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組的到來，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麵，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o

    航儀廠內所有人都在熱議此事o

    有些人開心，有些人煩惱，有些人憂心忡忡，形形色色，各不相同o

    所有人都在通過種種蛛絲馬跡，猜測調查組的傾向o

    比如說，接站時竇處長沒有與中華製造一行人見麵握手，而且也沒有坐港商的豪華轎車，卻跟廠領導們握手言歡，上了對方的桑塔納o

    比如竇處長一行人到廠以後，沒有住中華製造重新裝修後的招待所，而是在總廠庫房打起了地鋪o

    比如說調查組的人，沒有接受過港商老板的請吃請喝，堅持吃著總廠大食堂o

    比如說調查組一到廠，就散開來，詳細走訪、詢問廠裏的幹部職工，他們的想法，對於和中華製造合並的態度等等o整個過程，全部都有廠幹部陪同，並沒有私下見過任何一個人，也沒有絲毫誘導性的言論，立場可謂是公正之極o

    這種種表現，都讓有心人們解讀出了總公司對中華製造有意見的看法o

    “你認為航儀廠應該和中華製造合並嗎？”一名調查人員，在廠幹部陪同下，坐在僅有兩三平方的屋內，嚴肅地詢問著眼前那名老實憨厚的工人o

    “不應該！”工人堅決地搖著頭，“怎麽是國營廠，怎麽能被港商兼並了呢？”

    廠幹部一臉喜色o

    這些天，調查組在詢問時，得到答案大多如此o國營廠的職工們，就算是到了這個境地，依然有著我們是國家單位的傲氣，無法接受被私人企業吞並的結果o

    如果調查組真的按照職工意願來裁定，合並一事最後肯定會告吹o

    “你認為你們廠還能再發展起來嗎？”調查員麵無表情，如同照本宣科一樣，例行公事地詢問道o

    “一定可以！”工人用比之前還要堅定的語氣回答道o

    “怎麽發展，你有想法嗎？”調查員用背書的語調，平鋪直敘道o

    “呃？我不知道，這應該是廠幹部考慮的問題，我一個大老粗哪裏知道？”工人愣了一下，梗著脖子想了半天，才遲疑地回答道o

    “你認為現在這批廠幹部，能夠帶領航儀廠重新恢複生機嗎？”調查員的話，讓廠幹部如坐針氈，很不自然o

    工人久久沉默不語o

    對話到此結束，調查員對他表示了感謝，然後與陪同的幹部一道起身離開o

    工人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進入下一戶職工家門，表情格外的凝重o

    你們廠有能力自己恢複生產嗎？

    你相信廠裏現有的領導班子，能夠帶領你們重新恢複企業生機嗎？

    兩個問題，就像是一塊巨石，堵在他心口o

    他回答不出來o

    從航儀廠與中華製造達成聯合，到現在也有半年多時間了，若是能夠重新發展起來，早就可以看到端倪了o可事實是，企業的境況和當初絲毫沒有變化o

    廠裏沒有依靠現有條件，去尋找項目，也沒有利用廠裏的設備，去試圖聯係代加工業務o

    廠幹部們成天就在辦公室喝茶、看報，到點就下班o

    好像對他們來說，中華製造代替過去的總公司，成了托底的人，所以就不必再費心思如何恢複生產了，隻要躺著等，就可以了o

    無需為未來煩惱，這樣朝九晚五的生活，他們覺得還挺愜意的o

    調查工作持續了大約兩周時間，基本上走訪了所有的幹部職工，然後匯總到了調查組o

    全廠的幹部職工，都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o

    但他們等來的，卻是職工大會！

    “航空儀器儀表廠是五三年成立的軍工老廠，為國家航空航天事業，做出過重大貢獻o如今航儀廠走到這個地步，兵器工業總公司作為上級主管單位，對此深感痛心”

    “工人是企業的主人翁，企業的最終命運，不取決於我們上級主管單位的行政命令，而在於全體幹部職工”

    “故此，總公司調查組，擬定於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一，召開全廠幹部職工大會，由全體職工投票表決，是否願意與中華製造合並一事o這次投票，全部由職工自主決定，調查組不做任何幹涉，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會尊重大家的意願！”

    公告一出來，立時引發了比調查組到來，更大的轟動o

    由全體幹部職工，投票決定航儀廠的未來，這是航儀廠成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事！

    合並，就意味著這塊掛了四十年的牌子，就將從此摘下，過去的印記都將蕩然無存o

    但不合並，職工們又對廠領導們沒有任何信心o

    尤其是現在這批人o

    許多人甚至懷念起曾經的馬向陽書記來，他雖然專橫跋扈，在廠裏說一不二，可是他有能力壓製住所有的不同聲音，堅定不移地執行他的命令o

    當初轉產錄音機，就是在他的指令下成功的o隻是由於各方麵因素，在取得初步的成功後，並沒有將成本壓下來，外觀設計也過於呆板，逐漸失去了市場的青睞o

    但不管如何，他的能力，的確要比現在這些人強許多o

    如果他還在，不少的職工還能對未來抱有一定信心，可是他走以後，原本被他壓製的各個派係馬上就死灰複燃，並且更加活躍o

    而且職工們，也沒從他們那裏，看到任何複起的希望o

    何去何從，所有人都在茫然o

    公告貼出來以後，廠裏頓時陷入了密集的串聯，各方麵的人都在積極遊說著幹部職工，或強硬、或婉轉、或許諾、或威脅，要求他們按照他們的要求投票o

    尤其是那些在基層有號召力的職工，更是成為遊說的主要目標o

    常常是前一個遊說者剛走，後一個就跨進了家門o

    各方人物走馬燈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航儀廠的職工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這麽重要，可以決定企業的未來o

    麵對各方的遊說、給出的允諾，他們也在權衡、在討價還價，心情時而翻到浪巔、時而跌到穀底o

    為了企業的未來，為了自己的前途，一戶戶人家徹夜難眠o

    就這樣，全體職工大會如期召開，決定整個企業未來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