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金井,惟願郎心知妾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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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極溫柔極悅耳,清泉般舒徐地蕩到耳際,仿佛四肢百骸都被什麽溫溫地熨了一熨,連血液的流動都為之一緩,滿身滿心說不出的舒適。殢殩獍曉
木槿咳了一聲,想好的托辭半句也說不出來,隻得老老實實一行一行看下去。
樓小眠則在一旁指點道:“這兩行是銀兩進出數目,這行是某項支出,這行是某稅收入……”
木槿無精打彩地聽著,再想不出這天地間怎會生出這樣的妖孽,連太子妃都敢算計來幹活。
就不怕她回去在吳帝跟前告上一狀,斷送了他正一帆風順的仕宦之途紆?
勉強看完一冊,正故意捶著肩以提醒樓小眠,她目前還是弱不禁風需要休息需要照顧需要萬般憐惜的傷員時,樓小眠又道:“等再看兩冊,我親自去烹壺茶,再叫黛雲把我的獨幽捧來,為太子妃奏上一曲以資感謝如何?”
呃……好!”
這一路他們在一處的時候雖多,但總有個許思顏在旁礙手礙腳,她不想對牛彈琴,於是真正琴笛合奏或聽樓小眠彈琴給她聽的時候便少了瞵。
聽著還有些誘惑力。
何況,若說不想看,豈不是說不想聽樓小眠彈琴?
眼前男子如此溫潤清雅,瓊姿高澹,她豈能做這樣的事讓他難過?
誒,明明是她才是應該被憐惜的那一個,為什麽現在反成了她對一個好端端的大男人倍生憐意了?
木槿很抑鬱,卻一萬個有苦說不出,隻得低了頭看下去。
後來……
後來……
後來木槿終於能從樓小眠那間書房裏走出來時,夕陽已沉沉地落到西山腳,殷殷的紅色像她自己憋在胸口快要吐出的一腔鮮血……
她隻覺自己在屋裏呆那半日,像在火中烤了半日,好容易逃出來,仿佛被燎去了一層皮,連步履都有些踉蹌了。
樓小眠倒是依諾為她泡過茶,彈過琴,可沒等她的大腦從帳冊裏的那些數據裏逃脫出來,茶便喝完了,琴也彈完了,她甚至已經記不清他又用什麽話哄了她,居然又把她推到書案邊繼續看帳冊……
平素隻有她戲弄別人的份兒,為什麽一遇到樓小眠,仿佛隻有他戲弄她的份了呢?
沒錯,他容色出眾,才識過人,風華蘊藉,她才會動不動便給迷暈了頭,可他也不該抓住機會這樣折磨她吧?
就是蕭以靖、許思顏,也不能逼著她或哄著她連著看半日的帳冊吧?
就是兩邊的父皇母後,也不舍得這樣子折騰她吧?
木槿恨得咬牙切齒,出了門便狠命在地上跺了幾腳。
青樺等人見她久不回去,都候在外麵等著,早已打聽到自家公主居然被樓大人拉在那裏看了整整半日帳冊,也不由地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一邊護送木槿回去,一邊織布已嘀咕道:“這樓大人瘋了不成?便是太子府的吳詹事和魏府丞沒來,跟在太子府身邊的人也不至於全是武夫吧?真要人幫忙時,何必一定要拉著咱們太子妃?這傷口還沒全長好呢,真是個做事不過大腦的!”
樓小眠做事不過大腦?
那些被他雷厲風行扳倒的一眾貪官權臣必是最不服的。
木槿站住身,定定神,隻覺腦中盡是方才帳冊上看到以及樓小眠所教導那些數據。
一府多少人丁,多少官吏,每戶入多少錢糧,各項賦稅總共幾何,入帳共有幾何,上繳州府國庫分別幾何,撥往何處銀兩多少,哪些可儉省些,哪些應適度寬裕,又有哪些數目明顯不對,需做下記號,容以後細細盤查……
居然曆曆在目。
所謂窺一斑而見全豹,一府的倉稟豐匱已由那些尚不完全的數據漸漸露出端倪。
木槿豁然開朗,忍不住回過頭去,再看一眼自己辛勞了半日的書房。
顧湃在旁勸道:“公主,咱別理他。若是你在這府裏無聊,我等明日陪你到市集上走走。總不至於次次遇到有人設陷阱吧?”
木槿笑了笑,“便是有陷阱,此時也該設到太子身邊,設不到咱們身上。”
那麽……”
回去吧!今天累了,我要早些兒休息。”
是!”
休息得好好的,明日繼續過來看帳冊!”
啊……”
顧湃等一齊驚叫,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而木槿已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堅定有力地踏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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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個大臣都敢叫太子妃看賬冊;可也不是每個太子妃,都能有那麽好的運氣,碰到驚才絕豔的將相之才親自教導治國之途,從政之道!
樓小眠隔著窗欞遠遠地看著她離去,慢慢將手中茶水飲盡,唇邊緩緩溢出一絲笑意。那絕美的麵龐,便如月夜裏緩緩盛綻的冰山雪蓮,越發地清雅脫俗,絕世無雙。
黛雲上前為他添茶時,他擺了擺手。
去瞧瞧倉叔回來沒有。還有,璧月呢?”
黛雲抿唇笑道:“璧月姐姐聽大人抱怨說眼睛疼,說要給大人尋藥煎了洗眼睛。這會兒大約還在折騰吧!倉叔倒是回來了,瞧著太子妃在這邊有事,就在大人臥房外候著了!待奴婢去請他過來。”
樓小眠擺手道:“不用了,你把書房收拾一下,我回臥房見他。”
黛雲便知他們必有事商議,忙笑盈盈地應了,也不敢碰那些帳冊,隻去收拾茶盞筆墨等物。
而樓小眠已一徑走回臥房,果見鄭倉候著,神色悲喜莫辨,十分複雜。
他的指尖便有些抖,卻很快捏吧,若無其事地踏入房中,輕聲道:“進來。”
屋內有些昏暗,火折子吹了幾次,才見火星晃了晃,慢慢亮上來。
抬手將燭火點燃,他將火折子插回竹筒,凝了凝神,才側過臉來,淺笑著問:“蜀國有消息傳來了?”
鄭倉便將一枚小小的紙卷呈上。
樓小眠便接過紙卷,湊到燭火前,一行一行仔細地看著。
鄭倉在旁低聲道:“雖然資料不多,但應該可以確定……太子妃就是公子要找的人了!”
樓小眠緩緩抬眼,眸心有快要碎裂般的水光。
他低低道:“不錯,是她,是她。居然被蕭尋夫婦收養,真是……天意弄人!”
紙卷湊到燭火之上。
燭焰吞吐,火光明滅,把他的麵容照得明明暗暗,仿若隔著水紋變幻著大痛和大喜,怎麽也看不清晰。
那麽,咱們要不要和太子妃說明此事?反正太子妃很聽公子的話,而且如今太子不在……。”
不要!”
樓小眠驀地抬高聲音,眸子微微一眯。
鄭倉頓住。
樓小眠鬆開紙卷,看著最後一角紙片化作灰燼,才道:“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在木槿跟前,不許露半絲口風。你還是……就如從前那般待她即可。”
可是……她目前和太子雖未圓房,但已經不再如從前那般疏遠。”
你不用理會,我自會處置。”
是!”鄭倉應了,卻又有些遲疑,“可尋她的並不隻咱們。總得先告訴……”
也不許提起!”
樓小眠皺眉,聲音低沉卻淩厲:“我再說一遍,此事你不許和任何人提起。不然那後果……並非我或者那丫頭可以承擔的。你權且就當作……從不曾知曉吧!”
鄭倉額上滴下汗珠來,垂首道:“鄭倉謹遵公子令諭!”
樓小眠便略略鬆了心神,驀地聽到門外恍惚有動靜,冷聲喝道:“誰?”
鄭倉大驚,腰中大刀已經劈破琉璃珠簾飛向那人,然後頓在那人脖頸之上。
大……大人……”
珠簾落地,琉璃珠子“丁丁丁”四下彈跳滾落。那人驚惶的麵孔便呈現在樓小眠眼前。
身材嬌小,容色清麗,一雙黑水銀般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受驚小鹿般倉皇。
她的手中端了一盆水,猶自冒著熱氣,傳出陣陣的藥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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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