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毒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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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州府終於到了。

    “我們去哪裏?”柳萬從車裏探頭打量外頭,看出馬車已經拐進了萬戶巷子,他眼神裏有顧慮:“我不去萬記生活館,不想見柳顏。”

    淺兒趕緊哄:“不去不行啊,那裏有我們的家業,既然小奶奶說要去,肯定有小奶奶的打算。萬哥兒你就不要搗亂了,乖乖聽小奶奶的吧。”

    深兒的眼神也變得古怪,甚至露出恐懼來,緊緊挨住啞姑坐著。

    啞姑注意到她小身子在顫抖,看來這姑娘確實被那柳顏整治怕了。

    啞姑始終不說話,隻是目光靜靜望著車簾外一掃而過的萬戶巷街景。

    柳顏是劉小嵐,這個那一世害死她的女人,竟然也跟著穿到了這裏。而且是柳家的女兒,而且和自己有了交集,而且還是那心狠手辣的脾氣。真是陰魂不散呐,既然自己這輩子要在這個世界裏活下去,還真得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麽應對這個惡女人。

    萬記生活館到了。

    柳萬閉著眼躲在啞姑身後,不想下車,“真不想見那個惡女人!”

    啞姑捏住他的手,“不怕,她不在這裏。她早就把店麵賣了,卷上銀子跑得沒影兒了,你以為她真的會等在原地叫我們來算賬?”

    柳萬這才放心地睜開眼,大家下車看,果然,那萬記生活館的牌匾早就摘掉了,這裏已經變成一個賣珠寶的店麵。

    “真夠無恥的,她憑什麽盤賣我們的店?賣了銀子又沒給我們分一些!”深兒氣憤憤地罵。

    啞姑不說話,望著店麵左右看看,看完了,走向店麵右邊一個低矮的小木門,輕輕敲,門開了。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老人一看是啞姑,頓時歡喜,喊起來:“是你呀?你可算是來了——我們馬掌櫃等你都等得絕望了!”

    說完甩開步子跑進去通報。

    馬掌櫃從家裏迎出來,一看果然是啞姑來了,還帶著深兒等人,他歡喜得隻抹老淚;“我活了大半輩子,開了幾十年飯館,也算是見識過世麵的人,想不到最後栽到了一個小丫頭手裏。那四小姐真是厲害,偷偷就把店賣了,賣了也不給我們一分錢,她一個人卷起來跑了,她是你們家小姐,我又不好派人去找她麻煩。眼看我這麽一大攤子人,都要吃飯,我可是愁死了,真是坐吃山空啊。”

    啞姑看,果然他還養著幾個上了年歲的老夥計。這些人在他跟前幹了半輩子,現在年歲已高,出去也沒啥別的本事掙錢吃飯,馬掌櫃念舊情,不忍心趕他們走,隻能暫時養著。

    “先給我們一碗茶吧,又餓又渴啊。”啞姑卻根本不接馬掌櫃話題,左右看看,看到她讓知州大人送來的紫檀木桌子就擺在顯要位置,她欣欣然走過去坐在桌前,望著馬掌櫃笑。

    馬掌櫃本來一肚子無奈加委屈,看到這小娘子卻始終一臉鎮靜,不慌不忙,他自己也就跟著心情平靜下來了,摸著白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這一把年紀真是白活了,還不如姑娘你沉穩呢。唉,牽扯到一幫子人的飯碗問題呐,也難怪老夫我不發愁啊——夥計,先給姑娘上茶,快去街頭李屠夫跟前買幾斤好肉,我要親自下廚,為貴客做幾個好菜吃。”

    一聽有好吃的,柳萬馬上歡喜,舌頭舔著嘴皮,悄悄給淺兒嘀咕:“馬掌櫃真是大好人。”

    馬掌櫃的廚藝還真不錯,不枉是開飯館多年的老廚子,等幾個菜上桌,葷素搭配,冷熱都有,色香味俱全。

    柳萬瞅著碗碟,那口水真是收也收不住了。筷子也不拿,伸手就去抓肉。

    深兒拉一把他手,衝他使眼色,“這是在別人家裏好不好,你這也太丟人了。”

    柳萬衝深兒嗤鼻子:“關在山茅子那荒郊野外大半年,何曾這樣好好吃過一頓?早就嘴裏淡出鳥兒來了。”

    啞姑卻不生氣,捏起筷子遞給柳萬,溫和地看著他:“不是要做美食家嗎,那就得有一個美食家的風度嘛,你這麽急吼吼的,倒像是一個餓鬼投胎轉世了——來,跟著我學習——”說著伸筷子去夾菜,夾一塊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品嚐。

    柳萬竟然也聽她的話,學著啞姑的樣子,穩穩地夾菜,慢慢地品嚐。

    “味道怎麽樣?請我們的美食家發表高見。”啞姑看著柳萬說。

    柳萬被大家注意,不由得臉紅了,但還是硬撐著沒有怯場,咽下嘴裏的食物,說:“香——挺香的——”

    馬掌櫃斟一盅酒,笑道:“柳萬公子占著我們萬記的一半東家。今兒我們給柳東家接風。”

    一盅酒敬到麵前。

    前麵靈易店的老鍾叔派人來送錢的時候,夥計們早就對著柳萬喊過東家,這柳萬也算是早就體驗過做東家的滋味,所以也不緊張,笑眯眯端起酒就要喝。

    淺兒趕緊阻攔。

    啞姑笑著衝淺兒擺手:“叫多少喝一點吧。他如今病好多了,人也不小了,稍微喝一點,不打緊的。”

    淺兒隻能作罷。

    柳萬得意,喝完一盅,讚歎:“好酒——”又倒滿一盅,竟然又喝了下去。

    飯還沒吃完,柳萬的酒勁就上來了,臉頰泛紅,身子發酸,慢慢出溜在桌子底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慌得淺兒扯著他,隻拿抱怨的眼神看啞姑。

    啞姑站起來,淡淡地笑:“扶到馬掌櫃家屋裏歇著吧。睡一覺就好了。淺兒你和長安留下來照顧他。”

    看深兒:“你跟著我,我們出去辦事。”

    馬掌櫃自然是不放心,親自跟著,幾個人出了萬戶巷,啞姑推一把深兒:“你知道她住哪裏,帶路吧。”

    深兒臉色變了,“小奶奶,四小姐真不好惹,奴婢真的擔心你鬥不過她——萬一你們鬧翻了,你可別看著她再次把我給賣掉啊——”

    馬掌櫃一聽是去找柳顏,就知道這一去是要算賬了,他也覺得為難,“姑娘,我老漢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和那四小姐,你們不管怎麽說都是一家人,你們有啥是你們的家務事,我這個外人隻有一個要求,你做主把我們的飯館贖回來,我還是開飯館吧。別的事情我們就不好摻和了。”

    啞姑神情冷靜,輕輕地笑:“你們都是擔心到時候我向著自己人說話對吧?究竟向誰,你們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再說,這世上凡事都向不過一個理字,難道我連道理都不講嗎?真要會向著她,我就不會把柳萬留在你家裏睡覺了。”

    深兒頓悟,原來小奶奶讓柳萬醉酒是故意的呀。

    深兒頓時有了底氣,噔噔噔前頭跑,走街串巷,很快就繞進了一個小巷子。

    走進去,在一個小院門口停住。

    門開著,院子裏擠滿了男女老少,大家圍著屋子瞧熱鬧一樣亂嚷嚷的,屋裏傳來哭聲,哭聲震天,好像天塌了一樣。

    馬掌櫃帶頭跑進去看究竟。

    啞姑等人跟著走近。

    屋門開著,哭聲是從四姨太嘴裏發出來的。她抱著一個身子正哭得死去活來。

    白子琪坐在椅子上,眼神冷峻地看著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一個女子。

    深兒首先衝到跟前看,那躺著的女子正是四小姐柳顏。

    她竟然死了。

    “她怎麽就死了呢?”啞姑也衝到跟前,望著已經冰涼發硬的柳顏,她也覺得吃驚。

    張氏一看啞姑來了,頓時一把拉住,哭得越發起勁,一邊痛哭,一邊拍打著啞姑的肩膀,“你怎麽才來呀?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呀——我真是命苦哇——我連這麽一個女兒都沒有留住呀——”

    啞姑抽出手扶住張氏,掏手絹為她擦淚,唯一的女兒死了,這女人確實夠命苦了。她撫慰一陣張氏,蹲下身子查看柳顏,她確實死了,硬挺挺躺著,口鼻深處滲出兩道黑紅色的血跡。

    啞姑伸手,用指甲刮一點血,在鼻子下聞聞,又抹在了白色的衣裳上。

    看完了她扭頭,看白子琪,白子琪也正目光定定地看著啞姑。

    “為什麽不等到我來?”啞姑忽然問。

    白子琪眼神一直很冷,麵對啞姑的時候,那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溫柔,但還是有些沮喪,他木頭人一樣回答:“為什麽要等到你來?”

    “……”啞姑無言。

    張氏忽然丟開女兒,撲到白子琪麵前,一把扯住白子琪衣衫,一邊撕打一邊哭喊:“你還我女兒——你害了我的女兒——你來之前她還好好地,怎麽你們偏偏要關上門說話,還要喝酒,這才喝了一個時辰,她就死了?不是你害了她是誰呀?”

    馬掌櫃等人趕緊拉架。

    啞姑站著沒動,冷冷看著這熱鬧的一幕。

    白子琪忽然甩開張氏的糾纏,站起來,大步走到柳顏跟著,望著死去的柳顏,大聲喊起來:“不錯,她就是我殺的——我用最毒的毒藥毒死了她!她該死!她早就不是柳府那個善良溫柔懂事的四小姐了,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個惡毒的壞女人,她勾引別人男朋友,她設計陷害閨蜜,她做出了人神共憤的事情。所以她必須死。她活著隻會害更多的人——四姨太,對不起,你去報官吧,我殺了人我承認,我就在這裏等著官府來抓捕我去坐牢或者被砍頭。”

    這番話把一屋子人都嚇呆了。

    就連啞姑也傻眼了。

    她忽然撲上去抱住了白子琪,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捶打他的胸膛:“你瘋了呀你,誰叫你真的殺了她呢?她是很壞,壞透了,我也恨她,但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自有我來找她算賬,關你什麽事兒呢,你個傻瓜非得把自己牽扯進來?”

    白子琪緊緊抱住懷裏的身子,眼神堅定,居然笑得出來:“不怕。我隻是做了我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我一點都不後悔,真的。等我進了監牢,你們就回靈州府去吧,戰亂越來越嚴重,梁州眼看也跟著要亂起來,你得把人家柳萬送回親生父親身邊去。然後你想辦法送一封信給清州府白家,叫我的家人知道我在哪裏,莫要牽掛就是。”

    說完伸手摸了摸啞姑頭發,柔聲說道:“我那一世對不起你,到了這一世總得彌補你一回吧,不然就算你能原諒我,我也無法原諒自己。那一瓶兒你給自己準備的毒藥,當我發現它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你這傻女孩,吃盡了苦頭卻還是沒有學會真正的狠毒,你寧可自己去死,也不願意親手對她下手。所以我就替你下手了,劉小嵐她死有餘辜,你一點都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我也不會有,就算有一點點,那麽我會用監牢生活去贖罪。”

    深兒看到她的小奶奶軟軟地癱瘓在白表哥的懷裏,臉色蒼白,淚水沿著麵頰撲簌簌直落,她小小的粉拳在白表哥胸脯上不斷地敲打著,嘴裏嗚嗚地哭:“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個傻子,你是個世界上最大號的傻子——你做什麽不行啊,怎麽能殺人呢?殺了人一切就不好說了,你背負上人命了你不知道嗎?”

    深兒嚇得心驚肉跳,她早就隱隱看出小奶奶和這個白表哥關係不一般,但是沒想到他們已經相愛了,看小奶奶這痛苦的樣子,就能看出他們相愛得很深。

    怎麽樣才能不讓小奶奶痛苦呢?

    深兒急得直轉圈。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官府來人了——”一個鄰居帶頭跑進來。

    原來這裏死了人,張氏大放悲聲,早就驚動了左鄰右舍,他們跑去報了官。

    “哪裏死人了?凶手在哪裏?”門口官差大聲吆喝。

    “我是凶手!”室內,三個聲音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