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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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睿親王和顧將軍在城門口執手相看淚眼的消息傳的有多快,回朝的軍隊, 總算是到了京城。

    穆深在朝會上接見了這些勞苦功高的將士們, 加官進爵, 厚賞連連, 再許以假期, 讓那些將士好好去和許久未見的家人團聚。

    當然,無事一身浪的顧將軍就被留了下來,他老家在邊疆, 在京城這裏還真沒什麽牽掛, 某人除外。

    待下了朝, 立刻被帶到暖閣裏, 穆深看到他, 起身相迎,笑道:“好小子, 這得好幾年沒見了吧?”

    顧昭懶洋洋地挑了下眉,和他擊了一掌, 他在熟人麵前向來不大顧忌, 也沒什麽講究,直接道:“你找我有啥事趕快說, 我還等著去找人呢。”

    穆深嘖了一聲, 道:“那小子看你就和耗子見了貓似的, 怎麽這麽快就哄好了?”

    “因為我厲害。”顧昭道:“聽說他還哭了?來來來快和我講講具體的場景。”

    “......你還是這麽惡趣味啊,難怪阿洛又躲回府裏了。”

    顧昭低笑一聲:“他怕羞,沒辦法。”

    絮絮叨叨說了些這幾年發生的事, 穆深忽然認真道:“朕就這麽一個看到大的弟弟,你不能太欺負他,對他好一點。”

    “我有分寸,你別擔心。”顧昭笑了一聲,好奇道:“你娶了虞一郎,我是不是該慶賀你得償所願?”

    穆深的神情忽然凝固了,他慢慢坐回椅上,道:“這......其實就是朕要提前和你說的事,你別說漏嘴了,他還不知道朕是當年的那個人。”

    “哈?”

    與此同時,在明昭帝和顧將軍在暖閣密談的時候,端王王妃楚寧玉也踏著蓮步,履行每周一次見麵會的承諾,提著一盒親手做的糕點進了坤寧宮。看到她來,虞喬便讓一旁伺候筆墨的林婉先離開,自身迎了上去。

    “寧玉姐。”

    楚寧玉含笑點頭,但立刻眉眼微挑,看她這反應,虞喬就知道自己這幾日的神思不屬並沒能瞞過這位對他了解至深的聰慧女性。

    “發生什麽了?”將手中的點心放在圓桌上,楚寧玉仔細打量著虞喬略青的眼眶和微白的臉色,越看越皺眉:“你是不是老毛病犯了?”

    虞喬在冷天偶爾會心悸,胸口疼痛,氣血不暢,這是當年某事留下的後遺症,需要好好調養,可這幾日他心潮起伏,心病無藥可醫。病態就有點明顯,但穆深不知為何也神思不屬,才沒有發現。

    他搖了搖頭,默不作聲地坐在了座位上。

    “和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事嗎?”楚寧玉道,想到某種可能,眉頭微顰:“明昭帝做了什麽嗎?他不是在和顧將軍談話麽?”

    “不是他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你有什麽問題?”

    .

    “你是不是有問題?”

    聽完穆深一番解釋,顧昭極為真誠地問候了他的智商,神情極度不可思議:“你這麽久都沒告訴他你是誰,你是不是傻?”

    穆深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朕當時也是沒辦法......能怎麽說。”

    “你腦子打了鐵嗎?這為什麽不好說?”顧昭·情商高超·撩人小能手對好友的思維瞠目結舌:“你就直接告訴他,你是當年那個阿昭,這麽多年都對他舊情難忘,想方設法地把他娶回來了不就得了?”

    穆深搖搖頭,認真道:“不行,這真的不行。”

    “為什麽?”

    “朕當年做錯了事。”

    .

    “我當年,做錯了事。”

    虞喬靠在椅子上,茫然地對楚寧玉道:“我做了很多不應該的事情......我辜負了他的感情,還捅了他一刀,害他就那麽......了,如果穆深真的是阿昭,他不會原諒我......”

    楚寧玉顰起眉頭,兩條柳葉眉似兩輪彎月:“可你是有苦衷的。”

    虞長笙當年咄咄逼人到那般地步,在不知道阿昭真實身份的情況下,誰敢輕易許諾?生怕漏出一絲半點的感情,被人拿來當刀做槍。

    “這不是理由,寧玉姐,你知道這不是理由。”虞喬輕聲道:“你當年的處境,比我容易些嗎?為什麽你就能下定決心和少謙兄去荒野之地,一往無前毫不猶豫?”

    .

    “朕當年,在明知道他心中有人的情況下強迫了他,他對那人情深似海,情有多深,對朕就有多恨。”穆深垂首道:“他至今對那人念念不忘,朕,不敢逾越。”

    “這不是理由。”

    “什麽不是理由?”

    顧昭坐直了身體,目光銳利似刀:“這不是你真正不願意說的理由,我要聽真正的理由。”

    .

    “我害怕。”虞喬說:“我特別害怕。”

    他鮮少當麵承認自己的恐懼,因為這無疑是暴露了弱點。作為背負著他沉沉的信任的人,楚寧玉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他真的是阿昭,他為什麽不承認,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呢?大概是還在恨我吧,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騙了他,殺了他,他大概從來沒被人那樣對過,對我耿耿於懷懷恨在心吧。”

    “那他為什麽又要娶你呢?”楚寧玉冷靜地道:“他對你的態度,可不是像懷恨在心的樣子。”

    .

    “朕也不知道,也許朕是在害怕。”穆深出神一般地道:“朕娶了他,你知道嗎?”

    顧昭翻了個白眼丟給他,京城鬧得那麽大的架勢,沸沸揚揚的一場大婚,誰能不知道?

    “朕當時,特別的瘋魔,就想要娶他,無論他是怎麽想,朕就想娶,感覺娶了這一回,就圓滿了。朕有多想要他,多想和他正正經經地辦一回婚事,朕做到了,婚禮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像在夢裏一樣。朕當時掀蓋頭的時候特別的緊張,看著他,就......就和瘋了一樣!”

    穆深捏著拳頭,喃喃自語了一遍:“就和瘋了一樣。”

    “朕在他麵前,鮮少有不瘋魔的時候,年少時為了他,覺得無事不可為,可就算你無事不可為,他也不喜歡你,他心裏,總有那麽一個人,那個人才華橫溢,品行端正,和朕完全不一樣。”

    “那個人呢?”

    “死了。”

    顧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他後來,也很悲痛嗎?”

    “一刻不能忘懷。”

    “既然這樣。”顧昭道:“他為什麽要嫁給你?就因為你是皇帝?你有權力來完成他的願望?”

    “不”穆深輕聲道:“因為朕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

    .

    “我當時嫁給明昭帝,是因為我別無選擇。”虞喬原本清幽的聲音又冷又澀,像幹了的梅子,格外的苦:“虞長笙不斷打壓我,我如果進入朝堂,必然會被死死壓製,我必須另辟蹊徑,獲得其他的支持。”

    “所以我選擇了皇家,虞語柔當時剛好出事,風口浪尖,別人在憐憫我的遭遇,我卻看到了新的生機。”

    “唯有皇家,唯有明昭帝,可以阻我一臂之力,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權更在父權之上,我成了皇後,便可名正言順地進行複仇,獲得更多支持。而明昭帝也需要世家的力量,我們可以互利互惠,互相交易。”

    “這隻是你單方的想法。”楚寧玉道:“你並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麽想的?虞語柔的事情當時就充滿疑點,你真的覺得那是純然意外嗎?”

    .

    “朕當時知道他無路可走,於是設了個局,讓世家那些老不死以為我看上他們的資源。然後把目標定在虞家,再推了他的姐姐一把,於是,他就嫁進來了。”

    “說是心甘情願應該是不可能的,他當時之所以願意,也是心存著對朕利用的意思吧,不過朕正是知道,才覺得安心。”

    “安心?是因為你覺得這樣他就會長長久久地留在你身邊了麽?”顧昭神色奇異地看了穆深一眼:“我可不知道你是這樣軟弱的人。”竟然要靠這點維係感情!

    穆深卻搖了搖頭,長長歎了一口氣,那一口氣裏,不知道有多少欲蓋彌彰和求而不得。使得顧昭都不由正經了起來。

    “朕知道他是個決絕的人,動了一次感情,就很難動第二次。朕當年對他做的事隻怕是被他恨之入骨,如果他知道是朕,一定會毅然離去。”

    .

    “如果明昭帝是一個陌生人,我是不會對他動感情的。”

    “我隻會愛一個人,那個人走後,我就不曉得什麽是愛了。”

    “但是在和穆深的相處過程中,我漸漸對他產生了感情,我大概就是那時候發覺不對的。”

    虞喬低著頭,聲音輕輕地道:“我覺得他不討厭......他其實做了很多過分的觸犯我底線的事,但我不討厭他,沒辦法生出厭惡的感覺,甚至會為他受傷而心疼,就感覺......我們像認識了很久一樣。”

    “我這個人,心防很重,很難有人能進入我的心裏麵,寧玉姐你是一個,少謙兄是一個,表哥是一個,阿昭是一個,他......也是一個。”

    “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不對了,我害怕起來,因為這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多危險啊,你把別人放在心裏,別人就可以傷到你。我刻意冷落他,拉開和他的距離,企圖讓他離我遠一點。可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一樣,不依不饒地靠過來。”

    “聽上去有點......不知恥?”

    “好像有點。”虞喬笑了一下,笑容稍縱即逝:“可阿昭也這樣。”

    .

    “我覺得你這個思維,有點問題啊。”顧昭若有所思地道:“你覺得他知道你是當年那個人,就會離開你,可是如果他當年對別人就很情深義重的話,沒道理就不會離開你啊?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穆深道:“你的意思是他現在可能對朕生出了好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這個事情特別怪。當年你受的傷好了我就覺得很怪,哪怕你當時的功法修的是能修補經脈的上好功法,也沒道理幾個時辰不到傷就全愈合了啊,就跟吃了神仙藥似的。”

    “哪裏有什麽神仙藥,吳家倒是有一種回心丹,陰毒的很,要去他們嫡係半條命才能有用,和朕也沒什麽關係。”

    “你確定?那好吧。”顧昭換了個姿勢,繼續道:“那我來總結一下,你現在的意思就是,你覺得他特別恨當年的你,恨到現在,知道你是誰就要和你翻臉,而且他心裏有個白月光,耿耿於懷,對你也沒啥感情,隻是為了權力才和你在一起。這聽上去好渣啊,和我感覺的不一樣啊。”

    “你什麽感覺?”

    “我覺得......”顧昭露出了有點奇妙的神情:“你們好像還是很恩愛的?”

    穆深一震:“你說什麽!?”

    “你看,你口口聲聲說著他對你沒感情,心特別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逢場作戲。可是既然你看的出來,你還會這樣高興?多少有點真感情在裏麵吧。”

    “如果他對你有點真感情,又是個特別死心眼的人,那問題就來了,他當年真的對另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念念不忘?那怎麽還能愛上別人呢?”

    “一對情人之間到底有沒有情,別人看不出來,他們自己卻是能感覺到的。你這樣開心,無非是因為你感受到了他對你的感情,就是在當年,你不是也有一段時間對我講,覺得他喜歡你?”

    “一次,可以說是自作多情,兩次,是巧合,再多,那就是有真感情了,連穆洛那小孩都看的出來的事,你怎麽就還看不透?”顧昭環視著充滿另一個人痕跡的屋子,感慨道:“要是同床異夢都是你們這樣,那天下的夫妻都是同床異夢了!”

    .

    “我想,你應該和他談一談。”楚寧玉道:“你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隻是要一個確定而已。”

    虞喬彎下白皙的脖頸,輕輕道:“我何嚐不知,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把匕首。”

    那個證物。

    楚寧玉悲憫地看著他:“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

    虞喬閉了一下眼。

    “我可能......會瘋吧。”

    楚寧玉聞言默然片刻,道:“阿喬,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你已經犧牲的夠多了,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

    “不!我......”虞喬忽然驚慌起來,他的眼神閃爍著:“少謙兄的死,是我......”

    是我父親做的事。

    他未能把這句在心裏重重壓著的話說出來,就落入了一個溫軟馨香的女性懷抱之中,楚寧玉溫柔地抱著他,像是姐姐在寵溺不懂事的弟弟。

    他閉著眼,眼眶卻紅了起來。

    “這不是你的錯啊,阿喬。”楚寧玉輕輕地道:“我知道,少謙也知道。人是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的,卻可以選擇和父母不一樣的道,你和虞長笙是截然不同的人,我們都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不會怨恨。

    “去找那把匕首吧,不管是什麽結果,你都知道答案了。”

    “那樣就很好。”

    虞喬咬著下唇,點了一下頭。

    .

    穆深沉默了很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了......但我還是不能告訴他。”

    “為什麽?”

    “我其實是個很無趣的人,我不懂詩詞歌賦,不懂古董鑒賞,不會很多對他來說是常識的東西,我隻會殺人,以及治人。”

    “所以說,你有點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顧昭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可笑的笑話,傲的不可一世的穆大太子,會自卑?

    活在夢裏吧。

    可穆深無言了片刻,居然低聲道:“有一點吧,總想把當年那個犯傻的自己和現在這個一刀兩斷,讓他記住我最好的樣子。”

    “可你現在也挺傻的。”顧昭憂愁地道:“也許我需要早做打算,免得你哪天腦子一昏把我賣了。”

    “滾你大爺的!”

    氣氛終於輕鬆了一點,兩人談完之後便一起用了午膳,用完之後,穆深帶他到偏殿準備討論遇襲之事,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一個要緊的問題,嚴肅道:“你絕對不能告訴他我是誰,我還要再想一想才行。”

    顧昭盯著他看了三秒,緩緩點了點頭,笑了笑道:“好的呀,沒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顧昭:沒問題,我最靠譜了,嗬嗬。

    從這一章,大家應該知道雙方心裏的想法了,喬喬害怕深深的反感,又怕他不是阿昭,所以不敢上前。深深怕喬喬恨他,忘不了白少謙,所以不承認自己的身份。

    而雙方友軍的態度也不一樣,寧玉和少謙都是不會勉強喬喬的人,尊重喬喬自己的選擇,可顧昭嘛......

    土狗子:......聽說我即將被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