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 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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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給門口喊:“老鍾叔呢,麻煩您去請族長,讓族長來主持公道,出了這樣的大事,已經不是一門一戶的小事,也不是關起門來就能獨自捂得住的私事,而是牽扯到大太太婦德有虧、殘害柳家子嗣的大事,所以您快去請族長來。”

    “不可,不可驚動合族啊——到時候就是全靈州府人人知道的醜聞了!”柳丁卯跺腳,反對。

    老鍾叔應了一聲,但是站著不敢動,小奶奶和老爺之間,他也拿不定該聽誰的。

    陳氏看出老爺猶豫,局勢對自己有利,頓時心裏一鬆,整個人掙紮著站起來,努力地克服著病容病態,長聲冷笑:“還想請族長來?請誰來我都不怕,我堂堂正正心底無私,我這輩子嫁進柳家門,就知道一心做個賢妻良母,我上盡心侍奉公婆,下寬厚對待叔伯姐妹,我辛辛苦苦把柳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合族裏誰不誇我能幹!如今想在我手心裏翻出天去?真是做你的清秋大夢!這柳家府裏多少年來都是我姓陳的說了算,什麽時候輪到你們來陷害我,甚至想把我踩在腳底下?!”

    她昔日的威嚴又回來了。

    九姨太心裏頓時怕了,抖索著腿往後退,心裏深怪啞姑煽惑自己,這回可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搞不好把自己搭進去了。

    柳媽像一根木樁一樣直挺挺往人群裏擠,她平時不笑,總是板著一張死人臉,所以闔府的人沒有不怕她,平時見了都要繞著走。這會兒便紛紛給她讓道。

    柳媽站到了陳氏麵前。

    陳氏感覺腰杆子更加堅挺有力了,有些委屈地看著柳媽,“你可算來了,先把這禍害精啞姑捆起來,再捆膽敢以賤妾之軀侵犯老爺嫡妻的李玉嬌,還有萬哥兒,這個我從小喂大的白眼狼,居然這時候也跳出來反咬我一口,把他也拉去,找個空房子關起來,餓他兩天時間,叫他知道什麽是一把屎一把尿一口飯一口奶的養育之情!”

    眾人都渾身一冷。

    柳眉悄悄扯六姨太的衣袖,示意她快走,這裏的熱鬧不好湊,萬一惹禍上身。

    隻有蘭蕊,本來疼得昏死過去,這會兒幽幽地醒來了,聽到大太太這樣發落,以為啞姑僅僅因為挽救自己得罪了大太太,頓時眼前天旋地轉,便再也顧不得害怕,砰砰砰給陳氏磕頭:“求您繞了萬哥兒媳婦吧,隻要放過她,您怎麽處置我都成,隻求求您能放過了她!”

    柳丁卯竟然絲毫沒有一點男子氣概,隻是搖頭歎息,嘴裏說著:“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柳雪忽然噔噔噔跑到啞姑跟前,反手把啞姑護在身後,亮燦燦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母親:“為什麽要懲罰嫂子?不要懲罰好嗎?我還沒和她好好玩呢,她還幫我梳頭、裁剪衣服呢——”

    沒人理睬她,小姑娘急得眼淚花兒打轉。

    柳映最後一個趕到,豁開人群擠進來,一看柳雪護著啞姑,頓時氣惱,一把扯過柳雪胳膊:“幹什麽你幹什麽?吃裏扒外嗎?她讓母親生氣,就該受懲罰!”

    柳媽伸手在衣袖裏摸索,手慢慢從寬大的抽出來,手裏沒有拿著捆綁別人的繩子,拿著一封信。

    “大太太——”她將信在陳氏麵前慢慢晃了一圈,向著柳丁卯送去:“這是謝玉林臨走留下的,謝大夫說,他就料定府裏終有一天會上演這樣一幕,真到了大家這樣骨肉相殘、相恨相殺的地步,那麽他願意讓這封信麵世,哪怕是置他自己於無立足之地,成為人人唾罵的壞人,他也願意以挽救一些無辜者的性命,以此減輕他內心的罪孽和痛苦。”

    一封信?

    一封謝大夫留下的信?

    謝大夫不是已經出家了嗎,一個和尚臨走留下的信,沒有留給他的表妹陳氏,也沒有留給別的人,而是選擇了板凳房的柳媽。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啞姑本來一顆就要從嘴裏嘣出來的心,看到這麽一封信橫空出世,頓時念了一句“天無絕人之路!”換上一口氣,心裏踏實下來了,她已經隱約猜出這封信的內容了。

    如此看來,謝玉林雖然和陳氏是少年相好、多年私情,但是在人品上,他遠遠勝過了這個陰辣歹毒的表妹。他的出家,也可能和這件事有一定關係。還好他天性中善良的一麵沒有消磨幹淨,脫離俗世遁入空門的時候,還不忘給身後留下一封信。

    這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就是大家的救命符啊!

    柳丁卯撕開信,快速瀏覽,看呆了。

    “他臨走居然隻給你留信——信裏都說什麽了?”陳氏踏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拿信。

    “不可以——”啞姑忽然衝出去,橫在陳氏麵前,擋住她的路,再回頭看柳丁卯,“老爺,請您把信的內容念出來吧,既然事情鬧到了這個份兒上,這份信再不念出來,好多事便一直處在黑暗當中,見不得光,也就沒有徹底了解的時候!”

    柳丁卯稍一猶豫,真的大聲念了起來。

    “罪人謝玉林拜上姐夫丁卯,我自知罪孽深重,沒臉活著再見姐夫一麵,所以此一別,一生不見。但是有件事不說出來,實在心裏放不下,表妹陳氏羽芳和我少年玩伴,本是青梅竹馬之好,可惜陰差陽錯,錯過良緣,自她嫁入柳府,鬱鬱寡歡,痛苦度日,直至我作為郎中身份行走府中,才又續上前緣……”

    眾人默默傾聽。

    謝玉林的信很簡短,略微敘述了他跟陳氏的私情經過,就直奔主題,說自己幫助表妹幹了太多的壞事,多年來害得柳家子嗣稀缺,眾夫人不能懷孕,這麽些年和陳氏私*通,尤其幫著她幹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他覺得擔驚受怕,也累,他也遭了報應,自己的愛妾母子雙雙喪命,他自己也深感罪孽深重不適宜繼續在紅塵中廝混,便削發為僧。

    “……羽芳少女時代清純善良,我也沒想到她這些年為何會變得這樣歹毒,從一開始想法子製止別人懷胎生子,到後來公然下藥墮*胎,謀殺人家母子性命,絲毫都不手軟,我經常回家對著燭火夜半走神,懷疑這個陳氏大太太還是不是我昔日那個可愛單純的表妹?!”

    陳羽芳慢慢滑倒,強撐著的那口氣,再也提不起來了。

    “但羽芳終究是可憐之人,這輩子所嫁非愛,日子痛苦,也是受罪。望姐夫憐惜,不要過重責難。另外請轉告羽芳,我謝玉林這輩子一直癡情,到了最後卻做了世上最大的負心漢,辜負了表妹,表妹恨我怨我不原諒我都可以,我隻求表妹好自珍重,真心向佛,從此不要再起害人之心。”

    柳丁卯念完了。

    “他叫我好自珍重?哈哈,他叫我好自珍重?他還說對不起我?他竟然也知道這樣做對不起我?”陳氏忽然大笑,身子在地上顫抖癲狂,整個人也瘋了一樣折騰起來。

    幾個丫鬟、仆婦趕緊上前阻攔。

    滿屋子嗡嗡嚶嚶響起大家的驚詫、感歎、憤怒……

    想不到一切都是真的!

    這個女人,多年來穩坐柳府第一夫人的位置,以賢惠能幹自詡,又常常吃齋念佛,想不到她真是披著一張狼皮混在羊群當中啊。

    還害死了那麽多孩子。

    “我的兒子啊——”五姨太首先哭出聲來。

    “你要是活著,如今已經能膝下承歡了吧——”六姨太也哭起來。

    七姨太、八姨太異口同聲大哭不止。

    陳氏似乎已經不在意大家的憤怒和責問了,她仰頭冷笑:“你居然還請求人家不要過重責罰我?是在可憐我嗎?哈哈,笑話,我陳羽芳這輩子哪裏用得上別人來可憐——我、我所嫁非愛也就罷了,原來、原來更是所愛非人啊——我、我今天才算看清楚——還不如死了算了——”

    隨著語聲,她忽然掙脫了大家的手,向著大方桌子一頭撞去。

    那桌子棱角分明十分淩厲,這一頭撞過去結結實實的,等大家醒過神趕緊搶救,陳氏已經血流如注閉目而死了。

    場麵亂了。

    人死如燈滅,隨著陳氏這一頭撞死,本來被驟然揭開的真相激怒的眾多姨太太們的情緒,也就隻能重新回落下去。

    她們一個個的,隻能抹著眼淚,歎息自己命苦,遇上了這樣的惡毒的大太太。好不容易到了真相揭開的一天,可是這毒婦竟然就死了,人家一頭撞死,倒是一了百了,她們難道還能上去虐待她的屍體出氣。

    柳丁卯一看人死了,頓時慌亂得六神無主,啞姑一看這老爺確實隻是個書呆子,便也不怕他,站出來,喊老鍾叔快派人處理,一方麵停靈,一方麵發喪;又喊劉管家快帶人去準備一應後事物品。

    劉管家一看老鍾叔都這麽服服帖帖地聽這個小女子的調遣,自己也就不敢說什麽,領了命去了。

    陳氏的靈剛停放結束,一個仆婦匆匆跑來:“了不得,柳媽吊死了。就在板凳房梁上掛著呢。”

    有人搶白:“死了好,早該死了,她跟著這個主兒沒少害人!”

    大家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看來柳媽死了真是大快人心的事。

    啞姑卻一直沒有露出絲毫喜悅,她親自去板凳房,解下柳媽,抬到大太太身邊一起停放。

    “活著時候,是她的陪房,一起從娘家跟過來的,現在死了,去那一世做個伴兒,也算是全了主仆之情了,黃泉路上也不至於太孤單——”李媽跪在死人腳下,一邊抹淚,一邊絮絮叨叨。

    大太太和柳媽這一死,她李媽作為以前跟著大太太的管家娘子,以後日子肯定不會好過吧,所以她是人群裏哭得最響亮淒慘的。

    啞姑過去拍了拍李媽的肩,“我們的管家娘子,現在可是你好好操心費神的時候,這喪事的詳細過程,尤其內眷這一塊兒,還得你這老人兒來操持,我年輕不懂事,也不愛管這些閑事,所以麻煩李媽,還是照舊管起來吧。”

    這等於告訴李媽,你還是管家娘子,你繼續行使管家娘子的職責吧。

    樂得李媽差點跳起來,抹一把淚,笑嗬嗬跑出去分配活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