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 夜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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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大營內,吃飯時間一到,訓練的大軍解散,頓時大家像餓狼一樣撲向夥食營,端著粗瓷大飯碗排隊打飯。一口大鍋架在三塊巨大石頭撐起來的灶膛上,下麵大塊劈柴燃燒,開飯後,夥夫兵用大馬勺子給每個人碗裏甩一勺子,然後分一個大饅頭。

    隊伍排出長長的兩隊。

    黑小白總是慢吞吞的,要不是周三跑得快替他排隊,他肯定不會那麽早吃到飯,甚至都有落到最後餓肚子的可能。

    周三站在這邊隊伍裏,還不老實,踮著腳尖望對麵。

    “看什麽呢你?”黑小白敲他的後背。

    “又不公平!”周三沮喪地歎氣,“看看,都是當兵吃糧的,人家乙醜隊頓頓有肉,還那麽大塊的肥肉,我們甲子兵呢,清水白菜,沒幾片油花,饅頭也比人家的粗、黑、小。”

    “不一樣都是填飽肚子嗎,你為什麽總是抱怨呢?再說,抱怨也沒用啊,還不是白白給自己脹氣,與其這樣,不如多想想武官教給我們的那些上陣殺敵的技巧。”身後,黑小白慢悠悠說道。

    氣得周三翻白眼,這個黑小白,總是不慌不急不爭不搶不抱不怨,一副娘們脾性!

    吃飯的時候周三歎息,“唉,我們甲子兵啊,就是處處吃虧,難道是後娘養的?”

    黑小白還是慢悠悠,“下午訓練用點心啊,那些臨陣的技巧,記住了可是大大有用呢,我看你怎麽總是心不在焉的。”

    周三還是翻白眼:“吃不好,受虐待,心裏氣不順啊。”

    下午的訓練剛結束,周三悄悄喊黑小白,“哎,有個秘密告訴你,不許隨便亂講的。萬一泄露可是有殺頭之禍!”

    黑小白扭頭就走:“既然是秘密,不告訴也罷。我不想聽。”

    周三拽住他,“你呀——告訴你,今晚午夜時分有重要頭領來西南大營會見甲子兵的弟兄們,我們最好也去見見。”

    黑小白一臉淡然:“什麽重要頭領,這麽神秘!不見。”

    周三氣得翻白眼:“沒出息,就一輩子在乙醜隊的壓製下窩窩囊囊地熬吧。”

    午夜到了,整個大營裏靜悄悄的,除去被秦簡帶出去迎戰摩羅軍的三萬人,其餘人都遵守部隊作息準時入睡。

    周三悄悄起身出門,身後黑小白默默跟著。

    周三回頭看看影子一樣的黑小白,偷偷笑了:小樣兒,就是嘴硬,還不是跟出來了。

    軍營裏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一盞盞風燈在哨杆上照亮。

    似乎連值夜的哨兵都站著睡著了。

    很多人聚集在營後一片空地上。

    大家齊刷刷站立,姿勢、氣勢、情緒,竟然比白天訓練時候還認真嚴肅。

    周三和黑小白挨著大家站了。

    人群越聚越多。

    很快便黑壓壓一大片。

    “你知道嗎,今晚這個頭領,可是很重要呢,我們這些新入伍的小兵,能有幸看到一麵,真是一輩子的福分呢。”周三回頭悄悄告訴黑小白。

    黑小白還是一副遲鈍嘴臉,“哦。”

    “你別那麽不在意啊,我告訴你,這個人可是我們東涼國當兵吃糧的人沒有不想見的,而摩羅大軍卻是聞風喪膽,聽到他的名號都能嚇得渾身顫抖。”周三給黑小白上課。

    黑小白還是軟硬不吃,“哦,你說的是人還是神?”

    周三吐舌頭:“跟神差不多。我聽聯絡我的老兵哥哥說,他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這個頭領了,要不是現在時局所迫,我們才有了這次機會。你要知道,他老人家可是隱居鄉野十多年呐——”

    黑小白臉色在暗處變幻,卻不吭聲。

    氣得周三隻能拋出自己所掌握的最後一點資源:“他是白峰,白老將軍,白帥,現在你知道我們有多幸運了嗎?”

    黑小白沒有被周三拋出的驚天秘密砸暈,他還是慢吞吞的,“哦,這老頭兒啊,也是,他出現在這裏一點都不奇怪。”

    什麽,這老頭兒?

    周三簡直要氣暈。轉過臉借著昏暗的風燈好好打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黑小白——聽聽這小子的口氣,好像你跟那老頭挺熟似的。

    唉,不說了,跟這三棒子打不出個悶屁的呆小子理論什麽呐,反正他不懂!

    這時候人群一片死靜,接著,一陣腳步從前門響起,幾十個人黑壓壓簇擁著一個人走過來。

    “來了來了——”周三喃喃。

    周邊很多人都是同樣的反應。

    隻有黑小白傻乎乎沒反應,隻是念叨一句:“這大概就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崇拜男神的特有方式吧——”

    一個高個老頭笑嗬嗬走了過來,一路走,一路給大家招手,充滿磁性的老年男性聲音穿透耳膜,“大家好啊,終於見到你們了——”

    黑小白瞬間走神。

    周三在背後捅他,“傻眼了吧?這才正常,說明你小子沒有傲到不可收拾!這就是白帥,我們大家心目中的神!”

    黑小白借著燈光看了看,忽然歎息:“猛然老了這麽一大截?須發全白了?看來伍子胥過韶關一夜白頭,不是古人杜撰了。”

    大家扯長脖子看,每個人都很激動。

    人群在輕微地騷動著。

    隻有黑小白像一塊石頭,靜靜定在原地。

    “身為男兒,生在天地之間,就當誌存高遠,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身為東涼國男兒,如今摩羅大軍進犯數月不退,東罕、荒水、白沙又開始騷擾邊境,還有青尼、南譙,蠢蠢欲動。而我們,能做什麽?

    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們的國土一寸寸淪喪,黎民百姓不斷地遭受燒殺搶掠?不,我們,隻要是七尺男兒,體內流淌著男子漢的熱血,隻要是東涼國的好男兒,在國難當頭的時刻,就當站出來,奔赴前線,哪怕用血肉之軀,也要護衛我們每一寸土地,保護我們的父老鄉親!

    我白峰,前半生一直在軍營中吃軍糧,做到了一個軍人該做的。後麵這十幾年,我對不起兄弟們,我隻想做一個隱於鄉野安心過小日子的普通人,但是現在看來不行,我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死在和摩羅賊子的對決當中。好男兒,生,當馬背上疾馳,死,當馬革裹屍,葬身沙場——

    如今,東涼國****、軟弱、無能,是一群養殘了的大爺兵。吃好飯,喝好酒,睡娘們,都在行!但是身子骨就在這些酒*色之間被掏空了,一個個的成了廢物!看看西南大營吧,還是我當年親手打造出來的那個西南大營嗎,已經不是了!被一群酒囊飯袋把控著,自從和摩羅開展以來,竟然屢戰屢敗,節節敗退,任由摩羅小兒在我們的土地上撒野這麽久,真是奇恥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些年,隱居不出,是我的不對,我本來以為自己退出權力紛爭之外,就能遠離是非,換來一個大家都安寧生存的良好環境。但是,你們也看到了,如今我們的軍隊無能到了這樣的地步,任由外敵踐踏欺淩,生靈塗炭,國土失陷,我白峰隻要還在這世上活一日,就不能多一日容忍這樣的局麵繼續上演!

    兄弟們,願意跟隨我的,我們一起,開赴前線,叫猖狂的摩羅小兒們好好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東涼好兒男!”

    白峰竟然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他語氣抑揚頓挫,語調高低交錯,情緒激動高揚,帶動了全體,幾乎每個人都舉起了手,在黑暗中做出迎合的姿勢。

    就連黑小白都聽呆了,“沒想到你這麽能說!個人氣場很足,魅力十足啊——”他自說自話,感歎。

    周三拉一把走神的黑小白:“快舉手啊,你怎麽不舉手?願意跟隨白帥走的,今晚就走呢——”

    黑小白似乎很被動地,慢吞吞舉起了手。

    一股激動人心的情緒,風一樣在夜幕下的西南大營上空流動。

    很快便有大股大股人馬聚合起來,幾乎都是甲子兵,自動編成行伍,很快便乘著夜色開拔出發。

    周三很興奮,一路嘀嘀咕咕憧憬著以後的好日子,說什麽這下不用天天看著人家吃肉自己喝湯了,也不用每天苦哈哈地訓練了,而是要直接趕赴戰場,和摩羅大軍麵對麵廝殺了,當兵為了啥,不就是痛快殺敵嗎?

    身後的黑小白那小白臉在夜色下似乎更慘白了,竟然一臉愁容,說:“這一杆子拉起來,足有幾萬人馬吧,就這麽拉出去,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氣得周三悄悄教訓他,“你還沒搞清楚我們跟隨的是什麽人吧,是白帥哎,白帥,當年把周邊所有小國收拾得屁滾尿流服服帖帖的白老將軍!聽說過同福協定嗎,聽說過宗主國附屬國嗎?第一次聽說吧!我告訴你,白帥當年一路創造的戰爭奇跡,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你看看——”

    伸手在黑暗中畫個圈,“這不是隨隨便便的造反、逃跑或者說揭竿而起,這叫嘩變,哦不,叫保家衛國,叫情勢所迫!你看看,這不是沒計劃、沒頭緒、沒準備的臨時起事,而是準備了很久,你看,不但我們這些新入伍的兵蛋子加入他們了,還有老兵呢,還有兵器也攜帶了,還有糧草軍馬呢,也都一起攜帶出發。”

    黑小白轉臉看了一圈兒,夜黑,隻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在攢動,耳邊聽到壓低的嗡嗡嚶嚶聲。

    氣勢如山,如駭浪驚濤,確實很震撼人。

    黑小白終於給周三豎起大拇指,“好。”

    就一個字,太吝嗇了!

    不過周三還是挺高興,能讓黑小白這麽一個怪物豎起大拇指說一個好字,比叫大姑娘生一個娃還難!

    這一夜,幾乎所有的甲子兵都在暮色下集體出發追隨一個人而去,乙醜隊也有部分兵士自願跟隨,剩餘一部分人眼睜睜看著嘩變在眼前上演,但是沒有膽量阻止。就連秦簡臨出陣前將軍事大權委托其手的幾個副將,也都沒敢出麵阻止。

    天亮之後,沉寂一夜的西南大營才開始有人走動。

    副將清點人馬,然後飛速上報朝廷,“是夜有人秘密策劃、煽動軍變,初步預計,西南大營有兩萬將士出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