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 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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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易通往靈州的路途說近不算近,說遠也不算遠,反正得曉行夜宿地趕路。大家為了等老鍾叔就有意走得慢,等第二天午後,果然老鍾帶著兩個夥計趕上來了。
這兩個夥計本來是當初柳丁卯派出去趕車的車夫,想不到後來被留在萬記做了店夥計,兩個人都是老實勤快人,所以老鍾也就沒有虧待他們,這回不但能回老家和親人團聚,還分到了不錯的酬勞,所以兩人都很高興,也早就知道之所以有這待遇都是小奶奶偏心照顧,兩人見了啞姑老遠就湊上來恭恭敬敬地道謝。
柳萬瞅著這一幕,嘴角一撇:“朝哪兒道謝呢?真正的大東家在這兒!”
兩個夥計不怕他,望著他嘻嘻地笑,卻也不作揖。在他們眼裏,柳萬始終隻是一個隻會打打鬧鬧的小孩子,小奶奶才是真正厲害的少夫人。
啞姑看在眼裏,心裏有了主意,拉一把柳萬的手讓他正麵朝著兩個夥計站立。“這一趟出門,收獲不小,一路上萬記開了好幾家,錢也沒少賺。最大的收獲是,這位爺的病大好了,身體也棒多了,個兒更是長高了一截子,算得上大小夥子了,那麽以後所有萬記的事兒我再也不管了,老鍾叔你也記住了,等到了府裏,有關萬記的財務,你隻和他匯報就是。大小事務都由他拿主意,他是爺們!我一個婦道人家,回去以後隻想安心過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奶奶生活。”
老鍾叔何等世故聰明之人,一看這架勢,便明白小奶奶這是乘機要給少爺立威呢,便整理一下衣裳,恭恭敬敬朝著柳萬站立,作揖,說:“少爺,以後老奴一切聽從少爺使喚。”
老鍾叔都這樣了,兩個夥計心裏吃驚,但是不得不也對著柳萬施禮。
柳萬哪裏受過這樣隆重的待遇,頓時害羞,往啞姑身後躲,“臭婆娘,又打我什麽壞主意?”
惹得大家都哄笑起來。
這天路過一個小鎮子,柳萬遠遠看到鎮子上家家戶戶冒炊煙,馬上揉著肚子喊餓,啞姑看了看,“今天就早點打尖住宿吧。找個好點的食肆好好吃一頓。這幾天大家太辛苦了。”
淺兒見小奶奶自從與白子琪分別之後就一直鬱鬱不樂,今天可算是露出笑臉來了,太難得了,便馬上讚同。
幾個人找了家幹淨店鋪住下,然後準備去吃飯。
店夥計一聽這幾個衣著幹淨整潔像是富人家裏出來的少爺小姐打聽吃飯的去處,馬上掰著指頭推薦:“我們這地方啊,好吃的東西可多了!馬家的粉蒸羊羔肉啊——李家鋪子的狗肉包子呀——”
啞姑打斷他:“哪裏最熱鬧?就是那種三教九流的人都出沒的地方。”
店夥計拿奇怪的眼神瞅這小女子:“最熱鬧最人多的地方?那不就是青樓嗎?青樓倒是有一處,怡紅樓,可那種地方婦女們是不能去的。”
柳萬也著急了:“我們隻對好吃的感興趣,對女人沒胃口!”
但是啞姑拉起柳萬的手,“親愛的小丈夫,走,回去捯飭捯飭,今晚為妻偏偏帶你去那種地方見識見識大場麵。”
身後店夥計眼珠子差點蹦出來:“這小婦人真好奇怪啊,哪有帶著自家丈夫逛青樓的?”
老鍾叔竟然也不阻攔,隻是低聲囑咐:“那種地方人雜事多,你們多加小心。老奴就不去了,想早點歇息。我叫他倆暗中跟隨吧,萬一有緊急情況也好照應。”
啞姑知道這老爺子早就對自己心懷敬意,也看透了自己不是去鬧玩,肯定是有大事非去不可,所以才不加阻攔,還派兩個壯實夥計跟隨。便給他點頭:“放心,爭取早回。”
進了客房,啞姑從包袱裏翻出幾身灰撲撲的衣衫,分明是男兒款式,“來,我們裝扮裝扮,男扮女裝。”
柳萬本來惦記好吃的,現在一聽臭婆娘要男扮女裝帶大家去逛窯*子,頓時玩性大發,開開心心地幫著淺兒和長安裝扮。
三個小女子齊刷刷打扮起來,互相看,柳萬拍手:“挺像的。就是臉兒太細白了——”
啞姑出去在店後牆根下抓一把黃土,回來給三個人臉上都擦一把,“這回像了——加上燈火地裏,別人肯定認不出來。”
幾個人說出發就出發了。
鎮子很小,但是處在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上,所以竟然像一般的小縣城一樣熱鬧繁華。
這裏雖然距離靈州府已經不遠,空氣裏也已經有了戰亂的味道,但越是這樣的年代,普通百姓們越是想往一種病態的繁華熱鬧裏陷落,想在醉生夢死當中換取心靈的暫時安慰。
怡紅樓很好找,出門沿著大街走了幾百步,到了。
啞姑拉著柳萬的手,幾個人大大方方進門,果然是個熱鬧去處,頓時有嬌豔的姑娘撲上來熱情地招呼。
柳萬哪見過這陣勢,趕緊往啞姑身後縮,嘴裏悄悄抱怨:“都是你,沒事來這種地方,這些女人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啞姑很鎮靜,把自己的手伸給一個姑娘,那姑娘就很不客氣地抓住了,“幾位小爺,樓上請——”
啞姑抽出手:“我們先不上樓,熱鬧處有座兒嗎,我們坐坐,好酒好肉的盡管上——我們暫時不要姑娘,先填飽肚子再說!”
幾個人被安置在一樓熱鬧處占據一個位置,酒水菜肴很快就上桌了。
柳萬一見到美食便忘了身處哪裏,放開手腳大吃大喝起來。
“不許喝酒——”啞姑悄悄警告:“想全身回去,不失了童男子身,你就放開喝——”嚇得柳萬趕緊鬆開手,“我吃菜還不行嗎?隻吃菜!”
想不到這怡紅樓的飯菜倒是不錯,幾個人也餓了,吃得很盡興。
隻有啞姑若有所思,一邊慢慢吃,一邊留意身前身後四鄰八座的客人們,有吃飯的,有隻為喝花酒的,有劃拳唱曲兒的,也有摟個姑娘卿卿我我的——至於需要私密空間的,便摟著姑娘腳步趔趄地上樓去單間了。
果然這種地方是男人的樂園——啞姑身在桌前吃飯,甚至裝作喝酒,其實耳朵早就豎起來留意著周圍的人群和歡聲笑語。來這裏的清一色都是男子。肥的瘦的高的矮的醜的美的窮的富的——應有盡有!說笑喧鬧的聲浪中,透出一些時高時低的談話,還有感慨。
“你確定白天經過的是朝廷欽差?”有人問。
啞姑裝作微醉,把一盅酒高舉,往嘴裏緩緩傾倒,其實酒液順著脖子滑進了衣領。她全身心捕捉著身後的對話。
“那樣煊赫威嚴的陣勢,除了朝廷所派,何人有那麽大氣勢?而且啊,我聽說是派往清州府的,這一回陛下下決心了,要滿門……”後麵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啞姑悄悄歪頭看,說話的胖子看樣子是有地位的人,正被一個粉*頭摟著脖子灌酒,正說的話就被打斷了。
啞姑有種想掐死那粉*頭的衝動。
前麵傳來另外的對話,“白家這回插翅難逃,敢惹當今天子,白峰老頭子也算是吃了豹子膽。”
左邊的交談竟然也和白家有關,“左相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現在右相倒下,在這關頭白家還不知道收斂,豈不是自尋死路?”
右後方一個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顯然已經醉了,聲音陡然提高:“世人都說白帥倨傲,其實有誰替他設身處地想過,他這是騎虎難下,有些事身不由己罷了——”
“少年狂傲,不知世道艱難,也就隻有他才敢這麽公然胡說罷了——”有人感歎。
這時候啞姑聽到身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尹左相親自帶隊,李度念跟隨,所帶都是從京中大營精心挑揀的善戰男兒,不要說一個年歲已高早就失去兵權的廢帥,就是時光能再倒退,回到當年,兵權在握的白帥也不敢公然對抗朝廷的命令吧!”
“如今這局勢,真是叫人看不明白了。”
“有什麽不明白的!其實說白了就是那麽一回事,各人都是為了維護各人的利益罷了。陛下自然要維護皇權尊嚴。尹左相那裏嘛,袁右相是多年的老對手了,袁右相一直公然護著白老兒,現在袁右相倒下,尹左相肯定要抓住時機一舉突擊,乘機滅了白家。”
“難道陛下就不擔心東涼的江山安危?”
“擔心,怎麽不擔心!正是因為擔心,他才要下決心抄斬白家。先清掃內患,再調動全國兵力一致抗敵。”
“依你看,難道白家真是沒救了?”
“有,除非白家此刻能立下一樁奇功,功過相抵,才有望換取陛下的寬宥。”
“這時候還有什麽奇功可立?除非是白峰親自帶兵去把摩羅侵略者全部消滅,但是陛下會讓他重新掛帥嗎?我看不可能!”
這時候左邊的聲音清晰起來,“聽說宮裏出事了?”
“皇榜貼出來了,說五皇子遭遇刺客,命在旦夕,太醫院醫治無效,所以向民間尋求良醫。”
“皇榜貼在哪裏?”
“各個州府街頭,連我們鎮的東路口老柳樹上也貼了一張。”
“治好了賞金三千,黃燦燦的金子呐,還會被留用太醫院,這下各路民間高手要擠破了頭去揭榜吧,真是千古難逢出人頭地的好機會。”
“我看未必,”一個官差一樣的中年人把頭搖晃得撥浪鼓一樣,“都貼出來一天了,還沒人敢揭。這可是皇榜,豈是隨便能揭的?萬一治不好呢?依我們陛下的脾性,豈不是小命都可能不保?”
“究竟是什麽傷勢,會這樣難治?”
“這個皇榜上倒是說得清楚,一把匕首,從左邊刺進,插在了肋骨之間的心縫裏,好像是太醫都不敢拔,怕血流止不住斷了皇子性命。”
說完兩個人一起搖頭,把酒液搖晃著灌進嘴裏,“看來當皇子也未必好,挨刀子也比我們一般人挨得有意思。”
兩個人一邊笑,一邊喝酒。
前麵的交談還在繼續:“會留活口嗎?畢竟白家對東涼有功。會不會隻拿白峰一個人問罪?畢竟白峰的兒子是世人皆知的紈絝,除了在脂粉堆裏廝混,說白了是個與世無害的小角色罷了。兒子不行,孫子自然也是軟蛋。陛下會不會念著舊情,留下一點血脈?”
“聽當下這風聲,估計不會,絕對是斬草除根。隻能說白峰不幸,遇上的不是一般君主,而是……喜怒無常的正禧啊——”
有人輕笑:“我要是白峰,這會兒肯定把兒子孫子們全部藏起來,叫欽差一個都找不到。”
有人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能藏哪兒去?到時候全國逮捕令一下,賞金隻要給的高,老百姓們誰不眼紅,那時候你就是鑽進老鼠窟窿,也給你揪出來交上去換了賞錢。”
啞姑忽然站起來,拉住柳萬的手,柳萬吃驚,“這一桌子好菜才吃了不多,你要幹什麽?”
啞姑抓一把油果子塞進柳萬懷裏,扯著他噔噔噔就走。
氣得柳萬直翻白眼,“臭婆娘,死婆娘,敗家娘們,這一桌花不少銀子呢,說扔就這麽扔了啊——”
他們沒吃好,不遠處兩個夥計裝扮的青*樓恩*客也剛剛點好一桌菜也才吃了三五口,留意到這邊走人,也隻能丟下跟上走。
出了怡紅樓的門,柳萬在夜色裏打哈欠,“既然不叫人好好吃,那回去睡覺算了——”
但是啞姑拉住一個擺夜攤的老漢問:“東路口,老柳樹,在哪裏?”
老漢疑惑,大半夜的,還有人去揭皇榜嗎?白天他就親眼看到無數的人從四麵八方湧到老柳樹下,現在的人,真是想發財做官都想瘋了——抬手往東邊一指。
啞姑也不解釋,拉上幾個同伴直奔東邊而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