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苗疆舊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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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盛夏, 天越來越炎熱,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籠,將人炙烤。

    京城往日繁花似錦的街道上,今日廖無人煙, 行人捂著頭為臉上遮蔽一些陰影,匆匆而過,就連支著棚子擺在路邊的攤販也偃旗息鼓的準備收拾回家。

    唯有一兩個涼茶鋪還撐著棚子,等待著受熱浪烘烤的受不住的人, 進來喝一口涼茶,納一會兒涼。

    涼茶鋪老板用殘缺著的竹扇猛的搖著, 趕走纏繞在臉邊炙熱的空氣。

    他抬眼一看被曬的反光的地麵,搖搖頭, 歎息今日又要早早收攤。

    畢竟,人都沒有,涼茶再是解渴也賣不出去。

    他站起身, 看了眼坐在涼茶棚子裏唯一的一位顧客, 他的視線淡淡瞥向街的另一邊。

    老板順著他目光遙望, 霎時頓住, 心中納罕,這麽熱的天,居然有人撐著一把傘悠悠在街上漫步。

    這人可是瘋了?

    老板用怪異的眼神望著那人,這沒下雨的打傘已是奇特,何況這麽熱的天在街上閑情逸步,可是天太熱, 將腦子燒糊塗了?白瞎了一張漂亮的臉。

    老板本就熱的焦心,一瞧那人站在亮的刺眼的陽光下,更是感覺到一股子焦躁。

    “那人是不是有病,大熱天在街上晃。”

    他這話說給自己聽,也是與唯一的顧客嘮道。

    那客人未說話,始終盯著那撐傘的少年人。

    老板見他不理會自己,訕訕的閉了嘴,繼續喝了口涼茶,琢磨著要不要等他喝完就收攤回家。

    “老板,給我一碗涼茶。”

    老板抬起頭,正是撐傘的少年人,他走進棚子裏,客人旁邊的位置坐下,將傘收起,放在桌子的一邊。

    老板一愣,立刻應了聲,“好嘞。”

    而後倒涼茶的功夫偷眼打量了一番少年人,近看容貌氣質更加出眾,不過衣著太過樸素,麵料也是穿了很久,已經洗的發白。

    這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老板下了定論,將涼茶端上,“客官,您請用。”

    少年人喝了口茶,嘴角微微露出一笑。

    他長得好看,讓人瞧著不自覺產生好感,老板朝他笑了笑,“小夥子,這麽熱的天,您怎的撐把傘在街上走著,不快些回家避暑嗎?”

    莫天然笑了笑,“為了給人看病,我是個郎中。”

    老板略有些詫異,接著一笑,心想這麽年輕的郎中,一瞧就不靠譜。

    “老板,你要看病嗎?”莫天然再次開了口。

    老板停下扇扇子的手,聽見這話仿佛被咒了一般,他掩下不悅的心情,擺擺手,“不用咧,老漢壯實的很。”

    莫天然點點頭,沒有堅持,轉眼看向之前就坐在棚子裏的客人。

    “這位少爺可要看個病。”

    老板暗自給莫天然一個白眼,心道這少年果然腦殼有問題,見著人就問人要不要看病,實在太沒禮貌。

    難道是能力不行,沒生意上門,就想到處騙人?

    老板越想越覺這麽回事,慨歎他年紀輕輕,長得漂漂亮亮,做這種事可是要不得。

    “小郎中啊,你年紀輕輕要先沉得住氣,把手藝學好了,自然會有人找人看病,走歪門邪道,那可是….”

    這老板說話耿直,認為自己說的足夠直白。

    但莫天然麵色不變,始終微笑,似乎並未聽清他話裏的貶義,這讓老板更加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你看得出?”

    出乎意料,那客人並未惱怒,當真朝莫天然開口詢問道。

    “你身上的頑疾,困擾你至少十五年。”莫天然輕輕道。

    老板驚見客人臉色變了變,似乎被他說中,頓時驚異不已。

    這客人瞧著也不過十八來歲,什麽病能糾纏他這麽久?更重要的是,竟然真被他看出來了?

    “敢問郎中,我這病若要治愈需要多少時間?”客人問道。

    莫天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最後道,“這就要看,天時地利人和了。”

    那客人斂眉思索了一番,“我尋遍天下名醫,均無所用,郎中你可有把握。”

    莫天然依舊道,“天時地利人和。”

    客人露出黯然之色,“郎中您沒有把握,是嗎?”

    莫天然點了點頭。

    客人更加失魂落魄。

    老板看不過眼,想要說他兩句,這不是給人希望又毀滅,何其殘忍。

    還未開口,就聽他道。

    “雖無把握,但天下間,除我之外,無人可醫。”

    這,好大的口氣!老板不禁睜大了眼睛,更仔細的盯著莫天然。

    “若我找您治病,要多少錢?”客人又問,眼中恢複了些許神采。

    “診金,我不需要。”莫天然悠悠道。

    老板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看病不要錢,難道他誤會了,這年輕人並不是沒本事沒生意的騙子?

    “我要你一家做我的家仆。”

    什麽?!老板一聽臉色頓時一變,他看向那客人,穿著也算上檔次,怎麽看都是有錢有權人家的少爺,如何能給這個窮小子做家仆。

    “小夥子,要些錢得了,要人家一家當你的仆人,可是有些過頭了。”

    老板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莫天然,對方卻絲毫不在意,隻是微笑。

    那客人聽完,垂眸思慮了一番,“這個要求,我可以同意,隻是不知我家人願不願意。”

    “那等你何時與家人商量好,再來尋我。”莫天然微笑站起身拿起了傘。

    那客人立刻問道,“我如何尋你?”

    莫天然道,“有緣自會相見。”

    老板忍不住要翻個大白眼,這人果然有病,要人家找他看病,又不告訴地址,讓別人如何尋得。

    “小夥子,你這治病不告訴人你住哪,人家怎麽尋你呢。”

    客人聽完莫天然的話,垂眸不再言語,氣氛一時凝滯的有些尷尬。

    莫天然看了老板一眼,“老板,我幫你也看看病吧。”

    老板見他又提及,感覺一股股晦氣,更加不悅,立刻擺擺手裏的扇子,不耐道,“小兄弟你糊弄了人家少爺便算了,老漢身體好得很,沒得病給你看,你這涼茶錢,老漢也不要了,你趕緊回家避暑吧。”

    被人當成了騙子,又被趕客,莫天然卻絲毫沒有惱怒,在桌子上放了錠銀子。

    老板眼睛一亮,吞了吞口水,還是擺擺手,“不要你的銀子,再者一碗涼茶隻要一個銅板,這些太多了。”

    莫天然沒有收回銀子,“老板你最近可曾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天氣漸熱,東西不能亂吃,這銀子你拿去藥鋪買點錢蒲草,再買些紅棗紅豆煮了,堅持喝半月。”

    他說罷,不等老板回話,撐開傘向另一個條街走去。

    老板拿著銀子想追他,卻意外發現,方才行路悠悠的莫天然此時腳程奇快,一個轉角便不見了蹤影。

    他揣著銀子,疑慮的走回涼茶鋪子。

    那年輕的客人還沒離開,他黯然許久,抬起眼看向老板,“老板,你可曾吃了什麽不該吃的?”

    “哪裏有什麽不該吃的,不過前陣子在江邊撈了點魚。”他說完立刻將嘴捂上,這陣子正式魚蝦繁衍生息的時候,官府明令禁止不許百姓隨意撲魚,否則要罰款。

    “我說錯了,是山上撲了兩隻兔子。”老板說完便開始收拾鋪子。

    等他轉身,那年輕的客人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

    老板皺了皺眉,心頭一股子說不出的怪異,他很快不再去想。

    拿著銀子就隻當他年輕人腦殼有問題,當自己白撿了一錠銀子,還想著晚上去哪裏買酒,給家裏閨女買點她一直想吃的糖糕。

    完全沒把莫天然的話當真。

    今個又提早收攤,老板去酒肆的途中,路過一家醫館。

    他本已經走過去了,想了想還是退回去,走了進去。

    “大夫,您幫我看看身體可好。”

    老大夫抬眼仔細端詳了他一會,“你是哪裏不舒服?臉色好好的看什麽病?”

    老大夫一種他沒事找事的眼神,老板也覺得自己腦子發抽,好好的聽那小夥子亂說什麽。

    “是吧,老漢這壯實的很。”老板鬆了口氣,笑了笑,“遇到個小夥子腦殼不清,非說老漢有病,還要我買什麽錢蒲草….”

    “錢蒲草?”老大夫驚了一驚,“你把手伸出來。”

    老板立刻照做,老大夫給他把了把脈,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你把嘴張開。”

    老板張開嘴,老大夫臉色更增加難看。

    “大夫,這怎麽了?”

    老大夫不言不語,立刻命人拿來錢蒲草,直接在屋內煮上,邊煮還邊念叨老板,“這天氣,你怕是去了江邊捕魚了吧,這生孩子的魚不能吃,這吃了遭報應了吧。”

    老板頓時驚慌一片,“大夫你快說,這到底怎麽了嘛。”

    錢蒲草已經煮出了味道,氣味有些刺鼻,老大夫立刻讓藥童去拿個桶來,指著老板,“不舒服立刻吐進去。”

    老板被老大夫嚴肅的臉色弄得更加驚慌。

    老大夫來回踱步歎氣,口中喃喃道,“老夫居然一直沒看出來,這若不是你提及錢蒲草,隻怕後果不堪設想啊。”

    “竟然如此嚴重?!”老板慌得險些站不穩,他剛一動,就覺得喉頭有什麽滑溜溜的東西在遊走,讓他一陣惡心,立刻對著木桶嘔了起來。

    藥童一瞧他嘔出的東西,立刻躲得遠遠,“師傅,他怎麽吐出這麽多蟲子來了!”

    “這是一種長在江邊寄生蟲,怕是他捕魚時鑽到他身體內的。”老大夫繼續歎氣,“你再多煮點草,等他吐得差不多,讓他喝下去,等他繼續吐。”

    藥童看著那些泛黃變濃的大蟲子,沒忍住拿著盆子吐了起來。

    老大夫欲言又止,一直等老板吐幹淨,喝了草徹底沒了問題才問道,“你說那小郎中隻看了你一眼,都沒有給你把脈就斷定你有病,還讓你服用錢蒲草?”

    老板忙不迭的點頭。

    老大夫眼中露出敬佩之色,“老夫行醫多年,這等醫術之人,隻見過一位,便是江南第一神醫白道子,這小郎中年紀輕輕如此厲害,後生可畏啊,若是有緣,老夫真想與他一見,好好請教一番。”

    老板瞠目結舌,這老大夫是京城有名的郎中,行醫幾十年,治好了多少疑難雜症,許多人為了瞧病甚至不遠千裏來京城特意找他,他竟然對那小郎中如此稱讚。

    “我隻當那小夥子是騙子,沒想到他竟如此厲害。”老板悔不當初,“我還說了他幾句,若不是他,老漢隻怕就沒命了。”

    老大夫點點頭,“你此言不虛,這蟲子寄生在體內極難察覺得出,便是我也是聽見錢蒲草才猜測出,若非他,隻怕你被蟲子吸幹了血,也不知到底為何而死。”

    老漢一想更加後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莫天然離開的方向不住磕頭。

    老大夫則一臉黯然的嘀咕,如此厲害的小後生,真想見識一見啊。

    莫天然回到殿內,賀錦熙緊隨他出現。

    “你這功夫可真了得,我一路都沒察覺到你在哪裏?”莫天然翹著腳坐在榻上,接過女官遞來的冷麵巾擦臉降溫。

    賀錦熙笑了笑,拿過他手上的麵巾,“別一直抵在額頭,會生病。”

    莫天然不舍的搶回來,擦了擦臉頰,“這不是熱嗎。”

    賀錦熙道,“看你晃悠悠走在街上,以為你不熱。”

    “我那不是,裝….是為了取得對方信任嗎。”莫天然道。

    “結果如何?他同意合作嗎?”賀錦熙問。

    “他沒得選擇,不過,他想先見一見他的家人。”莫天然道,“難為他這麽熱的天,還要易容,如此一想,我倒不覺得熱了。”

    賀錦熙被他的語氣逗笑,而後又嚴肅道,“他們素來狡猾,即便現在失勢也不能掉以輕心。”

    莫天然點點頭,“我自然知道,否則今日也不用以這種方式見麵。”

    賀錦熙道,“苗疆這出戲演了這麽久,也該落幕了。”

    莫天然嘴角微勾,忽然他眸子一閃,朝賀錦熙道,“我聽聞,近日內閣有人要你娶側妃?”

    賀錦熙臉色一沉,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