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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聽到一句,眸光一暗,掃向他,嘴角斜斜的向右一扯,什麽話也沒有說,留下一個清冷的背影,轉身向幽深的樓梯口走去。
宋羽把葉向東帶到醫務室,抬起葉向東的左臂,輕輕一扭,隻能骨頭“哢嚓”一聲清脆的響了一下。
拿著繃帶纏繞了幾圈,胳膊瀟灑的掛在脖子上。
葉向東自始自終一個皺眉都沒有。宋瓷一邊收拾工具,一邊感歎,這女人就是禍水。兄弟都沒法做了。
“宋羽,桑榆到底怎麽了?”
得,都這樣了,還想著那女人。宋瓷沒好氣的說道,“向東,那是阿池該操心的事兒,你趁早戒了那份心。阿池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狠起來六親不認。”宋瓷回頭看了他眼,眼角、嘴角都泛青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雖說你和桑榆的情在先,可也拗不過現實,桑榆他爸生生的就是你們中間的一道坎,他桑書江要是沒死,還好說,或許你們還有希望,可他最後死了,這是一條命。向東,你現在自己在這個位子上,你自己也該清楚,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你不是也去查了當年那案嗎?”
葉向東眼皮一抬,驚訝的看著他。
“前幾天,回去我大伯說你去找他。”他頓了頓,“當年棄車保帥案,你也清楚。葉伯伯扮演了什麽角色,我想桑榆也清楚。”
隻不過時隔四年,再聚首,什麽都變了,物是人非,勉強不過來。
宋羽瞅了一眼他,看著他從未有過的絕望,心有不忍。
葉向東沉了口氣,右手緊握著,倚在木椅上,微微閉上眼,胸口一沉再沉,許久,他沙啞的說道,“我去看看她。”
病房裏,蘇淺淺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子。桑榆倚在床頭,臉色依舊的蒼白。
“來,吃一口。”蘇淺淺帶著隱隱的鼻音。
桑榆看著勺子發呆,許久,她一點一點的機械的張開了嘴,蘇淺淺頓時一喜,送到她口中。
桑榆抿了一口,喉嚨微微一動,咽了下去。蘇淺淺看到她終於吃了高興的又舀了一勺,剛剛準備送過去,隻見桑榆倏地彎下腰,半個身子伏在床邊,一抖一抖地嘔了起來。原本就空乏的胃根本沒有東西,蘇淺淺把碗一擱,顫著手來回順著她的背,淚水悄然的滑過。
“桑榆,我知道你能聽見我在說話。”她哽咽的說道。
等桑榆吐完,她端來水給她漱口,又細細的給她擦嘴,動作輕柔,眼神飄忽,聲音淡淡的,“桑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夏天我們在清水河玩,我媽給我買了一雙新涼鞋,我穿著它在坐在河邊踢水,後來一不小心,鞋子滑到水裏。我坐在那兒哭了很久很久,手不停的向水裏撈,最後不小心栽進水裏了,當時隻有你在我身邊,你為了救我差點自己也掉進水裏,最後吃力的把我拉上來”
“淺淺,你別怕你別怕把手給我”一聲一聲的稚嫩的話語,那掙紮的柔弱小手,卻傳達著堅持的信念。
“桑榆桑榆”蘇淺淺隻記得當時水一點一點的嗆進嘴裏,是桑榆把她拉回生命線的。
蘇淺淺放下毛巾,握住桑榆的手,就像小時候一般,“桑榆,我從小就體會過那種死亡的掙紮,以後,再艱難的事,隻要想到那次,還有什麽邁不過去的。你可以為了別人的生命豁出自己,現在這一個坎,我知道你能扛過去的,沒有什麽比生命更美。”
蘇淺淺雙手環住她的背,桑榆的腦袋埋在她的脖子間,淚水一點一點的滑落到蘇淺淺的脖子裏,順延而下,滾燙的打濕了她的心。
寂靜的病房裏,兩個相擁而泣的淚人,蘇淺淺一遍遍和她訴說著她們共有的美好記憶,兩人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桑榆抬起頭,蒼白的麵色下那雙眼睛顯得異常漆黑彷徨,她的聲音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帶著惶恐的錯亂。
“淺淺,我很怕”她真的怕了。
“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蘇淺淺輕輕的撩起她額前碎發,擦著她臉上的淚珠。
總有一些沒法忘卻的傷痛,在我們以為早以為被時間掩埋而放下的時候,不經意間被撕裂開,鮮血瀝瀝,觸目驚心的心靈的折磨,一點一點侵蝕那脆弱的精神。原來,傷竟是這般深。
陳池站在走廊口,一手插在褲子裏,定定的看著遠處。許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煙盒,徐徐的點燃一支煙,因為桑榆不喜歡煙味,加上她一直給學生灌輸的思想“吸煙有害健康”,他們家那小子一看到陳父和陳池吸煙,總會念叨。久而久之,他漸漸的戒了。
而這一刻,他需要煙來麻痹自己。
葉向東站在走廊的一端,抿著嘴,沒有受傷的手緊緊的握著,蹙著眉走過去。
陳池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他一眼。葉向東看到地上,已經落了一層煙灰,陳池掐了煙蒂,撇過頭,語氣極輕。
“向東,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桑榆是什麽時候?”他的雙手撐在樓梯扶手上,掌心冰冰涼涼。
葉向東沒有接話。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三年前,莫愁路。”陽光透過玻璃直射到他的身上,籠罩著一層暖暖的光澤,他的眉宇終於慢慢的浮現了幾絲的溫柔,雙眸若有所思。
葉向東震驚地握住欄杆,手背上青筋直爆,背脊上冷汗嗖嗖之下。“三年前莫愁路”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喃喃的重複道,他的雙眼像波濤一般駭人。
“是啊那年的第一場雪,我開著車,驀然回首就看到她站在大街上,空空蕩蕩的,萬千世界仿佛隻有她一人。當時的她那麽瘦,臉色蒼白的和雪一般。那麽冷的天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陳池回頭看著葉向東,眼睛裏湧現幾分心疼,“向東,她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瞬間跌入世間的最底層,一個人獨自撐過了那四年。”
“她吃過的苦”陳池聲音微微的發哽,“你我都沒法想象,到底是什麽支撐她一路走下來的。”
桑榆大二的時候,同學給她介紹了一份家教,輔導一個三年級的小男孩,市一個私企老板的兒子。
第一次同學帶著她去的時候,他們從公交站台下來,走了20多分鍾才走到男孩的家。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小保姆。
桑榆坐在軟軟的皮沙發上,打量著這家裝修奢華的房子,的確很耀眼,女主人姍姍下樓。
他們站起來,“沈夫人,這是我同學,桑榆,成績一直是我們學院前幾名。”
沈夫人畫著濃妝,淺淺的掃了一眼桑榆,一手優雅地端起杯子,桑榆看著那鮮紅的指甲眼睛有些不適,微微的低下頭,隻聽女主人說道,“今晚就開始吧,先適用一個星期。工資月結,一星期三次,一個月2000。”
桑榆點點頭,這份薪水還是可觀的。
女主人又上上下下看著她的臉蛋,眼睛一瞟,對小保姆說道,“把小少爺帶下來。”
一會兒小男孩十分不爽的走下來,一臉的鬱結。
“小豪,這是你的新家教老師。”
“我不要。”小男孩眼睛瞪向桑榆,手裏的玩具機器人往地上一扔。
“好了,你帶著他上去吧。”沈夫人轉頭對桑榆說道。
桑榆站起來,走到小男孩的身邊,蹲下來,撿起地上的玩具,衝她一笑。小豪很神奇的瞪她一眼,雙手一推,“你滾!”頭微微的揚起,一臉的不屑。
桑榆手撐在地麵上,心裏微微的一怔,臉色一頓,她需要這份工作,學費、生活費都等著。咬咬牙,撐在來,麵上依舊帶著淺淺的笑,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小保姆領著他們進來小豪的房間,房間的地上都是玩具,桌子上放著一個銀色的罩燈,外圍是旋轉的木馬壁畫,很精美,就像她小時候桌上放著的那盞,她微微出神的看著。
“你還不走?”
桑榆沒說話,拿起他的書,小豪突然衝上來,“啪”的一下,狠狠的打了一下她的手,一瞬間她的手麵就泛起了五個鮮紅的指印。
桑榆一手覆上,坐下來。
小豪拿過自己的書,坐在一邊,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
十幾分鍾過後。
“你不是來做家教的嗎,怎麽補給我上課?”
桑榆瞥過臉。
小豪走到她的身邊,作業一敞開,“我考考你,這道奧數題你會嗎?”
桑榆淺淺一笑,這孩子就是被慣的。
家教慢慢的順手,桑榆和小豪處地雖不是劍拔弩張,倒也風平浪靜。雖然偶爾,小豪還是會動不動就打她,她的手臂、手背時常留下一片烏紫。
但是她還是覺得自己很幸運,這份工作說實話不累,工資也豐厚。隻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遇到那件的事。
她給小豪做家教的第三個星期,小豪的父親回來了。那天下午,給小豪上完課下樓的時候,就看到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男人有些微胖。看到她,眼睛明顯的一亮。
桑榆杵在那兒,有些發窘地解釋道,“我是小豪的家教老師。”
男人嘴巴一列,嘴角的肉一晃,說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你好,麻煩你了。”說著眼睛四下來來回回的掃著桑榆。
那眼神讓桑榆發寒,心裏有些荒涼。好在小豪跟著下來,一把衝上去抱住他爸爸。沈先生抱著兒子看著桑榆,“小豪啊,和爸爸介紹一下新老師。”
小豪鼻子一哼,“我哪知道她叫什麽!”
桑榆訕訕一笑,“沈先生,我叫桑榆,是大的學生。”
“喔喔,的高材生啊。”那流轉的眼神就像打量貨物一般。
桑榆回去的路上掌心一片濡濕,心裏暗暗的告誡自己,堅持到這個月,至少拿了這個月的工資。
那個月的月底,她正常去給小豪做家教。那一天,十月底了,天氣微涼,她隻套了一件白色麻花毛衣,頭發微微的紮起來,就像一個小精靈。
那一天也是家教發工資的日子,她來的時候想好了,拿了錢,請同學吃一頓飯,這份工作好歹也是她介紹來的。天冷了,也要給自己買件厚外套,心裏不免有些雀躍。
當她按響沈家的門鈴,這一次給她開門的不是那個小保姆,沈先生笑嘻嘻的請她進來,她暗暗一驚。室內一片安靜,水晶茶幾上放著一瓶紅酒,兩個高腳杯。
她惴惴不安的問道,“小豪,今天不在家?”
沈先生沒有回答,“桑老師,坐一坐。”
桑榆緊緊地握著拳頭,“沈先生,小豪要是今天不在,我下次再來吧。”她竭力的握緊手,保持呼吸平緩。
桑榆握住門把,沈先生快速的擋在門前,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桑榆,你開個價?”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桑榆惡心的當場要吐出來了。
“沈先生,您誤會了。”她臉上沉下來。
“哎呀,你們這些人女孩子就喜歡玩這些欲擒故縱的把戲”他那肥碩的手慢慢的舉起來,伸向桑榆的下巴,桑榆倏地向後一退。
“我不是賣的。”
“前幾個女孩子也這麽說”他的聲音有些猥瑣,“最後還不是成了我的人。桑榆,你開個價吧?”
那是桑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人性的醜惡就這樣**裸的展現。金錢、**,他們這類人總是輕易的說出口,然後輕易踐踏那些貧窮的人,可是自己隻能像隻螞蟻一般掙紮。
桑榆把抖動的雙手藏在背後,指甲早已深深的嵌進肉裏,她絲毫沒有感到一絲痛意,眼睛越發的清靈。
“沈先生,金錢並不是什麽都能買到的。”她冷冷一笑,“我是需要錢,可我要的錢是憑我的雙手幹幹淨淨的掙來的。”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說道。
沈先生癡癡一笑,“呦,還挺硬的。我喜歡。”說著,一手就抓住桑榆的手,肥厚的嘴唇貼到她的左臉,“你們這些女大學生就愛裝,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上了床就知道是鳳凰還是野雞了?”
沈先生一把揪住桑榆的手,桑榆一陣錯愕,慌恐的抬起腳使勁力氣就往他的腳步踩去,沈先生穿的是拖鞋,腳麵頓時一痛,手微微的鬆開,趁他分神之際,桑榆雙手又奮力的一推,脫離了他的魔爪。
匆匆地跑到門口,掌心一陣虛汗,觸到那冰冷的門把的一刹那,腰部被摟住,勒的她要窒息。
沈先生粗喘的聲音響在她的耳蝸處,“跑什麽”說著他轉過桑榆的身子,桑榆廝打著他,就像一隻小貓負隅頑抗著一隻獅子。
他推高她的毛衣,觸眼的雪白頓時讓她紅眼,發出一陣**的笑,濕潤的嘴唇貼到桑榆的腹部,“真美!”桑榆“啊”的一聲大叫著,那聲音就如一隻被貫穿咽喉的鳥兒的嘶鳴。
她被他推倒在沙發上,上身被那個肥胖的身子壓住,無法動彈,他的手摩挲在她的肌膚上,桑榆歪著頭,滿臉的淚,掙紮著,突然看到茶幾上那瓶紅酒。她奮力的伸手,一點一點,終於拿到了,然後舉起手牟足了勁,狠狠的向沈先生的後腦勺砸去。
當頭一下,沈先生頓時眼冒金星。桑榆的力氣雖然不大,這一下還是不輕的。沈先生痛得滾落到地毯上。乳白的毛毯上,不知道是血還是酒,紅豔豔地一片。
她哆嗦的爬起來,蹣跚的向門口跑去。
沈先生痛苦的呻吟一聲,伸出手,一把扯住她的長發,桑榆一痛。兩個耳刮子就招呼上來,她的臉火辣辣的疼。
“媽的,別給臉不要臉。”說著又是一巴掌。桑榆被打的昏呼呼的,嘴角一片血跡,頭發散亂的披下來。
沈先生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扯著她的衣服,她哭著喊著,抓著他,連指甲都被掀翻了,可仍舊阻止不了。
那一天,是不幸,也是幸的。沈夫人突然而至救了她。
沈夫人原本是帶著小豪去遊樂園的,車子開到一半拋錨了,也就回來。沒想到進門一刹那就看到這一幕,她抄起自己的包就朝沈先生甩去。
“你個不要臉的,原來搭上了這個小妖精。騙我說有事”一邊罵咧咧的,一邊打著。
桑榆爬起來,整理好衣服,小豪走過來,雙眼噴著火,拿著手裏的玩具火車“哐當”就砸向她的背,她咬著牙,沒有呼痛,也不想再理會這群瘋子。
“老婆,你聽說我,是她勾引我的”沈先生抱著頭大叫道。
沈夫人打累了,罵累了,坐在沙發上氣喘籲籲的,鳳眸一轉,腳下用力踹了他一腳。
然而走到桑榆麵前,桑榆站起來,背疼的已經麻木了。沈夫人那尖銳的指甲抓著她的手,微微眯著眼,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她的語氣極為的輕蔑,“長的挺漂亮的怎麽這麽下賤?”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滑過桑榆的臉。
彎下腰,從包裏掏出皮夾,拿了一疊嶄新的鈔票,在手裏滑了一下,“得,就當被我老公摸了幾下,你應得的。”說著紅唇一咧,把錢灑向她的臉。
桑榆的臉已經沒有血色,她渾身僵直的立在那兒,一雙好看的眼睛死寂般的深沉,怔怔的看著沈夫人,那個眼神讓沈夫人有些悚然,卻嘴硬的大聲喊道,“拿了錢還不滾。”
桑榆嘴角哆嗦了一下,良久,扯了一抹笑。她慢慢的蹲下腰,低著頭,動作極慢,一張一張撿起錢,一張,兩張,一共撿了十八張。地上還散落一些鈔票,她沒有再看,站起身來,右手揚了揚手裏的錢,臉上扯了一個笑容,掩飾著心裏翻江倒海的疼痛。
她的腰挺得筆直筆直的,說,“沈夫人,我隻差今天這一次就做滿一個月家教了,當初說的一個月2000,現在我拿1800。這是我應得的。”說完轉身失了魂一般,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
她捏著手裏的錢,屈辱一遍一遍的襲來。可她知道,那可笑的自尊交不了學費,買不起飯菜。她還是彎下腰拾起了那肮髒的錢,因為她學會了向生活低頭。
她一路都笑著,一邊笑,一邊流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