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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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庭在床邊坐了一晚,快到天亮的時候他起身開始收拾衣物。
打開衣櫃, 整理完他為數不多的幾件衣物, 忽然看到下麵還放著一個袋子。
他拿起袋子, 從裏麵拿出一個精致的八音盒, 八音盒是用數百枚純白的貝殼粘製而成, 每個貝殼隻有指甲蓋大小,盒蓋上有個心型相框,也是用貝殼做成的, 這個製作起來會更難。
這是她親手製作送給周思盛, 周思盛為了挽回她, 讓他代為轉交給她, 卻被他私自留了下來。
相框裏鑲嵌著兩人的合影, 合影上的她燦爛地笑著。
貝殼一片一片地環繞在合影四周,密密疊在一起, 卻看不到丁點膠水的痕跡。
他眼前不由浮現了她伏案仔細粘著貝殼的情形,那樣一個除了對演戲熱情, 任何事都淡淡的人, 曾經也有過這樣充滿溫馨和憧憬的時刻,可惜不是他。
裴庭擰動底部的發條, 八音盒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 相框也跟著旋轉了起來。
他連著聽了好幾遍, 最後拿起來想放到桌子上,視線落在合影上女孩的笑臉上,忽地拿起來裝回了袋子, 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了。
五點鍾,一切都裝進大皮箱裏了。
裴庭走入廚房,穿上圍裙,開始做早飯。
隻當是最後一次了。
但時間到了七點,還沒有見她下來,再見她一麵的希望落空,裴庭拎起皮箱,輕輕開了房門,走出門,門就在他身上“哢嚓”一聲關上了。
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給他留下。
他把皮箱裝進後備箱,開車出了院子,又在路上停下,後視鏡裏,院子安靜地矗立在冬日的清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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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庭忽然拎著皮箱來找項原,把項原嚇了一跳。
項原見他臉凍的慘白,忙叫老伴給他倒一杯薑茶。
“怎麽了你這是?”項原打量著裴庭的大皮箱。
裴庭:“我決定回老家了,這是您的車鑰匙。”
項原:“你……回老家,你媳婦呢?”這家夥不是說自己結婚了嗎?
薑茶送到裴庭手上,裴庭端著,那薑茶的熱氣似乎並沒有使他暖和起來,他眼神幽黑地盯著茶杯,一縷熱氣飄上去,他的眼睛朦朧起來。
“她不走,她留在這裏。”
項原心裏一咯噔,旋即指著裴庭笑了起來:“原來是小兩口吵架了……”
“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年輕人年輕氣盛更容易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我告訴你哦,你別看你林阿姨現在既溫柔又賢惠,年輕的時候那個脾氣,那不是小辣椒,那是衝天炮……”
“老項,你又在胡說什麽呢?”林阿姨就是項原的妻子,剛給裴庭端茶那位,現在坐在旁邊一邊擼貓一邊聽倆人說話呢。
裴庭聽著項原兩口子的勸解,神色卻沒有一點緩和。
項原看了一眼他的大皮箱,問他:“回家,你車票訂好了嗎?”
裴庭:“還沒有,我準備到了火車站再買。”
項原哼了一聲:“馬上要過年了,車票都要提前訂,你現在去火車站根本就買不到。而且,你根本就不想走!”
裴庭眼動了動,看向項原。
這小子終於看我了,項原心想,他翹起二郎腿洋洋得意道:“你小子要是不想幹了,還不直接去項家班把車擱那兒啊?平時都嫌我囉嗦嫌我煩生怕我把你賣了,現在你會跑到我這兒來給我挽留你的機會?還有車票,你做什麽事比我老頭子都穩,會想不到車票不好買?買不到車票你打算怎麽辦?別告訴我你打算在火車站打地鋪,你根本不想走,才來找我!”
裴庭直直地望著項原。
很好,他總算見到這小子動容的表情了,項原心想,起身重重拍了一把裴庭的肩膀:“好了,什麽都別說了,你先在我這兒住下。夫妻沒有隔夜仇,就是你們都是外地人,沒個親人在這裏,沒人給你們調和。我呢,人老了,越來越喜歡幹這種事。你在我這兒住下,我保管過不了幾天你媳婦就來找你了。”
林阿姨雖然是第一次見裴庭,卻早就從項原嘴裏知道裴庭了,見小夥子高高大大的,那一臉沉默分明是不舍,也勸道:“是啊,正好過年我們家也沒什麽人,你就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過年!”
裴庭向四處看了看,項原家房子也不大,再裝他一個,怕是會給人添麻煩。
“我想租個房子。”
聽裴庭這麽一說,項原放下心來。他這套房子是有點小,還有小孫子,今天被他姥姥家接走了,回來還有些鬧騰。不過他還有一套房子,正好上個月租客搬走了。
“你跟我去六樓看看,合適的話你就住那兒。”項原道。
裴庭跟著項原去了六樓,打開門,是兩室一廳七十多平米,稍微有點髒亂。
“前頭租客剛走,我還沒來得及收拾。這原來是我兒子媳婦的婚房,後來他們換了大房子,又出國了,就空了下來,現在正好給你住,電視、冰箱、洗衣機,熱水器都是有的……”項原一麵帶裴庭看房子一麵介紹。
兩人走到廚房,前頭那租客不怎麽做飯,廚房很幹淨。
“行,房租是多少?”裴庭問項原。
“你這小子,跟我說什麽房租?”項原捶了他一拳,隔著羽絨服,他也能感覺到裴庭的肌肉。這小子肌肉真不錯!
“應該的。”裴庭堅持。
相處了那麽久了,項原知道他脾氣,想了想道:“不如就從你工資裏扣吧。”這樣也等於變相把裴庭留下來了。
“好。”裴庭同意了。
林阿姨熱情地上來幫忙打掃,又給裴庭抱了一床沒用過的新被子,還有些別的生活用品,裴庭自己又開車夠買了一些東西,就算安頓下來了。
越到年底,項家班越忙,好多公司請項家班演出,裴庭就跟著忙活,經常過了十點才回去。一晃到了陰曆二十二,明天就是小年了,這天白天裴庭正在搭架子,忽然接到元朗的電話。
“你們是不是回老家了?”元朗在電話裏問。
元朗問的是白薇,白薇有沒有回老家他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往老宅打個電話問問。”裴庭道。
“你不知道?你在哪?”元朗又問,他開車去香樟園,喊了半天門,也沒見人開門。
“我在上班。”
“你最近沒跟你表姐在一起啊?”
“我搬出來了。”
元朗掛了電話。
這邊,裴庭對著電話看了一會兒,默默合上裝到衣袋裏了。
晚上回去,項原喊他下樓吃宵夜,裴庭回來的時候覺得嗓子有點難受,跟感冒了似的,他推脫已經吃過了,一個人回家煮麵,不知不覺竟下了兩個人的份,煮好才發現那麽稠的一鍋。
裴庭盛了麵出來,正準備吃,電話忽然響了。
“裴庭,你跟薇薇在一起嗎?薇薇是怎麽了呀?這幾天我都聯係不上她,開始是電話無人接聽,現在是關機……”電話裏,丁曉韻的聲音帶著焦急。她早跟白薇說好先回老家,過年的時候肯定要玩一玩的,明天就是小年了,白薇一直沒回來,還一直聯係不上,怎麽不叫丁曉韻著急。
裴庭手裏的筷子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別著急,我打打試試,不行我回去看看。”裴庭他掛了電話。
回去看看?難道他現在沒跟白薇住在一起嗎?那邊丁曉韻既奇怪又擔憂地想。
裴庭掛了電話就開始按那個銘記在心的號碼,可真跟丁曉韻說的一樣,是關機狀態。試了幾次後,裴庭往樓下跑去。
半個小時後,裴庭開車到了院子前,現在才九點,四周的別墅都亮著燈,唯有白薇的這棟一片漆黑,莫名的透著一股死寂。
車子在院子裏停著,上頭有一點積雪,前天晚上又下雪了。
她很愛惜自己的車子,不會讓上頭有積雪的。
裴庭心裏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他翻過欄杆進了院子,先按了按門鈴,門鈴竟然壞了,沒有聲音。
裴庭先喊她的名字,又捶門,惹的附近鄰居都伸出頭來看,這座房子仍然死一般的寂靜。
裴庭又拿出手機,無論他怎麽撥打,都是關機。他最後撥通了服務熱線“你能查到是哪一天開始關機的嗎?”
“抱歉,這個是查不到的,不過可以查到最後一次通話記錄是在六天前。”電話裏傳出客服親切的聲音。
六天前?不就是他走的那天嗎?
這六天白薇在哪,發生了什麽?
裴庭猛地看向樓上,不知道為什麽,他直覺白薇就在這所房子裏。
“薇薇,薇薇——”裴庭衝二樓窗戶大叫。
“叫什麽叫,吵死了,都叫了半個小時了,還讓不讓人睡覺——”隔壁鄰居猛地推開窗戶大吼。
裴庭怔了一下。
他從前麵繞到後麵,看見衣帽間那個窗戶的防盜窗還是那樣開著口子。裴庭到車庫裏找了一卷繩子,又找到一短截鋼筋,把繩子綁在鋼筋上頭,拿著走到後院,先拎著手裏試了試,然後用力朝二樓防盜窗那個口子扔去。
“咣——”的一聲,鋼筋卡在窗子上了,裴庭拉緊試了試,然後極快地拉著繩子踩著牆爬了上去。
裏麵玻璃窗沒有上鎖,還是他弄開時的樣子。
裴庭落了地,一進去就感覺屋裏陰冷冷的,比外麵還要冷。他摸著去開燈,按了一下,燈卻沒有亮。
停電了?
出了衣帽間,到處一片漆黑,好在地上沒有什麽障礙物,裴庭摸到白薇的臥室,先拍了拍門,沒有聲音,他擰開把手,幸好門沒有鎖死。
屋裏,那一種死寂的感覺好像更強烈了。
“薇薇,薇薇——”裴庭叫道,腳猛地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把他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機照去,看了半響,才認出那是一個枕頭。
白薇的枕頭怎麽扔在地上?裴庭舉著手機向床上看去。
這一看,把他嚇的愣在原地。
床上,被子下麵從床頭到床尾鼓著,明顯裏頭有人,但這麽長時間,這麽大動靜,都沒有一點反應。
裴庭兩步並作一步跑到床前,借著手機的亮光,看見白薇臉色青白地躺在被子裏,閉著眼,了無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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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燕醫三院內科大夫傅傑剛脫掉白大褂,正準備下班,忽見一個人抱著個人衝進了進來。
“大夫,你快救救她——”
傅傑年過四十,平時脾氣很好。不過從早上七點忙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再好脾氣的人脾氣也不好了。看見這個人沒禮貌的直衝進來,火氣就上來了,正要張嘴罵人,忽然看見他懷裏抱著的人,麵色登時變了,伸手一摸幾乎是怒了。
“怎麽現在才送來?這燒了幾天了?你是家屬嗎?”
麵對大夫的指責,裴庭未做辯解,這比起當時他以為她死了要好多了。
傅傑看看裴庭那張慘白的臉,懶得跟他說了,衝裏間大聲喊道:“小王,這有個重病病人,過來搭把手。”
傅傑示意他把病人放在床上,快速翻看了白薇的眼瞼口舌,量了體溫、心跳、血壓後,輕輕鬆了口氣,還好沒有轉成肺炎或者心肌炎,隻是高燒的時間過長,但這對心肺的損傷也是極大的。
“大夫,怎麽樣?”
傅傑聽見裴庭的問話才發現他還沒走,知道沒有並發症,傅傑就沒那麽著急了,一麵開藥一麵斜了一眼裴庭:“病人是先落水吧?這麽冷的天落水不知道送醫院嗎?一直拖到現在,我告訴你,你再晚來十分鍾……”
“晚來十分鍾怎麽樣?”裴庭緊張地問。
開始沒仔細看這個人,現在看著還人模狗樣的,床上那女孩雖然病著,可五官輪廓都很精致,可能是一對小夫妻。
“你是她老公嗎?”傅傑突然問道。
裴庭一怔:“是……”
身為男人,傅傑卻最痛恨不負責任的男人,他猛轉方向:“有你這樣做老公的嗎?老婆都快燒死了你還不知道!你再晚十分鍾,就……”
罵的正起勁的傅傑忽然看到對麵的年輕人眼圈紅了,他嘴張了張,聲音低了點:“你再晚來十分鍾,我就走了。”
裴庭沒反應過來,推著吊瓶過來的護士小王笑了起來。
“大夫,我妻子她沒事吧?”裴庭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意思。
小王一麵給白薇紮針一麵細聲細語道:“現在隻是做了初步檢查,還要等血液化驗結果出來,看看有沒有感染,高燒時間長了,可能會傷害心肺,嚴重的還會引起腦膜炎,也就是咱們平時是說的把人給燒傻了。所以就算是普通的感冒也要引起重視,及時到醫院就醫。”
“你還沒有辦住院手續吧,我看你這個今天晚上是別想走了,你先去辦手續吧。”
傅傑等到白薇的化驗結果出來後才走,沒有並發症,萬幸。
白薇被推到了病房裏,護士又給她換了一瓶點滴,囑咐裴庭留意點,完了按鈴,小心不要回血了。
從進醫院到輸液,白薇眼睜開過兩次,不過很快又閉上了。
病床很高又很窄,裴庭搬了個凳子坐在床前,視線從白薇插著針管的手背移到她蒼白的臉上,又回到那因為紮針透出青色血管的手背,他忍不住地垂下了頭。
爺爺臨終前的話回蕩在他腦中:
“庭娃,你要好好對薇薇,因為你的一切都是她給的。”
“守在一起,你們都會越來越好。”
“答應爺爺,要過的幸福。”
……
一滴淚落在了手背上,他快速從上衣口袋裏摸出木鐲,走到病床的另外一邊,把木鐲輕輕套回了白薇手上。
他差點失去她,失去他從小愛著,一心盼著長大可以娶的女孩。
就算她不愛他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可以守著她,一直守著她,隻要她過的好好的……他也會感覺到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