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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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唐晉剛起, 廚房裏已經有了飯香味。他探過身來掃了一眼就笑了:“大早上就吃西紅柿雞蛋麵, 不怕胃酸啊?僑僑起這麽早幹嘛?怎麽不多睡會?”
“嗯, 昨天整理郵箱發現上個月有編輯聯係我了, 說之前在月刊上登的連載文可以做個單行本出來, 今天去談一下。”
“別總這麽拚,”唐晉揉揉她的腦袋,回頭往爸媽的房間門口瞅了一眼, 猶豫一下壓低了聲音:“之前工作的時候是被人欺負了嗎?心情不好?”
“我跟人又沒什麽矛盾, 誰欺負我呀?”唐僑漫不經心回了一句, 剛回來幾天還沒緩過勁來, 心情就像此時的天氣一樣, 六月酷暑還憋著雨,悶得人喘不過氣, 別提多難受了。
唐晉自己下了麵,總覺得自家妹妹此時的表情跟沒人疼愛的小土狗似的, 眼神好像也沒什麽神采, 忍不住又在她腦袋頂上呼嚕了一把:“心情不好別總悶著不說,多出去走走, 老悶著得悶死你。”
唐僑哼哼兩聲, 有心想找個人絮叨, 唇開合了幾次,卻又不知道仙界的事該怎麽說。她自己的心事都沒理清楚,而麵前這位也明顯不是適合傾訴的對象, 隻好悶悶地端著自己的麵條回房間了。
她原本不愛做飯,為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能應付一下才簡單學會了幾樣,三月沒碰過鍋鏟手更是生得不行,明明生吃都特別甜的西紅柿愣是被她給炒酸了,特別刺激味蕾,酸得人想皺眉。
和編輯談攏了合同,已經是傍晚了。正是下班的點,車輛川流不息,一路走來,不少路人都滿身疲憊。
這座繁華的,擁擠的,高科技快節奏的城市,和仙界一點都不一樣。
唐僑慢騰騰走在人行道上,強迫症般一步兩個格子數著,放任思緒放空,很快神思就飄遠了。她想起帝君剛對微博感興趣的那幾天,她總是會忍不住發笑——任誰看見個一身白袍的儒士捧著個手機都會覺得新奇。
帝君做學問時講究刨根問底,玩微博也一樣,定要把大大小小各種功能都戳個明白。
那時唐僑忍不住腦洞大開,想著如果自己帶著帝君到凡間來看看,他會不會看什麽都覺得新奇?
想他穿西裝打領帶會是什麽樣?用電腦會是什麽樣?會不會在短短幾天之內像外星人一樣把所有數據庫都倒背如流,天下學問通曉十之八|九?
他若是不會用浴霸和熱水器,她該怎麽教?他要是愛上看電視,大概會看教育頻道吧,他活了那麽久,一定比百家講壇上的專家教授講得更靠譜。
連帝君要是想學開車,該給他報哪個駕校唐僑都琢磨過。
她打小性子跳脫,愛天馬行空地想象。後來慢慢長大,性子越來越悶,唯獨腦洞大這一點保留了下來,寫文時腦洞突破天際,做個夢都光怪陸離。
隻可惜,一切都白想了。
唐僑心忖:這大概也從側麵透出了自己的自私——隻想把他拖入自己熟悉的生活,卻不想主動付出,主動去走進他的生活環境。
唐僑慢慢走著,明明這座城市是她生長二十多年的地方,這條商業街她走過許多年,街上所有的店麵她閉著眼睛都能畫出地圖來,卻都好像在這三個月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不那麽熟悉了。
她沿著商業街走了一路,看到一家玉石飾品店時停住了,轉而又有些急促地推開了旋轉門。店裏沒多少顧客,導購員的微笑禮貌而生疏。
唐僑順著玻璃櫃一排排看過去,在看到一枚翡翠平安扣時心中一喜,讓導購小姐拿了出來。
她臨走前留給帝君的便是這麽一枚平安扣,樣式一模一樣。那是她前年過年時在這家店裏買的,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特別喜歡,平時不戴,卻總愛裝在身上。離開之前一時想不到能送帝君什麽,就想到了這個。
離她上回買下平安扣已經過去了一年半,這件商品還沒下架,也算是種緣分。
唐僑刷卡付了錢,拿在手裏慢慢摩挲,越看越喜歡。這枚平安扣有小孩手掌大小,一多半是碧綠色,另一小半瑩白細膩,串在一根簡單的紅繩上,上下各綴著兩顆小小的黃玉石。
隻有一點點不同,她送給帝君的那枚平安扣花了些心思,笨拙的鳥爪子折騰了兩晚上,編了一個平安結出來。
唐僑提起了幾分興致,邊走邊解開紅繩,重新編起了平安結。
【主播在想什麽呢?過馬路就不要走神啦!!!】
【肯定是在想帝君呀!】
【嚶帝君不在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qaq】
唐僑輕聲笑了,三界直播係統被剝離後,她的賬號卻還是在的,直播間也沒變過,她的粉絲還是粉絲觀眾還是觀眾。正巧這時三界直播要暫停半個月,喜歡戶外直播的觀眾沒東西可看,不少老粉還留在她這裏。
不過卻明顯冷清了不少,彈幕隻有稀稀拉拉三四行。
【主播變回人也美美噠!】
【沒有先前小黃鶯那麽呆萌啦!毛絨控表示心好痛_(:3)∠)_】
【萌寵控跟樓上握爪,並表示同樣心好痛qaq】
夜幕慢慢沉下來,唐僑總算編好了平安結,紅繩短了一截沒法戴,放回了包裏。
唐僑回神,驚覺天色徹底黑了。可下一秒她便覺出了異常,盛夏本就日長,這天黑得太古怪,不是暮色四合的昏暗,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不遠處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身後黑色的大氅無風自動,已經成了他的標誌。唐僑能看見他還得虧於他比整片陰影還要濃重的黑。
魔王抿著唇一言不發,臉龐俊美,眉眼沉峻,目光涼颼颼的,周遭一圈厚重的黑氣把他籠在其中,看上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邪魔。
唐僑摸不準他的來意,也不敢再往前走,駐在原地。
魔王終於出了聲:“她在哪兒?”
氣氛緊張,唐僑卻還有心走神:想來這位大|boss上回偷跑上天界時是被仙氣傷到了,她還記得他在天牢時咳得快要把肺咳出來了。現在聲音恢複了,語聲低沉聲音涼薄,比上回好聽多了。
也不知他上回上天是做什麽去了。
“她在哪兒?”魔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緩步走上前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唐僑心尖似的,每走近一步便有越來越重的威懾感沉沉壓在她心口,唐僑霎時白了臉。
“你問的是……”唐僑難得卡了殼,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一個自己沒見過的人,“我知道你問的是一個姑娘,可我不認識她。”
魔王唇抿得更緊,目光沉沉盯了她一會兒,稍稍動了下眼珠,他從懷中摸出了兩個小小的塑料小瓶。
雖然離得遠,可唐僑還是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瓶子正是上回自己給他的甘草片藥瓶。另一個也是個藥瓶,不知道是什麽。
“這兩個瓶子,都是一樣的材質。”魔王眉峰冷厲,語速慢到了極致:“你們,是一個地方的人。”
——丫呸讓你多事!人家咳嗽關你毛事!唐僑在心裏呼了自己一巴掌。
敏感地覺出魔王說這句話時聲音越來越冷,暴躁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值,唐僑字斟句酌,十分慎重地答:“我們這個世界的藥瓶都是這個材質的,我沒見過她,不知道她在哪,也沒有聯係方式。不信你用個什麽真言術一類的,若我說了半句假話天打雷劈都行。”
魔王表情更冷,眸子如冰刃一般懸在她皮膚上,唐僑被他盯得渾身發冷。
好在她所言不虛,魔王也看明白了這一點,刹那之間他的身形散成了黑煙,短短幾息盡數歸作虛無。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漸漸散開,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回唐僑剛才走過的馬路牙子,傍晚的喧鬧也重新入耳。
唐僑摸了一把冷汗,無端覺得周圍溫度變低了許多。
【主播怎麽了?怎麽一直不理我們?】
【qaq糖糖剛才好可怕!眼睛裏都沒有眼白了,跟被吸了魂似的,嚇死寶寶了o((⊙﹏⊙))o】
想來魔王是用了結界一類的術法,唐僑深呼吸幾次穩了穩神,挑著幾條彈幕回複了。她剛走上斑馬線,彈幕牆立馬厚了好幾層。
【小心!!!】
【主播看車啊啊啊!!!】
明晃晃的車燈打在她臉上,比之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那輛直直朝著她撞來的車。在飛至她身前時車頭猛地轉了個向,唐僑在那一瞬間甚至看清了車內後視鏡上掛著的吊墜,還有女司機驚惶得幾乎扭曲的臉。
刺耳的刹車聲聽得人牙齒直發酸,卻還是沒有避開。唐僑在被撞離地的短短幾秒還小小地走了個神。
哦,女司機啊……
“啊——啊……”車上撲下來一個女司機,整個人都已經嚇得癱軟,滿臉驚惶地癱坐在地上。她捂著嘴嘶聲喊了兩聲,終於掏出手機打了120。
她說話顛三倒四,語序混亂,說了好幾遍才把地址報清楚。
夜幕下亮起的霓虹燈全都失了顏色,整個世界在唐僑眼中都隻剩黑白兩色。唐僑隻覺自己的反應空前遲鈍,她怔怔轉頭看去,自己的身體從斑馬線上被撞飛到了人行道上,頭歪向另一側,看不清臉。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虛無縹緲,輕靈得像一陣煙。唐僑頭一回明白了魂不附體是怎麽一回事。
此時,虛空中慢慢亮起了一盞盞燭燈,慢慢地聚攏圍在了她身邊,這些淺淺淡淡的暖黃色圍著她晃晃悠悠地打轉。唐僑睜大眼睛細細看去,隻見每一盞燈上麵都寫著她的名字。
總共有十七盞燈,其中十六盞燈皆是燭光昏暗,細看之下還透著一股微弱的死氣。唯獨最後一盞燈燭光璨亮,隻是火苗一點都不穩定,不時噗噗躍起,又不時萎靡,好像在與什麽做鬥爭似的。
驀地那火苗飛快地跳躍兩下,越來越黯淡,最後“噗”一聲滅掉了。
唐僑慢騰騰眨了眨眼,隻聽那邊跪在她身體旁的女司機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後退了兩步,伏在地上哭得幾乎崩潰,嗓子破了音,聲音刺耳地不似人聲。
哦,大概是自己斷氣了。
唐僑清楚這本該是一件讓自己驚駭惶恐、甚至手足無措的事,可莫名覺得自己此時的情緒像被凍住了似的,異常地遲鈍,給不出恰當的反應。
她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麵前這盞剛滅掉的燈,竹棍為骨,黃幡布為燈罩。燈罩上似乎寫著許多字,隻是因為燈滅了,隻能看清一兩個筆畫簡單的字。
等這盞燈重新亮起的那一瞬間,暖黃明光入眼,唐僑總算看清了上麵的字。
——“第十七世,唐僑,八字重二兩八,此世因突降禍事而亡,享年廿四。”
“廿四”兩個字被朱筆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像老師批改過的作文似的,“廿四”兩字被強行抹去,改成了一行紅色的繁體字——享年壹佰歲,壽終正寢。
筆力勁挺入木三分,字體筆法,乃至細致到橫撇彎鉤,她都再熟悉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莫方,虐完了,虐心指數半顆星都不到是吧o(n_n)o
明天帝君短暫上線一下,後天正式重逢。
明天的更新會延遲晚上十點,據說這樣能讓夾子位置稍好一些,求大家體諒【我不想倒數不想倒數嚶嚶嚶嚶】,後天開始更新恢複到下午三點的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