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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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穿透窗欞的時候,柳緣懶洋洋爬出被窩,對鏡梳洗,塗脂抹粉,鏡子裏的人打扮得水靈靈地動人,香噴噴的嬌豔,卻不再穿旗袍,換一件素白的棉布外衫,下麵配的是純黑襦裙,烏發輕輕隆起,不飾釵環,隻在一對圓潤的耳垂上點綴一對兒明燦燦的東海大珍珠。這是她新婚後第二天,鏡中的女子越發地好看了。昨夜睡得晚,現在有些累,但是她深呼吸,打起精神來,必須高高興興地應對眼前的日子。因為接下來還將麵對什麽樣的情況,她不知道,所以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早飯擺在正廳裏,是為老爺特意準備的餞行宴,翰林府上上下下都到了,最後到的是老爺,手裏緊緊扣著一個柔軟的小手兒,牽著一個素白清麗的小可人兒,正是老爺心尖上最愛的小姨太。

    夫人姨太太們見了頓時全部神色一涼。

    有人強顏歡笑撐著場麵,有人黯然神傷獨坐,有人心裏詛咒麵上含笑,一場送別正式上演。

    柳緣像個害羞的小女孩,但是舉止大方得體,笑吟吟含羞和每一個人周旋,一口一個姐姐,把每一個人都喚得心裏甜絲絲喝了蜜糖一樣舒服。

    “小狐媚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但願她出門就車翻了一頭撞死——”有人在心裏惡狠狠發泄。

    馬車備好了,小姨太對著夫人姨太太們一一磕頭辭行,大妻小妾們對著老爺施禮送別,少爺小姐們跪在老爺麵前磕頭,太陽照到門楣上的紅燈籠的時候,張翰林帶著心愛的小姨太離家,赴任做官去了。

    柳緣在丫環的攙扶下坐進車裏,放下車簾,遮住了外麵那些刀子一樣火辣辣的目光,她頓時舒一口氣,用絹子擦著滿頭的汗,終於可以放鬆了,終於離開了,這段日子在這裏伏低伏小,處處小心翼翼應付著,好幾次都差點被夫人揪住差錯差點拖下去活活打死。

    多虧了自己機靈,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算是獲得了老爺的歡心,保住了眼前的榮華富貴,至於以後的路怎麽走還不好說呢,不過她覺得最迫切的,是快快生一個孩子出來,最好是兒子,老來得子,估計那時候自己在老爺心目中更是好上加好。

    不過,這嫁過來也有些日子了,還是月月來*紅,沒有懷*孕的跡象啊。

    忽然心頭一動,“那兒,老爺去做官的路途,不知道經沒經過我娘家柳府?”

    丫環那兒搖搖頭,一臉茫然,“這個奴婢也不清楚,不過奴婢昨夜聽姚媽念叨說老爺要去的地方好像經過靈易,然後翻過一個叫做什麽茅的山,哎呀奴婢笨,竟然沒記住。”

    “算了算了,反正是不會路過靈州府是確定的了,至於別的什麽地方我都無所謂了。愛去哪裏就去哪裏吧,反正我們衣食無憂,就當乘機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柳緣懶懶坐著,心裏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兒,尤其和自己手談的時候,那歪歪扭扭的字跡,淡淡的笑容,那個童養媳啊,不知道現在好不好,要是再能回去一定向她要張坐胎的方子。回想起伺候她的那些日子,其實還算過的不錯吧,那小啞巴膽小怕事,後來就算變了個人一樣,卻還是性子隨和,很少作難自己,就算自己處處撒脾氣找茬子不好好伺候,人家還是若無其事地一切照舊,想在想起來,心裏怎麽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好意思呢?

    柳緣摸了摸心口,從蘭花到柳緣,自己這一身榮華富貴其實都是那個小小的女子替自己安排的。

    從頂替柳家小姐嫁過來到牢牢把握住老爺的心,這一路她走得表麵平順,其實暗地裏自己還是沒少擔心,現在離開翰林府了,她才有時間靜下心回頭去細細想一路走過的細節。

    那兒看見小姨太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身子懶懶靠在軟枕上,腳下的暖盆裏火炭旺旺地燃著,一切溫馨如夢。

    我偷吃了她的燕窩,她沒有追究。

    我公開和蘭草撕扯大罵,她不過問。

    我從來不替她上夜,不端屎端尿,也不鋪炕疊被,她也沒有計較過。

    最後她竟然為我安排了這麽一個好去處,這樣的好事她竟然都沒有給蘭草。

    她,那個小小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會這麽寬容,僅僅是懦弱怕事才不和自己計較?不,那時候自己以為是,其實現在回想起來,真的不是,她絕不是個懦弱怕事的膽小鬼,也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無能之輩,如果是,也隻有剛進府那段時間是,後來就不是了,自從被柳映磕破了腦袋昏迷再次醒來,她似乎變了一個人。

    她叫大太太挪梅樹,大太太就挪了。

    她叫大太太改善角院的夥食,大太太就改了。

    她需要九紫綢,大太太一匹一匹都送來,從來沒有節省過。

    她需要筆墨紙硯藥材藥具,那個白表哥親自送來,還抬來一口大藥櫃子。

    她想要什麽,似乎老爺大太太從來沒有抗拒過。

    這,還是一個出身低賤的小童養媳該擁有的嗎?

    僅僅是因為她替九姨太接生母子平安換來的?

    似乎是,卻又不完全是。

    柳緣忽然想起了那對眼睛。

    那對自從再次醒來後就變得異常安靜清澈的眼睛。

    她總是喜歡安安靜靜坐著,喜歡異常安靜地望著你,那清涼如水的目光,似乎要把你從內心看穿。

    柳緣忽然打了個冷戰,那兒一看趕緊抖開一匹純毛棉毯替她蓋在身上。

    車裏布置得很豪華舒適,主仆兩個坐在新鋪的厚毯上簡直感覺不到車輛的顛簸。

    那其實是個神秘莫測的人,從身為啞巴到忽然開口說話,到能為人診脈看病,從一個任人欺淩的窮佃戶的女兒到後來明顯人人尊敬的程度,那童養媳身上是不是有些古怪呢?

    柳緣緊緊抱住了手爐,幸虧我離開了她,那樣的人,還是遠離點好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