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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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回宿的時候,虞喬已經很疲倦了。

    他的肩傷到現在都還沒有好全,氣血到底有些不足,一日奔走下來就容易犯困,到房中洗漱完畢後便沉沉睡去。

    穆深坐在他旁邊,凝望著他難得安詳的睡顏。

    虞喬睡著的樣子,也是非常好看的,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曇花,合攏了雪白的花瓣,靜靜地躺在柔軟的被襲中,光是看著,就讓人很滿足。

    穆深在很久以前就想這麽看著他,看著他在自己的守護下入睡,再將他顰起的眉頭一點點吻開,把蒼白的肌膚染上粉紅健康的色彩。他想這樣做,也確實這樣做了。

    “唔……”虞喬迷迷糊糊地把他推開:“別鬧。”

    到底是困狠了,說完就繼續睡了過去,一點平時的警惕性都沒有。

    穆深也沒繼續動作,他盯著虞喬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有點自嘲地笑了起來。

    虞喬其實並不愛笑。

    他長得太好,笑起來很具迷惑性,他也善於利用自己的這個優勢,平時笑得柔柔軟軟好似全心全意,打消人的一腔警惕。

    但他真正開心的笑著的時候,卻帶著三分冷意,眉眼嘴角皆帶銳利鋒芒,可謂咄咄逼人,那種刻骨的冷是他與生俱來的一部分,發自內心的表達情緒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帶出,一點都不和緩可愛。

    就好像虞喬這個人,骨子裏執拗固執,硬生生地長刺,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學會了偽裝,裝得風光月霽,出塵脫俗,其實最是睚眥必報,野心勃勃。

    可是穆深……還是喜歡他原來的樣子。

    麵對他最真實,最赤/裸的樣子。

    十五歲的虞喬,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心沒有冷到底,還撲哧撲哧地冒著熱氣,偽裝也沒有學到位,會臉紅,會生氣,被他撩得狠了還會狠狠瞪他一眼,美的活色生香,好看得叫人心都亂了。

    穆深以為那個他已經隨著遙遠的過去消失在時光裏,可他現在才發現並不是這樣,過去的虞喬在現在他成熟的偽裝裏時不時會悄悄地鑽出來,咬穆深一口,咬得他五體投地,舉手投降。

    真好啊。

    要是你喜歡的是朕,該有多好啊。

    穆深望著虞喬,又恍惚地看到那個已經逝去,卻還曆曆在目的少年影子。

    你為什麽不能喜歡朕呢,朕哪一點比他差呢?

    他已經死了,他已經……

    他已經長長久久的,留在你心裏了。

    伴隨著一聲歎息,屋中的燈火熄滅了。

    第二日,虞喬起得很晚,他睡得神清氣爽,恢複了幾分體力,早膳用了一大碗粥和幾個花卷,滋潤的唇紅齒白,氣色很好。

    穆深看他恢複過來,心裏也很高興,溫聲問:“今天想去哪裏?我聽聞有一家酒樓今日有詩會,要去看看嗎?”

    詩會大多是些有名的年輕文人會參加,飲酒作詩,爭奇鬥豔,一月有個幾十場都不稀奇。能被穆深專門提出來的,必然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虞喬可無不可地點點頭,這幾日瀟灑了,也該收收心處理正事。

    於是一番梳洗打扮,兩人便便裝到了詩會舉行的酒樓。

    酒樓開於碧湖之側,鳥語花香之地,藏在靡靡桃花林中,開出一條幽靜小路,任文人才子攜友進入,有令牌方可入內,十分隱蔽安靜。

    隱蔽,安全,又少有人知。

    虞喬在看到這處地方的時候眉頭就越挑越高,待穆深與他入內,發現裏麵仆從安靜如木,一個個房間被恰到好處地隔開時,他終於忍不住道:“這是你的產業?”

    穆深帶他進入一個恰好可以看見整個廳堂的房間。淡淡道:“我希望是。”

    這句話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作為一個搞過茶樓做據點的人,虞喬可以很負責地說,這個地方選得非常好,相當隱蔽,可靠。可問題就在於太隱蔽可靠了。

    天子眼下,豈能有不察之處?

    一看就是別有用心的情報收集點。

    這個點如果不是穆深的手筆,那就很值得玩味了。虞喬品了一口送上來的茶,是上好的毛尖,整個徐州一年產不到三兩。

    這樣大的手筆,不是皇家,就是世家,或者是和世家匹敵的人。

    “是虞相?”

    穆深頓了一下:“為什麽會覺得是他?”

    “他在徐州當過三年的太守,徐州是他的老地盤。”虞喬淡淡地道:“除此之外,端王近期也與這裏財務來往密切,我如果是陛下,就不會貿然到這裏來。”

    穆深笑了笑,也不在意他話裏暗含的責備之意,緩緩道:“二弟......心一直很大,虞相向來欣賞有青雲誌的年輕人,兩人一拍即合也不是不可能。”

    隻不過,以虞長笙和穆寧的段數差距,把持主導權的絕不會是後者就是了。

    虞喬顰眉,覺得事情要是真是如此,也是有點麻煩。從虞長笙的角度來看,一個高深莫測,心狠手辣不斷打壓世家的當今天子,和一個明顯沒有修煉到家,能讓世家重新把控朝政的半桶水,傻子都知道要選後一個。而穆寧隻要對帝位有一絲半點的渴望,那他隻能秉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和世家合作。兩人一聯合,便能起到遠大於2的效果。穆寧的身份能讓虞長笙擁有一個很多時候都很好用的擋箭牌。

    “前幾日,我聽聞太後在為二弟選親事。”穆深輕飄飄地說,一點都看不出來有威脅的感覺:“據說選出的姑娘大多都是世家女,其中有幾位的家族......仿佛都與虞相親近。”

    如果不是虞長笙的意思,屠戶出身的趙太後怎麽會把目光放到世家之中。同樣如果不是虞長笙的意思,那些連皇帝都看不上的世家怎麽會願意把女兒嫁給端王?

    世家之中從來不是鐵板一塊,有願意跟隨虞喬的年輕一代,自然也有死忠虞長笙的老一派人,這場父子博弈之中,立場從未有過的鮮明。

    虞喬贏了,虞喬就能一掌虞家權柄,代替虞長笙成為世家的掌舵人,他的追隨者也能以最快的速度代替父輩,成為新一派勢力。

    虞長笙贏了,他就能繼續執掌虞家,甚至能借穆寧和虞喬更進一步,一朝重贏天下至尊,將整個世家帶上巔峰,九品中正重現。

    這是你死我活的決鬥,雙方利益明確,不可能作出妥協。

    同樣,穆深和穆寧之間,一旦扯下那層兄弟情深的遮羞布,也沒有什麽好挽回的餘地。

    穆寧想要皇位,穆深不可能給。

    那麽趙太後,穆寧那一方的勢力,也絕不會罷休。

    虞喬覺得這事多多少少有點鬧心,可放在穆深身上,簡直和個沒事人似的,天還是辣麽藍,草還是辣麽綠,弟弟要造反?多大點事,等我喝完這杯茶再說。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君王氣度吧,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反正虞喬心裏是蠻複雜的。

    “皇後不必在意。”似乎覺察到了他的視線,男人輕笑著說:“朕當年是太子的時候二弟尚且不能阻止朕登上帝位,現在朕是皇帝,他自然不能把朕再拉下來。”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唔......”穆深笑了出來,看著美人有些不讚同的神色:“那就請皇後為朕多多留心了。”

    虞喬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就目前來看,他和穆深是一艘船上的人,誰倒了都會牽連到另一個。所以互相幫助也是很正常的事,到目前為止他們還合作的比較愉快。

    穆深性格大氣,出手如雷霆萬鈞。虞喬心思細膩,做事習慣如蜘蛛吐絲般千絲成網。兩人性格互補,恰好可以彌補對方的遺漏之處。

    想到這裏,虞喬忽然有種被套路了的奇怪感,話說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同上一條船的。明明一開始他也是很防備他的來著?

    穆·心機狗·深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就在他們閑話的時候,廳堂裏已經來了不少人,一個個衣著光鮮,談吐不凡,看得出來是很有家世背景的年輕人。

    虞喬盯著看了一會,忽然說:“他想要這些年輕的後備力量。”

    在沒有進入朝堂之前,廣泛交友無傷大雅,但一旦進入朝堂,一絲微妙的好感都能成為扳倒一個黨派的關鍵力量。

    對於這些家世優越的新鮮血液,虞長笙會放過嗎?

    他隻會像個渴狠了的老嫗,大口大口地喝幹淨。

    畢竟現在朝廷裏的年輕人,不是跟著皇上,就是跟著皇後。

    穆深看著他故作老氣橫秋的模樣,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說:“皇後明明也很年輕。”

    才不過二十而已。

    虞喬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男人低笑一聲,幹脆地收回了手。這下虞喬可真的有些奇怪了。

    他之前就覺得,穆深對他的態度很不尋常。

    明明是處於主動進攻的一方,但在虞喬偶爾主動,或者露出了一些過分真情實感的感情的時候,他卻會像被燙到一樣,立刻縮回去。如同追逐火光的飛蛾,真正觸及到了火,卻受到了傷害。

    虞喬覺得很怪,他一向是個好奇心不大的人,這次卻一反常態,仿佛心中有個聲音在催促,要他去探究穆深的秘密。

    他為什麽,會主動接近自己,卻不允許自己的接近呢?

    虞喬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好像一隻豎起尾巴的貓咪。穆深太了解他了,一看他這表情心裏就一咯噔,這意味著虞喬有了什麽感興趣,非查到底不可的事情。

    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為自己點個蠟。

    炸毛的貓咪似笑非笑地看了男人一眼,晃動著尾巴走向房間的屏風處,踩著優雅的小碎步,做出了捕獲獵物的姿態。

    他會把充滿秘密的獵物按在柔軟鋒利的爪下,一點點剝開他的胸膛,看一看鮮紅心髒裏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像他說的那麽真。

    就在虞喬走到屏風處的那一刻,一位華衣公子和友人正說說笑笑地走入,公子目光不經意地一轉,正恰好和屏風之後的虞喬對上了眼睛!

    一對上那雙似喜非喜,如寒星秋水,日月匯聚的眼眸,公子手中的折扇一下就掉了!

    他顧不得身旁友人的呼喚,目瞪口呆地和虞喬對視了數秒,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我當日見過的那個美人啊!

    當日擦船而過,公子便一見不忘,夜夜不能寐,隻覺此生此世從未見過如此合心意之人,必是前世有因果,天上有緣分,一條紅線千嬌百媚地纏他的心,纏得他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他一見鍾情了。

    他對一個絕世美人一見鍾情了。

    哪怕美人消失在了人海茫茫,公子也堅信,他們能有初見的緣分,就能有再見的緣分!

    於是,在家茶飯不思數天後,他抖擻精神,和友人來了詩會,一是不好推舊約,二是想要尋人。

    誰知,他一進廳堂,一眼望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公子的心都要化了。

    這是什麽啊?這是緣分!是真愛!是上天注定!是月老親自點的紅線!不珍惜是要遭雷劈的!他王曦何活了這麽多年,頭一次體會到愛情的滋味!誰擋誰死!沒有道理!

    他按捺著心中的激動,匆匆走向那間房間,敲門而入,不看來人便深深行了一禮,情真意切地道:“在下王曦何,家父徐州太守王彥之,家母已早逝,家中大姐已嫁,小妹尚未及笄。家財不說富可敵國,徐州也少有人及,在下不才,已經獲名師舉薦,明年便會入朝堂,前程尚可期。願以良田千畝,十裏紅妝,許公子千金之諾,結秦晉之好!”

    作者有話要說:  王曦何每每說到此處,便激動地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

    少年,你惹了不該惹的人。

    虞喬貓:喵喵喵?

    這章的糖還沒來得及發出來,下章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