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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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謙活著的時候,是個窮鬼。
重生一次, 他還是個窮鬼。
按理來講, 他應該已經死在了金人的大刀之下, 最後的記憶還是金人猙獰的臉, 虞喬驚恐的神情, 以及脖頸上劇烈的疼痛。
他想要安慰這個弟弟一樣的友人,可他已經說不出話,隻能由著自己陷入黑暗中, 緩緩沉溺。
白少謙的命其實很苦, 但他自己不覺得。
他娘是個在街頭賣豆花的豆花女, 無名無姓, 亂世中, 一個弱女子命薄如浮萍,她稀裏糊塗地有了孩子, 稀裏糊塗地生了下來,沒有養他多久, 就去世了。
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能健全長大,沒缺胳膊少腿, 簡直是個奇跡。
更大的奇跡, 在他接觸到書本的那一刻產生。
當時, 隔壁有一位讀書人,雖然清貧,卻到底有些藏書積蓄, 他每日都在朗誦之乎者也,為自己在朝堂上遭遇的不公而心灰意冷,直到有一天,他無意中發現,有個衣著樸素的孩子,竟然隨口將他說過的內容全背了下來!
‘誰告訴你的?’
‘聽到的。’
‘你是怎麽會背的?’
‘聽多了就會了。’
‘你再背一遍。’
於是白少謙就再背了一遍。
對方沉默良久,問他,你喜歡讀書嗎?
知識的大門,那一刻在他麵前打開了。
世界上沒有生而知之的人,卻有過目不忘的人,讀書人越教,越驚喜地發現,這個孩子,就是一塊璞玉。
隻要給他機會,他就能一飛衝天。
於是,對方為他寫信,推薦他去淑山書院讀書,並為他起了個名字,白少謙,希望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白少謙隆重謝過對方,背起行囊,走進了淑山書院。
在那裏,他遇見了很多誌同道合的人,見識到了更新更大的世界,那些人,虞喬,王餘……還有她。
她。
他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一晃而過,但是有的畫麵是如此清晰,她的笑容,她通紅的臉,她一張一合的嘴唇,她堅定不移的眼神。
她要是知道他死了,該有多難過啊。
越來越淡薄的意識裏,這是最後一個念頭。
白少謙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一個漫長的夢。
夢裏,王餘一身黑色官服,上麵繡著猙獰鬼怪,他不耐煩地瞪著他道,白少謙,你個喪氣玩意兒,年紀輕輕死什麽死,我和閻王打了報告,你福澤深厚,可再換六十年陽壽,老子先替你把位置頂著,六十年之後,你再來接班。
記得幫我和虞喬說一聲,他燒的香實在是太難聞了,這年頭的商家盡搞些假冒偽劣產品,真是不要臉,欺負我不能說話啊。
你我的恩怨,就這麽清了,也算是償還了你的救命之恩吧。
再見了,窮鬼。
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王餘傲慢的聲音還在他的耳朵裏不斷回蕩,白少謙恍恍惚惚,睜開了眼睛。
他愕然發現,自己在一輛馬車上,手邊有一個包裹。
本著是夢是真試試才知道的原則,他猶豫再三,打開了包裹。
然後無言以對。
他這副身體的主人,叫白謙,和他一樣年輕,早早父母離世,他便拿家中全部積蓄買了官職,卻受人排擠,被分到了最窮鄉僻壤的荒野之地去當縣令。
白謙是個無力書生,受不了路途顛簸,再想想日後處境,越想越是悲從中來,竟然把自己活活想死了。
然後身體的主人就變成了白少謙。
白少謙拿著那方官印,心情很是複雜。
王餘,我謝謝你。
好歹,省了一筆車費。
陰差陽錯之間,他又站在了他夢想的原點上。
如果他不死,他本來也是打算這麽幹的。
如今,呃,雖然方式有點奇怪,但也……差不多吧。
他到的那個縣城,真的很偏很偏,可以說,幾乎與外部斷絕了往來。
人們麵色麻木,麵黃肌瘦,衣衫破爛,不能遮體。
之前來的三個縣令,都忍受不了這裏的惡劣環境,上任沒多久就跑路了,所以縣裏的師爺其實不大期待,也沒怎麽指望新的縣令能有一番作為。
不更惡劣就夠了。
於是,當他看到一個嚴肅方正,精神抖擻的年輕人從馬車上下來時,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應該哭哭啼啼嗎?
白少謙打量了一下公堂,覺得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很多,好歹有個屋頂嘛,於是他立刻對對方道:“你好,我是新一任縣令白謙,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召集一下官員,開個會,製定一下五年計劃,定下一個小目標,好好建設我縣經濟發展!”
師爺:……
他的表情十分精彩,覺得自己活在夢裏。
很快,他們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活在夢裏。
這個新來的縣令,一不哭哭啼啼怨天尤人,二兢兢業業認真上班,不要求待遇,無所謂工資,天天自主加班到天明,而且絕不允許有人偷懶耍滑頭。一開始,還有人不服,你敢這樣搞,我就敢不做事,有本事你一個人把事全幹完了。
大家都等著看笑話,可到後來,他們逐漸笑不出來了。
白少謙的好朋友虞喬,是個工作狂,可以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工作就是他的命,他的空氣,他的水,他不看公文,他就活不下去。
白少謙的女朋友楚寧玉,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強人,別的姑娘睡覺,她在工作,別的姑娘畫眉,她在工作,別的姑娘嫁人,她還在工作。
問,和這兩個人關係密切的白少謙,是什麽屬性?
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出來啊。
一個人的活,他幹得完,兩個人的活,他幹得完,三個人的活,他還是幹得完!
好像不需要睡覺,不需要吃飯,不需要任何娛樂。
這點白少謙也不大清楚,他自從死了一回,活過來後就很少感到疲勞,好像不吃不喝也感不到餓,他也就放心大膽地折騰自己了。
畢竟閻王許諾,他還有六十年的命。
他是這樣覺得,但看在其他人眼中,就不是這樣了。一開始大家以為他隻是個不懂俗務的愣頭青,可現在……
人的良知,可以很少,也可以很多,有時,隻需要一個行動,一個榜樣。
於是,大家各自歸位,沒人和他作對了。
白少謙用自己的努力將官府上下連在了一起。
隻要領導者統一意見,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白少謙在觀察了當地地貌後,提出一個意見,修路。
隻有修路,才能和外麵的世界連起來,才能帶來財富。
他將大量的稅收花在了那上麵,與此同時,他自己開了私塾,默寫下銘記於腦海中的一本本書,無私地傳授給當地的人。
他將入學條件放的很鬆,不要學費,隻要你在山坡上植一顆樹。
有的人懂了,有的人不懂,有人罵他傻,有人心生敬佩。
數年時間,一晃而過。
通順的道路終於修建好了,帶來了忙碌的旅人,也帶來了財富和知識。
私塾裏的第一批學生畢業了,他們懂得了仁義禮智信,懂得了廉恥。
山坡上的樹結了果,碩果累累,成為了當地的特色。
而擴散出去的,是白少謙的美名。
他兢兢業業,兩袖清風,從不貪汙受賄,還拿自己的月錢去救助流民。
他博聞強識,見多識廣,卻十分無私,將一切都無償傳授給學生。
他修新路,興水利,讓婦人不至於無家可歸,男人不至於在街頭餓死。
在白少謙的引領下,這座廢棄已久的縣城,散發出了新的生機。
他的名聲越來越大,百姓對他敬若父母,有人不惜行萬裏,也要來看一看這位青天老爺。
最終,京城也知道了。
一紙調令,傳他入京。
白少謙走的時候,縣城百姓自發十裏相送,依依不舍,涕流滿麵,那位一開始看他不順眼的師爺站在最前方,對他感慨道:“一開始我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是個傻子,後來我才發現,傻的不是你,是我們。”
“你有聖賢之德。”
他回以微笑,帶著他的第一批學生,進京參加科考。
一路上,見到的風景如畫,百姓幸福,天下太平,到處都在頌揚帝後之德,當年的亂世景象,早已沒了蹤影。
白少謙不由微笑起來。
真好啊。
到了繁華的京城,縣城裏出來的學生們不由即敬畏又緊張,但他們看看老師並不高大的身影,卻又安下心來。
白少謙參加了科考。
他毫無疑義地獲得了首名。
天下即驚。
最驚的不是天下人,是批改考試卷軸,決定他們命運的那個女人。
她望著卷軸上刻骨銘心的熟悉字體,一時間忘了呼吸。
“宣白謙。”
白少謙在眾人憐憫的視線下走進那座宅邸,去見那個在人們口中位高權重,權勢滔天的女人。
一開始,人們稱呼她為端王妃。
後來,他們稱她為楚大人。
現在,連這個聲音都漸漸少了,還能響起的,隻有兩個字。
楚相。
這個傳奇的,像一本令人讀不懂的古書的女人,此刻僵直了背脊,看著那個年輕人一步步走來。
明明是不一樣的麵容。
明明是那樣年輕的臉。
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除了他,沒人能有那一雙浩瀚的,包容了全世界一樣的眼睛。
她張開了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對方走到她麵前,對她微笑。
“阿玉,是我。”
“我來找你了。”
幾乎沒有思考,楚寧玉撲進他的懷裏,放聲大哭,多少心酸苦痛,全部發泄了出來。
“少謙,少謙啊……”
我終於等到了你。
同一時間,坤寧宮中一片死寂,虞喬盯著桌上的青梅酒,一字一句地問:“你再說一遍,這是誰送的?”
德九倒吸了一口氣,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是一個……叫白謙的年輕人。”
“他說。”
“虞弟,我來兌現當年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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