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透過家屬區茂密的樹蔭，在水泥地麵投射出一塊塊斑駁的銀輝o

    白雲天慢慢地走著，腦子裏考慮著待會兒該如何說詞o

    對於這次說服，他是有信心的o

    高明成與馬向陽的關係，在航儀廠可謂是眾所周知，雙方可以說是死仇o

    正因為如此，他才決定將高明成，任命為公司副總o

    而馬向陽以航儀總廠名義下發的調令，更是將雙方水火不容的敵視態度凸顯無遺o這等於是將高明成推到了懸崖邊緣，再退一步，就是深淵o

    在原有的計劃體製下，這是一步秒手o

    可是當有第三方介入的時候，這就相當於把高明成硬生生推到了對方懷抱o

    原本的秒手，變成了絕對的昏招！

    這就是沒有經過市場洗禮，習慣了計劃經濟慣性思維的結果o

    他們還不明白，時代已經不同了

    高明成受馬向陽排擠，住在家屬區的老紅磚樓，分配的住房是最差的o

    這幾棟樓房，外牆縫隙可以看到粘合劑明顯脫落的痕跡o有些地方，紅磚之間都空了，用手就可以將轉頭從牆上抽出來，看著就給人一種搖搖欲墜之感o

    白雲天看得心裏直發毛，麵對著紅樓，心生畏懼，在樓道口躊躇了好一會兒，竟然不敢踏進去o

    放到星際時代，安排人住進這種房子的官員，是要被槍斃的！

    這樓不會垮吧？

    應該不會，你看這樓裏每個房間都亮著燈，人家住了幾十年都不怕，你怕什麽！

    白雲天一個勁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是看著一段段缺失的縫隙，硬是沒敢進去o

    正在他徘徊不前的時候，就聽到沒有照明，黑洞洞的樓梯裏，傳來沉重的腳步聲o月光透過花牆，隱約顯出一個人影，緩慢地走下來o

    當對方下到一二樓轉拐，發現了下方的白雲天，停住腳步o

    “您是白顧問？”

    黑漆漆的樓梯上方，傳來沉悶的男子聲音，音調很生硬而又緩慢，似哭似笑，音調忽高忽低，就像是鬼片中鬼怪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o

    白雲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壯著膽子問道：“是我，請問您是？”

    “高明成！”

    對方一步一步，從樓梯下來o當他從黑暗處，走到月光下，驀然露出一張慘白的麵容，正在對著他笑o

    白雲天嚇得頭發都差點豎起來了o

    這是人是鬼？

    “您這是要出去走走？”他試探道o

    “是呀，走走，然後再也不會來了！”高明成眼睛對著他，卻仿佛沒有焦點，臉上還凝固著剛才的笑容，看起來格外詭異，讓人心頭發怵o

    近前麵對，白雲天確認對方是人不是鬼o

    他定神看去，才發現高明成神色異常，明明一臉淒苦，卻又有一種似乎要解脫的鬆弛o

    再聽他言，白雲天心頭驟然一緊o

    難道他打算

    一股無言的凝重，瞬間籠罩他全身，讓他感到頭皮發麻，不忍之情油然而生o

    謝天謝地，幸好自己及時趕來了，要不然

    任何生物，在看到同類遭遇不幸的時候，都會感到悲傷，會為之流淚，在對方身邊徘徊不去o

    這是共情o

    說穿了，就是物傷其類，害怕自己也落到這般田地的恐懼所然o

    此刻看到高明成的神色，猜到他可能將要去做的事情，白雲天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o

    他決定不再迂回o

    白雲天拉住將行的高明成，抓住對方肩頭，強迫對方與自己目光交接，調整了一下呼吸，用極其鄭重地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說道：“從航儀廠辭職吧！”

    從出現開始，高明成就呆滯的眼神，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瞳孔猛然一縮，然後迅速擴張開來o

    “你說什麽？”他反手抓住白雲天胳膊，眼中光芒一現，猶如一道冷光o

    “辭職！現在就去找馬向陽，告訴他老子不幹了！他能欺負你，不就因為你是航儀廠的職工嗎？沒了這個身份，他還有什麽借口對付你？”在這種狀況下，白雲天不忍再用什麽話術，趁他心情激蕩之時，遊說他來中華製造，隻就事論事，勸他趕緊離職o

    “可是，我愛人還在廠裏，還有小孩”高明成眼中的亮光一閃即逝，流露出痛苦的表情o

    “都到我們公司來！”

    話說到這份上了，白雲天不再回避，當即堅決說道o

    “可是”高明成表情還在猶豫o

    “你到底還在怕什麽！”

    白雲天忍不住了，抓著他肩膀，厲聲罵道：“你他媽死都不怕了，還怕東怕西個屁啊！你還是不是個男人？馬向陽欺負你，欺負你們一家，那就還回去啊！現在還不了，那就努力做出成績來，隻要人還在，就有希望o總有一天，馬向陽給你的屈辱，你都會全部還給他！”

    “還給他，還給他，還給他！”

    高明成嘴裏喃喃自語，不斷重複著這幾個字，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近乎於是在嘶吼o

    “還給他！”

    他的情緒終於徹底失控，撲倒在地上，抱著白雲天的腳，一邊嘶吼，一邊痛哭流涕，反複不斷地說著“還給他！”

    他的哭聲、喊聲，驚動了這片宿舍樓，周圍的樓房裏，都有人從陽台、窗戶探出頭來，循聲向這邊張望o

    “是高明成！”

    “他也是可憐，被馬向陽整慘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馬向陽做得也實在是太過了o再說你整高明成就算了，整他老婆、孩子做什麽”

    “你發什麽酒瘋，馬向陽你也敢罵，你不看看高明成是啥下場！”

    “怕什麽！他做得，我還說不得了！”

    白雲天靜靜地站著，抬頭看去o

    他視線所及，那些圍觀的職工及家屬，都並不回避，大膽地與他對視o

    公道，自在人心！

    嘭嘭嘭！

    樓道裏傳來快速往下跑的聲音，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子，與一個更加瘦小的男孩，從樓房裏奔出來，深一腳淺一腳跑高明成麵前，一下抱住他，帶著哭腔喊道：“明成，明成，你怎麽了？別嚇我啊，你這是怎麽了，你倒是說個話啊！”

    小孩子似乎被嚇得不輕，抱著高明成，爸爸、爸爸地喊著，哭得聲嘶力竭o

    高明成哭了這一陣，像是把心裏多年的委屈全都宣泄出來了o他抬頭看向妻子，原本死灰一般的眼神，如今再次恢複了生機：“小燕，我不在航儀廠幹了，我今天就要辭職！我不幹了！”

    “我不幹了”四個字，如同怒吼，傳遍了整個家屬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