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 興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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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掌櫃指揮人從後院裏搬出一塊牌,上頭的“萬記生活館”五個大字保存完好。
馬掌櫃伸手撫摸,眼神激動,“當日她賣了萬記的時候,多虧我把這塊牌摘下來了——想不到啊,短短一段時間,萬記在我們手裏已經經曆了這麽多波折,不過還好,無論如何,這塊牌子可算是又要掛起來了。”
啞姑跟過來目光瞅著這五個字看,說:“但願這次掛上去能長久一些,算起來,從萬記,萬記養生館,到萬記生活館,再到後來在梁燕開起來的萬記婦嬰館,萬記這塊牌子也在一路經曆從最初的不成熟,到後來逐步成熟,不管是經營思路、產品還是做買賣的方式,真的是越來越順利了,開婦嬰館的時候,我其實已經不用怎麽費腦筋考慮這些了,隻是把前麵的經驗加以整理,再考慮本地的實際情況,就順順當當經營起來了。希望我們的萬記能越來越好,盡量把這塊牌子經營成一百年甚至二百年三百年的老店,成為老招牌。”
馬掌櫃一直在旁邊聽啞姑說話,她還是語調平穩,神態平淡,但是他聽出了她的激動,想想也是,當柳顏賣掉店麵折變成銀票揚長而去的時候,他差點鬱悶死,連上吊的心思都有了,恨不能拿著刀子去堵截,左思右想人家終究是柳家的小姐,是萬記東家的姐姐,人家也說得明白,萬記是她家的,他姓馬的管不著,所以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萬記沒了。想不到現在又開起來了。在這街頭的難民越來越多,國家越來越不安穩的當頭,一家破產的店又重新掛牌開起來了,這是多麽的不容易啊,他真是恍如夢中。
馬掌櫃看啞姑的臉,小女子臉色粉中透白,眼神溫柔如水,嘴角掛著淡淡的一抹笑,似乎世界在她眼裏雲淡風輕,一切在她這裏都不是困難,解決難題都隻是時日問題。他忽然有一種渴望,這樣的人才要是留在梁州留在萬記多好,萬記以後的買賣肯定穩妥。
“掛牌——放鞭炮——”包打聽拖長嗓門喊——他是被馬掌櫃派人從一群難民堆裏找回來的,店破了,他被趕走了,成了無業遊民,又沒有別的本事可以掙飯吃,他也懶得去賣苦力,幹脆躲在一群難民堆裏混日子,沒想到馬掌櫃找到他,告訴他,那個小奶奶又回來了,萬記要重開,照舊請他回去擔任賬房。包打聽一回來淺兒就遞給他一身新衣,九紫稠做的長衫,針線又是一等一的好,淺兒說是小奶奶特意提前為他定製的,包打聽這個從來就沒爹疼沒娘愛的小人物,捧著長衫的那一刻止不住兩眼酸脹,差點落下淚來。
“啪啪啪——劈——啪啪——啪——”長長的鞭炮串兒在空氣裏炸響,頓時吸引街頭的人們圍觀。
“啊,萬記,萬記又開張了?”
“是那個專門出婦女保養藥丸的萬記嗎?他家的大蜜丸小蜜丸吃了麵色紅潤氣色好,我剛好吃完了,正愁沒地方買呢!”
“好像就是那個萬記——我上次買的裙子至今穿出去都不過時,姐妹們都誇款型好裁剪好針線也好,快去看看有新賣的沒有?”
盡管國內在發生戰亂,外敵入侵,難民每天都從遙遠的地方湧來,在街頭乞討,為和平的梁州帶來了戰爭的緊張和淒慘,但是婦女們愛美的心態是難以改變的,聽聞曾經風靡一時的萬記又開業了,大家頓時結伴而來。
淺兒穿著一件新式旗袍,站在晚秋微微寒涼的氣氛中,她緊張,興奮,新奇,又開心,小臉兒透著紅暈,根本顧不上管柳萬了,忙著招呼進進出出的客人。
啞姑倒是操著柳萬的心,他走哪裏,她遠遠盯著,這孩子貪玩,萬一走丟了就麻煩了。
“姑娘,那個調理氣血的藥丸有嗎?我要三包。”
“姑娘,這襦裙好看,有粉色的嗎,我穿粉色好看。”
“姑娘……”
……
淺兒被顧客們包圍了,問東的,要西的,討價的,付錢的,談論款式的,各種聲音吵得她暈頭轉向,應對這麽多七嘴八舌的婦女可比照顧柳萬少爺一個人難多了,她忙得團團轉,抽空看,發現小奶奶站在遠處,笑眯眯望著自己看,淺兒趕緊抽身蹬蹬蹬跑過去,“小奶奶,深兒怎麽還不回來?這活兒非得她才能做好,我做不來啊,一個頭兩個大呢。”
小奶奶伸手摸摸淺兒小臉,笑了:“其實我看著這場麵也有點怕,這一點我們都得佩服深兒呢,那小妮子就是有這方麵的天賦,算賬又快又準,還嘴巴利索頭腦清晰——看來把她留在這裏最合適了,真正的人盡其才。”
淺兒本來對深兒一直心存一點戒備,也是吃多了那小妮子欺負的虧,現在知道她要留在這裏,淺兒心裏卻有點舍不得了,有點難過,怕自己眼淚下來小奶奶看到,趕緊轉移視線看外麵,一眼看到白子琪就在店門外,深兒正彎著腰從馬車裏往出走。
“回來了?!”淺兒驚喜。
啞姑等人也驚喜,大家齊刷刷迎出去。
“還真行啊,這就把人帶回來了?”啞姑迎著白子琪笑。
白子琪擺擺手,“不說了,挺麻煩的,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可算是見識了——不過還好,銀子開路,一切順利。”
說著衝後麵努嘴,示意啞姑:“她還別扭著呢,你好好哄哄。”
啞姑知道這個別扭的人是張氏四姨太,死了女兒,誰心裏都不痛快,況且她還是為了挽救白子琪才自己出麵把女兒的死歸結為自殺,盡管張氏已經知道這個女兒已經不是自己那個可愛的女兒,但就算靈魂不是,外在的皮囊還是,所以要做出這樣的決定,與誰都是艱難的。
啞姑注意到白子琪瘦了,頭發似乎也有些淩亂,昔日俊朗的麵容帶著憔悴,知道這一趟上下跑動打點,把張氏從衙門裏弄出來,確實是沒少費勁。她心裏有一點疼惜,但現在不是柔情蜜意的時候,就匆匆給他一個笑臉,轉向走到馬車跟前去。
深兒看到小奶奶,想哭,又極力忍住,趕緊閃開身子,她也跟啞姑努了努嘴。
啞姑看出來了,這深兒的委屈一半來自進府衙受的驚嚇,另一半來自張氏的刁難。
啞姑不由得心裏有點怵,這張氏本來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自從女兒發生這一係列變故以來,這位深宅大門裏的姨太太,也算是伴著女兒沒少擔驚受怕吃苦受累,不知道這一次既死女兒又進監牢,不知道她的性情會不會變化。
但是要麵對的,還是需要必須麵對,她輕輕咳嗽一聲,抬手掀開車簾,迎麵撞上了一顆白發蒼蒼的腦袋。
啞姑一呆,感覺有一個大錘對著心口重重地撞擊過來。
她扶住車門,撫摸心口,喘勻了氣息,不由得對著車裏的白發人彎下腰去,本來隻是想鞠一個躬,但是渾身沒勁,撐不住這具身子,她幹脆望著車廂緩緩滑倒,雙膝跪在了地上。
嚇得淺兒和馬掌櫃趕緊往來跑。
倒是深兒呆呆看著,沒有阻攔小奶奶下跪。
白子琪也遠遠看著,他忽然一把拉住深兒胳膊,“當日她貼身伺候的丫環就是在梅家鎮子賣掉的?後來說輾轉賣到梁州去了對不對?那丫環叫什麽名字?”
“蘭蕊。”深兒哆哆嗦嗦的,顫抖著嘴唇回答。
“你們等著。”白子琪轉身跑走了。
“我們等什麽?”柳萬過來,沒趕上白表哥,他有點不悅,這白表哥一天到黑來來去去的忙什麽呢?
臭婆娘又為什麽要對著車廂下跪呢?
柳萬過來拉一把啞姑,“膝蓋癢癢了是不是?也不看看這店門口人來人往的,你想做什麽呀?”
啞姑的手鬆開了簾子。
柳萬已經瞅見了車簾下的人,他趕緊上前掀開看,看清楚後到吸一口冷氣,“這不是四姨太嗎,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四姨太看著柳萬,嘴唇輕輕蠕動:“阿彌陀佛,貧尼不是什麽四姨太,隻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化外之人。”
柳萬小臉兒頓時癡了。
這是要做尼姑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