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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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授一來,京城不免熱鬧幾分。
那些武將摩拳擦掌,想在帝王麵前一呈威武,文臣也不甘示弱,準備了好些風流詞句,歌頌帝王功德。
如此這般,自然是舉國歡慶。
直到又有一個消息傳來,薛家世子薛璃,也會參加這次秋狩。
得知這一消息的人,細細一想,心裏免不了打鼓。
薛璃是誰?
大長公主與薛駙馬之子,薛妍郡主的親弟弟,與陛下關係甚篤。
關是這幾點就夠旁人喝上一壺,偏偏他還特別年輕有為,天資卓越。
薛駙馬是武將出身,薛璃隔代繼承了祖父的基因,打小就對軍事顯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天賦熱情,長大之後,他不顧邊境苦寒,撇下京城優渥的生活,毅然投了軍,還不是他老子直係的部隊。他從基層幹起,磨練不久後率軍打退了數次金人的進攻,頓時成為少年英雄,軍中偶像。
京中對這位少年英雄的評價極高,特別是在他放出“敵不滅,何以家為”的口號之後,大家都悟了,這小子是要和金人死磕到底啊!
金人是草原上凶猛的野狼,多次來犯大齊邊境,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朝廷對其恨意之深,可不是一言難盡。
這樣一個敢說敢做還真能做到的年輕人,可不是受朝廷歡迎?世家年輕一代從軍的人中,也隻有年紀輕輕就當上京城統領的孫楯能比上一比。
薛璃牛掰,連帶著他老子都沾光。人道薛駙馬雖貫徹無為之道,兒子卻是儒家門生,妙極。
可能是因為這種傳言的原因,薛璃和薛駙馬並不親近,他幾次少有的回京,也是先看了母親姐姐,再短暫的去父親府上坐上一會。
當然主要原因是他真的很忙,金人並不會因為你去探親而停止進攻,邊境的將士殫精竭慮,恨不得把每個時辰掰開來用。
那麽問題來了。
一個大家都知道很忙很有事業,天天都在為偉大目標而奮鬥的人,到底是為什麽會突然來參加一個對他而言沒啥意義的秋狩?
為了在皇帝麵前露臉?展現一下武藝?賦幾首詩?
別開玩笑了。
朝堂之上,可沒有什麽突發奇想,突如其來,隻有深思熟慮,水到渠成。
薛璃此舉,必然有因有果。
有的人思考片刻便已恍然,心照不宣微微一笑,抬手直指坤寧宮。
這薛世子,是要給姐姐找場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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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當日。
穆深身著金色鎧甲,騎著高頭大馬,率眾臣浩浩蕩蕩到達圍場。虞喬在他身後一步左右,穿著那身送來的騎裝,眉目冷淡地望著前方。
他本來就長得好看,那身衣服那樣一穿,更顯風姿奪目,許多人不由就看過去,其中包括一同前來的孫楯,他凝望著前方那道身影,不由眼中一熱,低下頭來。
虞喬恍有所覺,朝後望了一眼,卻又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他這一舉動,叫孫楯悲傷之餘不由心潮澎湃,生出須些渺小的希望。他握緊了韁繩,牢牢盯著那人背影,一下也舍不得移開視線。
穆深指著前方笑道:“皇後想要什麽?朕去給你獵來。”
“不必了。”虞喬淡淡道:“我想要的我自己會拿到,陛下不妨與我分頭行動,到時後比試比試,看看誰更勝一籌?”
穆深朗聲大笑,道:“喏!”隨後一扯韁繩,飛馳而出。
虞喬在原地不動,眼見他進了樹林沒影兒了,才慢悠悠地扯起韁繩,駕馬離開。
餘光中他看到一小隊人尾隨而來,不由心中冷笑,麵上卻毫無波瀾,平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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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璃跟隨著大部隊之後,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時一人馳馬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微微頷首,在下一個岔路口偏離隊伍,獨自離開。
薛駙馬注意到了這一點,然後眸色微沉,準備也調轉馬頭跟隨。
他身旁的老太常忽然開口說:“年輕人總有年輕人的事,不過一點小口角,隨他們去吧。”
薛駙馬一怔,沉聲道:“我以為您是虞家的人。”
老太常看了他一眼,渾濁的眼睛裏帶著深意:“正因為我是虞家人,我才會這麽做。”
“皇後出風頭太久了,人們都忘了,真正代表虞家的不是他,是虞相。”
“從他嫁出去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虞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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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璃在樹叢之中嫻熟地騎著馬匹,朝線人告訴他的方位駛去。
他俊俏的臉上帶著一絲冷酷的笑意,很迷人,也很凍人。
他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了。
到了地方,他瞧著被親兵圍住的人,笑意更深:“瞧瞧這是誰,孫統領,您在這兒幹什麽?”
孫楯被一眾兵卒圍在其中,神色冰冷,眼見他來,厲聲道:“薛璃,你想幹什麽?竟然派人跟蹤皇後!?”
薛璃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他跳下馬走上前去,刷的一聲拔出刀,以刀尖抵著對方的要害,在看到這名優秀世家子弟眼中無法抑製的驚怒和一絲恐懼後才輕蔑地說:“派人跟蹤皇後?你想太多了,我這是在保護皇後的安全,秋狩圍場上刀劍無阻,萬一哪個不長眼的傷了皇後可怎麽好?孫統領,你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呢?”
孫楯氣得臉色鐵青,說:“你這是強詞奪理!”
“嗬,還用得著您管啊。”薛璃靠近他的臉,在他耳畔輕聲細語地說:“傳言您就是孫家培養的新一代掌兵權的人,我也真是奇了怪了,平日我和弟兄們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也沒見您出現啊?怎麽就和我齊名了呢?莫不是境外風太大,吹得我都聾了?”
“我的功勞可是拿命打下來的,和你們這些坐守花團錦簇的世家子可不一樣。”
“別以為出了個皇後就了不起了,老子在戰場上斬盡三千敵的時候,你不知道在哪家閨房裏睡通天大覺呢!”
一番話,又痞又毒,聽得孫楯氣血上湧,薛璃冷冷一笑,收回長刀,示意部下將他看管住,自己翻身上馬,騎向樹林之中。
虞喬就在樹林之中。
他的神情堪稱冷淡,冷淡中帶著漫不經心,哪怕他發現了自己被刻意圍在這一塊地方,周圍的人全部消失,表情也沒有什麽變化。
他甚至在心裏讚了一聲好。
這薛璃,是個人才。
薛璃駕馬而來時,正看到他這副神情,當下就無名火起,煞氣衝天。
他臉上還保持了一點風度,帶著傲慢到極致的冷酷無情詢問道:“皇後可願與我一比箭術?”
竟是連個理由都沒有了。
虞喬微微一笑,長睫低垂;“喏。”
下一秒,一隻長箭離弦,破空而來!目的所指,竟是虞喬眉心!
箭聲呼嘯,勢不可擋。
虞喬神情冷漠,身姿單薄如堪折之柳。
就在箭將觸及他肌膚的霎那,他忽然身形鬼魅的一閃,一隻手如電般拔出袖中一匕,朝空中一劃!
箭斷成兩段,掉落於地。
風聲徐徐。
虞喬翻身下馬,以帕拾起地上那隻斷箭,看了一眼便道:“有毒。”
而且是劇毒。
他繼而抬起眼眸,望著薛璃鐵青的臉色,似笑非笑地道:“薛世子可知是何人放箭?”
剛剛,是誰射了這隻箭?
並不是薛璃。
但所有人都會認為是薛璃。
如果虞喬受了傷,箭上的毒便會要了他的命,而作為罪魁禍首的薛璃,也逃不了追究。
這一局,既能殺死皇後,又能廢了世子,還使大長公主一派與陛下離心,豈不是妙哉?
薛璃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因為巨大的怒火。
他的幾個親兵慌裏慌張的跑來,說剛剛有一人不慎射了一隻箭,他們開始以為是意外,可那人繼而倒地,斷氣而亡,這才發現似有陰謀。
薛璃叫他們去徹查。
盡管他們都知道徹查不出什麽東西。
這個人,敢在這個時候動手,必然已經想好了萬全之策,一步失敗,便全部消失,再查下去,隻會打草驚蛇。
薛璃知道這一點,虞喬也知道,他還知道罪魁禍首是誰,誰最沒有證據。
他無聲地譏笑了一下,然後抬眼正對上那位年輕的世子,走到了他麵前。
薛璃免不了有一絲恍惚。
之前因為懷有怒火和偏見,他並沒有仔細地看清這位皇後的相貌,並且偏激的以為,不過是世家出身的繡花枕頭,再好看不過一副皮囊。
但當下近距離接觸……嘖。
一年四季都在打仗,一直麵對糙老爺們兒的薛世子默不作聲地握緊了韁繩。
才不會承認你好看呢!哼!
虞喬也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不明顯的笑意,這是一種看著對方按照自己的思路,下了下一步棋的滿足笑意。
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在發展。
他對上薛璃的眼睛,輕柔地說:“薛世子,倘若對方得知自己未手,會蟄伏不出,影響搜捕。”
薛璃的眉毛動了一動。
“為了引對方出麵,我們不妨裝作我已經受傷,好引他出現。”
薛璃聞言,不由嘲笑道:“那你要怎麽偽裝?在軍帳裏躺上一天兩天?你怎麽知道軍醫裏沒有他們的人?”
虞喬笑了笑,平靜道:“其實,也談不上是偽裝。”
他伸手,恍若蜻蜓點水一般地從箭筐裏取出一隻箭,然後在薛璃驟然崩裂的神情下毫不猶豫,狠狠將箭捅進了自己的肩頭!
鮮血如注。
當溫熱,新鮮的血液濺了薛璃一臉,他才恍惚回神,就看到這位年輕而嬌美的皇後帶著一種冷酷到了極致的神情,如毫無痛覺一般地冷漠說道:“接下來,就要看他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