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 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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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州府城外的一個小鎮街頭,百姓們紛紛逃離,隨著戰爭範圍的擴大,靈州南邊全部淪陷,現在傳來消息說,摩羅鐵騎在向梁州踏進的同時,也開始也開始到北邊來掠奪財物、糧食和農夫。所以這一片守著故土難離的黎民百姓終於開始紛紛拋離家園,踏上了逃難之路。

    亂紛紛的人群都是從西往東逃,隻有到東邊去,過了梁州,到清州,到京城,那裏是東涼國的腹地,是目前摩羅大軍尚未攻打到的地方,是暫時比較安全的地方。

    奇怪的是,向東集體奔跑的人群中,也有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趕路。

    那是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他把一個孩子塞進一個婦女的手裏,伸手摸摸孩子嫩生生的臉蛋,“千兒,乖乖聽你娘的話,跟娘去靈州府柳家吧,找你的柳萬哥哥——你啞姑嫂子人很好的,一定會接待你們母子,好好安置你們,你們等著我,等摩羅賊子被驅趕出我東涼國土地的那一天,我就會回去找你們。”

    抱著孩子的婦女一臉溫良恭儉的賢惠模樣,很聽話地給丈夫點頭,“夫君你一定多保重啊,妾身等著你回來。”

    劉秀才點頭:“去吧,過了這裏就是靈州府,到街頭打聽柳家很容易做到的,他們是當地大戶。見了啞姑把這封信交給她。就說我劉秀才棄文從武上陣殺敵去了,將你們孤兒寡母拜托給他們照顧。”

    這時候更多的難民跑了過來,亂紛紛的人群裏,劉秀才推一把依依不舍的女人,“快走,萬一後麵真有摩羅兵殺過來就完了——”

    女人抱緊孩子,跌跌撞撞走了。

    劉秀才也不遲疑,將一直背在身後的一個書箱從脊背上扒拉下來,打開,裏頭全是書卷,他撿起一本,一看是李白的詩抄,丟下,再找,是杜甫,也拋開,等翻到一本辛棄疾,笑了,嘩啦啦抖開,大聲唱讀起來:“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將那一本詩抄塞進懷裏,其餘書籍連同書箱都不要了,拔腿向著相反的方向跑去,嘴裏吟誦的詩句已經變成了他自己的隨口之作:“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七尺男兒也從戎,殺敵報國立戰功,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後麵的詩句被風吹散,化在風裏。

    那一箱書被風翻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亂世生存艱難,人命賤如草芥,除了禦寒的衣服、果腹的糧食丟了會有人搶著撿拾,書籍這些沒用的物什,被風卷得四處亂飛,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拾。

    難民中有人目送那秀才毅然向西南而去,一個老漢搖頭,“念書把腦子念壞了啊,明明知道去那邊就是送死,還是去了,臨走還唱著歌兒——”

    兩個年輕人卻遲疑起來,“爺爺,他是投身戰場上陣殺敵去了,他一個秀才都敢去,我們倆這身強體壯的為什麽不去呢,被摩羅賊人這麽一天天地驅趕著,逃難的日子到哪一天才是個頭兒呢——我們也想去參軍!”

    老漢急了:“那就是個死啊——刀槍不長眼——”

    倆孫子一起喊:“逃難也是死啊——與其累死嚇死餓死凍死,窩窩囊囊地死,還真不如上了戰場和摩羅兵麵對麵地砍殺而死來得痛快!”

    說完哥倆不再猶豫,拔腿就跑。

    氣得老漢在身後跺腳,但是已經遲了。

    又有幾個年輕人也跟著走了。

    這一走,竟然像喚醒了沉睡的人群,更多的男子不再願意跟隨逃難隊伍東躲西藏地苟且偷生,而是轉身,奔向相反的方向。

    靈州府柳家的日子,隻是隨著柳萬等人的歸來,稍微熱鬧了兩天,很快就恢複了一潭死水的狀態。

    日子還是那種過法,刻板,沉悶,日複一日地重複。

    紅泥築內,六姨太坐在桌子前掰著指頭數數,時間距離女兒柳眉上次回娘家又過去了兩個月,她想女兒了。

    “我們小姐回來了。”丫環風風火火跑進來,笑著喊。

    六姨太自然高興,站起來趕緊往門口跑,但是不見柳眉。

    “剛見過老爺了,現在去中院見大太太。見完就會到我們紅泥築來的。”丫環笑眯眯地提醒。

    六姨太笑了,手扶著門,“是啊,是該先去見他們的,我怎麽糊塗了——”

    一個身影蹬蹬蹬衝進來,一把推開門口的丫環,衝滿臉等待的六姨太嗤一下鼻子,“又扯著脖子等你的心肝寶貝呐?一天到黑就知道偏心,你的柳眉難道真就那麽好?我柳沉就是臭狗屎?哼!”

    是柳沉。

    她一天到黑和柳映泡在一起,跟在屁股後麵給人家做跟屁蟲,這會兒肯定是受了人家的閑氣,跑回來了。

    六姨太氣得翻白眼,跟過去坐在柳沉床邊,“你呀,也老大不小了,你說你一天不好好跟著我們學習女紅茶飯,早晚把時間消耗在人家那邊算什麽回事?再說去那邊還不是天天受氣。”

    柳沉雙眉一吊,“去去去,不聽你嘮叨!看我受氣你心裏不舒服?我告訴你,有本事你把我生成嫡出的女兒啊,嫡出自然就不受氣了!還不是因為你自己不爭氣,好好的要給人家做姨太太,害得我一出生就比人家低了一頭。我真是倒黴,投錯了胎,從娘胎裏就錯了,這輩子是抬不起頭了!誰叫我不是嫡出,而是庶出的女兒,注定要處處低人一等。”

    六姨太氣得眼淚都下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勸女兒:“庶出怎麽啦?庶出也是人啊,我們好好做我們的人,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每天琢磨什麽嫡出、庶出,何苦讓自己那樣辛苦?”

    柳沉忽然站起來,衝著六姨太吼:“你說得輕鬆,你不是我,你就不會知道我在柳映她們麵前活得有多艱難!”

    吼完,大哭起來。

    “這是為什麽呀?怎麽好好地哭了?”門口一個聲音柔柔地問。

    隨著語聲,柳眉來了。

    六姨太一把拉住柳眉的手,眼淚一滴滴落,衝柳沉努嘴:“一天到黑給我找茬兒,怪我沒本事把人家生成了庶出。”

    柳眉抬手替母親擦眼淚,“誰規定我們庶出的女兒就活得不好?要處處低人一等?要我說呀,隻要我們心裏不要總是糾結這件事,安安穩穩過我們的日子,也會活得很好的。我這個庶出的女兒現在就過得很好啊,丈夫對我疼愛,公公婆婆也都很滿意。所以我覺得,隻要我們做個心存善良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幸福。”

    柳沉不哭了,爬起來給姐姐嗤鼻子,“哼,沒出息沒誌向的貨,我看不起你們!”

    一邊罵,一邊蹬蹬蹬跑了,去繼續巴結柳映了。

    剩下母女倆苦笑,無語。

    柳眉轉頭四處查看,發現紅泥築裏素雅依舊,隻是那些普雅的茶具,和煮茶的味道,怎麽不見了。難道母親不喝茶了?

    六姨太一把拉住女兒的手,悄悄告訴她:“我好像懷上了,自從你上上次帶走那個方子,上次按方子給我偷偷抓了藥送來,我悄悄熬著吃。吃了這些日子,竟然是有了。隻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個男孩就好了,我下半輩子活著也就有指望了。”

    柳眉高興壞了,緊緊抓著生母的手,“真是太好了——但是千萬不要聲張,就連妹妹你也不要叫她知道。萬一傳到那邊去就麻煩了!”

    六姨太點頭,“那是肯定的。你看看三姨太現在的樣子,我有了身子的消息真要傳出去,我就是下一個三姨太!所以,這事就連老爺我也隱瞞著。”

    柳眉想了想,發愁,“總這麽瞞下去可不是辦法啊,總有出懷的一天,那時候就瞞不住了。”

    六姨太也滿臉愁容,“是啊,本來聽到萬哥兒回來,我很高興,以為她肯定也一起回來的,隻要她回來,說不定有辦法製衡大太太。但是萬哥兒居然把她給休了。你說我以後怎麽辦呢?”

    柳眉陪著母親發愁,“她臨走留下的方子竟然這麽靈驗,你吃了幾服藥就懷上了,可是,她要是遲遲不回來,我們又恐怕保不住這一胎……要不,我回去求求夫君,讓他設法四處打聽一下,看她究竟去了哪裏,還回不回我們柳家來!”

    六姨太搖頭,“這辦法不妥,就算尋她,也是老爺、大太太發話,由柳家出麵去尋,才是名正言順呢。”

    六姨太和柳眉都是老實婦女,被這個難題給困住了,母女倆坐著發愁,本來多年不孕的六姨太忽然懷上身孕是天大的喜事,但是柳家目前這惡劣的生存環境,讓喜事變成了愁事。

    沉默中,柳眉喃喃:“她究竟去了哪裏啊?萬哥兒放妻一事,究竟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