺,入眼所見,一片蕭條的景象。

    “聽城裏的人說,今年冬天我們粵州會下雪。”

    “不可能,我出生都沒見過雪是啥樣的。”

    “你還別不信,聽說是欽天監的道士們測出來的。”

    寇立的青袍被重新翻了出來,難得的套了內外兩件,緩緩走到羅嚴宗的小院中,大師兄端著杯熱茶,桌前香爐上的檀香已經燒了一半,似乎已經等待多時了。

    羅嚴宗麵色變的很嚴肅,每次傳拳時,都讓寇立有種神聖感,就像是傳道一般。

    “我師林顯師,潮州人士,燒身武館館主,精通十六種江湖秘傳拳種,我身為大弟子,繼承其中十種,林家拳、梅花掌、虎鶴雙形、翻浪掌、內門拳、丁字披掛掌、竹手、大摔碑掌、奔雷手、遊龍步,今日代師傳藝,不知你欲學何種拳術?”

    早在之前,羅嚴宗就把自己平生所學的拳術,風格與優缺點告知了寇立,所以這一次來,算是正式的傳藝。

    “竹手。”

    羅嚴宗眉頭微微皺起,道:“你確定選擇這門拳術?”

    “是,請師兄賜教。”

    羅嚴宗深深看了對方一眼,道:“好!”

    竹手,又名竹節勁,百節勁,乃是一種講究全身連環短打的拳術,而在這十門拳術,甚至在南方諸拳種中,它也是極少見的一種,‘沒有招式’的拳術。

    而沒有招式,又該是怎樣的練法?

    “老八,我當年跟你一樣,貪慕這門拳術的厲害,結果遲遲不得寸進,若不是上一次的頓悟,怕還是無法貫通。”

    “但師兄你還是練成了。”

    “是啊,終究是成了,”羅嚴宗有些唏噓,若不是他重新感悟粉身碎骨的精神,怕也不會將竹節勁推演到第十七重勁,邁入大成。

    這門竹手,說是拳術,其實更該說是一種鑽研周身拳勁的學問。

    招招有式、式式有法、法法有勁,要想學會它,便是要從最根本的九節勁出發。

    “要通九節勁,要先明三大九小,所謂九節,是將人體分為三大節,每大節再分三小節,大三節中,頭為梢節,身為中節,大腿以下為根節。”

    “以上臂來講,手為梢節,臂為中節,肩為根節,以下肢來講,腳是梢節,腿是中節,胯為根節,以中腹來講,胸為梢節,心為中節,丹田為根節,合起來便是人體九節。”

    “九節之內,涵蓋了幾乎身體所有的發力點,便是手、肘、肩、腰、腹、丹田、胯、膝、足,而它們對應的九勁,便是貫、炸、透、裹、硬、通、抖、脆、彈。”

    “看好了,手打貫勁!”

    羅嚴宗手掌一並,一抖一戳,手、臂、肩並成一條線,就像是大槍杆子往前一插,‘嘶啦’一下,空氣中仿佛被撕開的小襖子。

    “肘打炸勁!”

    話音一落,手肘好似重錘,大小臂肌肉好似編製在一起,化作肉錘錘身,重重砸下,桌麵中心直接被砸出一道口子來。

    “肩打透勁!”

    羅嚴宗一個鷂子翻身,肩部往院子中唯一一顆老柳樹撞去,結果半點樹葉未落,反倒是擊中部位的樹皮落個粉碎。

    “腰纏裹勁!”

    “腹開硬勁!”

    “丹田連通勁!”

    “胯發抖勁!”

    “膝踢脆勁!”

    “足打彈勁!”

    寇立目不轉睛的看著對方的講解,在他眼中,這已經不是一個部位、一個關節打出的勁力,而是涉及到身體的所有隱秘氣勁變化,全身放鬆,上下相隨,周身氣血隨拳勢上下貫通,像是滾輪一樣,首尾相連,連環打擊。

    “明白了嗎?”

    寇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羅嚴宗解釋道:“力從跟生,達於腿,腰為樞紐,通於背,順於肩,運於臂肘,發於梢,這就是九節勁的本質,但其中的細微勁力變化,沒有竹節樁是感悟不出的。”

    說著,他將早已準備好的一根竹子拋了過去,寇立接住,上下打量,是山裏的苦黃竹,比碗口小一圈,淡青泛黃,摸上去表麵十分光滑。

    “拳理都是從天地自然的道理悟出來的,我先問你,為何竹子的長速遠高於尋常樹木,有時甚至數日,十數日的功夫,便能長至數丈?”

    不等寇立回答,羅嚴宗便自問自答:“因為它是所有竹節一起發勁生長,幾十節,速度就是普通樹木的幾十倍,這也是竹手樁勁的精要,我先教你竹樁的呼吸法和站法……”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寇立才離開,等他走後不久,一道身影從門外走來,羅嚴宗早知來者是誰,以他的拳術,便是大拳師也沒機會偷聽。

    這可是一門拳派的真傳,遠不是武館的那十七套普通拳術打法可比。

    莫一冷著個臉,問道:“竹手?”

    “正是竹手,”羅嚴宗歎了口氣,“你、我、老二,除了老二是帶藝拜師之外,你我老八,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很正常,”莫一輕輕的道。

    “誰讓這是唯一一種,能夠隻通一門,便能練出獨門氣勁的拳術。”

    三日後——

    寇立看似平常的站在門口,淅瀝瀝的小雨從房簷上滑落,雨珠像珍珠灑落,落在它的頭上、肩上、腿上。

    在他的身前,那節枯黃竹筆直的插在泥土地上,正對著眉心。

    鄭寶兒擔心的看著寇哥哥,畢竟他已經站了一日夜了。

    寇哥哥的老傷可還沒好全,就這麽拚命,真是瘋魔了一般。

    還是就像他說的,退一步,就已無路可退了。

    雨聲忽然一陣急促,滾滾烏雲中,還亮起了一連串的悶雷聲響,入眼所見,無邊無際,大自然的凶猛,讓人膽寒生畏。

    而就在雷聲過後,寇立的超強聽力,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悅耳的聲音。

    該怎麽形容那種聲音呢,空靈、清脆、還帶著回音,就像是生命在空氣中進行回響。

    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聽到這麽好聽的聲音,這種聲音在雨水砸落發出的萬千聲音中,是那麽的與眾不同。

    而且很近,仿佛近在耳邊。

    寇立的瞳孔匯聚到一點,他明白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是雨水落在竹麵上的美妙聲音。

    但這是為什麽呢,雨水落在樹上,落在花上,落在草上,為什麽就沒有這種‘生命的回響’。

    竹子、竹筍、竹節、竹麵——

    又是一道雷聲劃過,寇立腦中,同樣靈光一閃。

    竹子是空心的!

    在他所認識的所有植物中,隻有竹子是空心,就像是竹筍埋在地上,生機藏在體內,但隨著呼吸法與樁功的融合,渾身氣血順著骨節、順著筋膜,一節又一節,帶著某種玄妙的開始動蕩起來。

    就像是落在竹麵上的雨滴。

    就像是竹麵上的回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那落在手上的水珠,彈成一條水線。

    那落在肘部的水珠,碎裂成更細小的水珠子。

    那被風吹在腰間的水珠,完好的彈了出來。

    那落在膝上的,直接被壓扁成小小水餅。

    還有落在腹部的,落在背部,落在丹田的,在這種種奇妙的變化中,構成了無數美妙的畫麵。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寇立手掌輕輕一拍,體內同時響出九聲脆響,枯黃竹上的九節,同時裂出了一道縫來。

    竹手入門拳勁,九節勁成了!

    …………

    粵州城最豪貴的一間房間中,黃公子隻穿了一件淺色對襟羅衫兒,白如雪玉的香肩,窄而細的水蛇腰,還有那渾圓的一雙大白腿糾纏在一起,雙眼半眯半睜,透著一股華貴妖嬈勁兒,哪裏還有之前的半分英武。

    “你是說,那林顯師已經到了不聞不問,卻又先知先覺的境界,所以你失敗了?”

    “是,姑娘,對方的拳術,明麵上,暗地裏,已經能排在天下前十,哪怕是皇宮裏那幾位爺出馬,也未必能降的了他。”

    “那就奇怪了,這麽厲害的角色,《武知錄》怎麽沒記載呢,難道那位千歲爺當年鬧出的動靜還不夠大,還是說——”

    黃公子頓了頓,狹長的鳳眼,閃過一絲古怪。

    “姑娘,都是老奴的錯,沒有做成您要做的事,該死,該死!”老太監老眼通紅,‘咚咚咚’的磕著頭。

    黃公子伸了個懶腰,毫不在意的舒展著自己引以為傲的身段,幾處隱秘處都時隱時現,房裏若是有男人,怕是立刻能被勾了魂。

    但是她可以肯定,跪地磕頭的這位,半點念頭都不會有,摸了摸額頭上幾乎看不見的傷疤,黃公子莞爾一笑:“這世道,拳術再高,高不過人心,燒身館保不住是遲早的事,老曹,聽說你被打斷了筋,廢了拳術,可惜了。”

    “不可惜,隻要姑娘不生氣,老奴的命都可不要。”老太監真心實意的道。

    “我這次來,人手有限,除了你之外都上不了台麵,這是皇爺爺給我的考驗,所以你不能有事,普通手段的確接不了你的筋,但別忘了我是什麽身份,西域火羅國最近上供了一盒神蛇膏,你拿回去了。”

    “謝姑娘的賞。”

    “這不是賞你的,我們要控製嶺南武行,必須要有足夠的人手,這不是拉攏幾個江湖才俊就足夠的,倭奴國的使節,還有半年就要來了,我若不想乖乖回去做那件事,這是唯一的機會!”黃公子的眼中,閃過刀一般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