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精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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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裏唐僑沒睡踏實,被吵醒之時仍是深夜, 帳篷外一陣嘈亂的腳步聲紛至遝來, 其中夾雜著女子的哭喊, 還有小孩痛苦的呻吟聲。
“神使大人!快救救我的孩子吧!”
聲音由遠及近, 很快到了近前, 唐僑一激靈徹底沒了睡意。
隔壁帳篷裏住著的神農慌裏慌張地穿上披風帶好兜帽,隻比這群人進門快了一步,差點就露餡。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聲音都在打磕巴:“怎、怎麽了?”
原來這個時代的孩子都是在摸爬滾打長大的, 爹娘要維持生計, 沒時間眼也不錯地護著孩子長大。這對爹娘又比較粗線條, 家中的危險物品放置得也不得當。這孩子便是趁爹娘睡覺的時候偷偷取下骨刀玩, 一時不慎被磨得尖利的骨刀紮穿了腳,淌了一路的血。
這對爹娘驚慌失措, 嚇得臉都沒了血色。此時尚沒有消毒止血的手段,平時出門打獵的勇士時有受傷, 哪怕傷口不再流血, 也會腐爛生瘡發熱,再強悍的勇士也很難熬過去。所以在遠古人心中, 小傷不用管, 受了重傷卻能與命不久矣劃等號了。
巴啦啦部落裏雖有巫醫, 懂得的草藥知識卻少得可憐,對於外傷更是束手無策。有腦子活泛的,腦子一轉立馬想起了今日剛到部落的神使大人。
唐僑眼睛發亮, 知道這事正是神農大展神威的機會,她和帝君對視一眼,都止住了上前的腳步。若是神農治不好,再以仙術相助不遲。
那熊孩子哭鬧個不停,指著神農露在外邊的兩隻牛角喊他“妖怪”,死活不讓神農靠近,即使被兩個大人按著胳膊腿兒,也在拚命掙紮。
趁著他扯著嗓子哭嚎的時候,神農眼疾手快地塞了兩片莨蓎子入他口中,莨蓎子有鎮靜麻醉的功效。小孩傻愣愣地眨了眨眼,安靜了下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神農聽著他們說完因果,細細查看了傷勢,不緊不慢地拿出幾種草藥來消炎止血止痛,又拿洗淨的布條包紮好,很快就止住了血。等了大半宿,受傷的小孩不僅沒發燒,有了止痛的草藥,他醒來也沒怎麽覺得疼。
圍觀的人再一次見證了神跡,紛紛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說神使大人打敗了奪命的死神,次日此事便在整個巴啦啦部落傳了開。
那之後的半個月,每回出去狩獵的小隊都會分出一撥人手挖草,一回部落就撒丫子跑到天神使者麵前:“神使大人!您瞧瞧這是不是您昨天說的人參草?我摘了一筐呢!”
神農接過他手裏一撮草細細瞧了瞧,無奈地搖搖頭:“這就是一株普通的草,不過無毒,可以熬湯喝,也可以拿去喂山羊。”
狩獵小哥一臉失落,哼哧哼哧背著一筐雜草走了。
神農麵前的綠植已經堆得比山還高了,都是狩獵隊摘回來的,每天扛三大筐回來交給他篩選。隻是他們不認得藥材,摘回來的要麽是毒草,要麽就是普通的野菜。神農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傳播了什麽錯誤的意識,讓巴啦啦部落裏的人覺得“草藥比食物更珍貴”?此後更是謹言慎行,生怕多說多錯。
隻是誤打誤撞,神農又陸續發現了可以祛口氣的草、安神草,以及別的種類的茶。遠古人以肉為主食,帶回來的普通野菜雖說沒用,丟了卻也浪費,部落每天早晚都配了一碗野菜湯,沒幾日,倒是治好了便秘的毛病,將巴豆棄之不用了。
每天都有無數人來圍觀神農賣藥,唐僑索性弄了一塊黑板出來,開了個草藥大講堂。神農漸漸不那麽緊張了,也敢開口說話了,仔仔細細給大家講每種草藥的功效。
天神沒有藏私,將神奇的草藥知識傳給了眾人,建立了“日中為市”的製度,還教會族人種植五穀。族人對神使大人的崇拜空前高漲,連帶著巴啦啦部落在附近部落中的地位也愈加超然。
別的部落聽說此處有個神使大人,也紛紛跑來撬牆角,各個開出了讓人眼紅的條件請神農去他們部落做客。眾人生怕神使大人離開,族長與身邊親信商量過之後,直接退位讓賢了。幾次三番之後,神農也不再推拒,此部落遂改名為神農部落,為部落做出傑出貢獻的便能得到神農賜名,大家紛紛以冠以神農姓氏為榮。
神農在四十三歲時,身份再也瞞不住了,他奇異的牛頭與水晶一般的肚子都暴露在了人前。眾人在短暫的驚駭過後,也絲毫沒有懷疑他的神使身份,天神身邊的人哪能沒點特色?反倒因為這事,再不獵野牛了。
沒有大事之時,魂核的記憶流速就特別快,常常唐僑睡一覺過去,再睜眼便已經是十年之後了。
幾十年內,神農部落兼並了周邊大小部落,疆域擴展了十倍不止。到神農百歲之後,終有一日因誤嚐斷腸草而死。
這段記憶的起因與結果都與曆史對上了號。唐僑懸了許久的心徹徹底底放下了,有種塵埃落定的安然,再不用戰戰兢兢怕神農吃下的哪顆草是斷腸草了。
唐僑和帝君收好了神農的魂核,踏上了鴻蒙塔第四層。
*
鴻蒙塔的第四層是古神日漸隱沒的時代,不再有像盤古女媧那般顯眼的神明。神明都隱在凡人之中,輕易找不出來。在天上飛了好幾天,唐僑和帝君也沒找見哪個長相特殊的。
縱然帝君學富五車,也完全分不清這是哪個時代了,唐僑隻能盡量把眼前所見都錄入直播,讓古人類專家辨認。
那天是個神奇的日子,唐僑正蹲在小樹叢嗯嗯,讓帝君等在林子外。說來有些汗顏,自打來了遠古,她都是在小樹林裏解決生理問題的。每每此時唐僑就眼紅帝君,心說成為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吃下的食物都不入五穀輪回。
唐僑剛提起褲子,忽然腦門一疼,被一顆小石子砸到了。她循著石子飛來的軌跡望去,樹上赫然站著一隻花腦袋的鳥兒。
“哼。”唐僑沒當回事,轉身就要走了。誰知那鳥卻不依不饒,張開了鳥喙,像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豌豆射手一樣,“噗噗噗噗”吐出了一溜石子,都精準地擊在了唐僑腦門上。打得唐僑都懵了,腦門上腫了老大一個包。
更讓她驚異的是這鳥吐完了石子,竟擺出個惱火的表情來,它還能口吐人言:“又是你們人類隨地大小|便!懂不懂規矩啊!”
【會說話的鳥!】
【哈哈哈哈,在人家家門口便便了,這陣砸挨得不冤_(:3」∠)_】
唐僑無語凝噎,心說自己估計是碰到神鳥了,帝君不在身邊她不敢放肆,捂著腦門忍氣吞聲賠了個不是。
那鳥兒兩隻翅膀叉著腰哼哼一聲,昂著下巴頤指氣使:“你給我撿十顆石子去!為了打你,我嘴裏銜著的石子都吐完了。”
唐僑滿地找石子,這鳥兒還特別挑揀,大的不要小的不要尖的不要,非得要一般大小的圓滑石子。
這鳥兒還是隻道德意識很強的鳥,唐僑自愧不如,隻能聽它不停地數落自己:“森林麵積縮小都怪你們人類!!物種多樣性減少都怪你們人類!!天天都有人隨地大小|便,還隨地打野戰!!辣雞!都是不懂規矩的辣雞!”
花腦袋的鳥兒坐在枝頭晃蕩兩條細棍腿,動作十分人性化。唐僑一邊物色石子一邊觀察它,這鳥身子約莫有雞那麽大,鳥喙卻特別得長,能塞十顆石子。一紮就紮穿了樹上的紅果,跟吸椰子汁似的吃裏頭的果肉。
唐僑好奇得不行:“你都有果子吃了,還吃石子做什麽?”
“誰要吃石子?”這鳥眼皮一掀,莫名其妙瞅她一眼,“自然是用來填海啊。”
【填海!!!】
【這是被海淹死的精衛鳥啊!】
【哈哈哈哈,傲嬌道德標兵版精衛。】
唐僑一驚:“你是精衛?”因為又驚又喜,唐僑聲音有點大,在空曠的樹林裏蕩開了回音。一時周圍好多鳥兒都應了聲:“哎,誰喊我呀?”
“叫我做啥?”
“大清早的嚷嚷啥呢!”
……一時間周圍起碼十多隻鳥應了聲,探出鳥窩的有紅腦袋、黃腦袋、綠腦袋,連黑腦袋的烏鴉都有,都好奇地打量唐僑,這些鳥還都叫“精衛”。
唐僑不敢作聲了,給最先搭話的花腦袋鳥兒起了個“精衛一號”的稱呼,忙問:“怎麽這麽多叫精衛的鳥兒?”
“其實精衛是我們老祖宗的名兒,我們都是她的後人。”精衛一號眨眨眼,給她算了一筆賬:“我們精衛族實行一夫一妻製,一年生一窩,一窩生三隻,十年就是五萬九千零四十九隻。隻是我們老祖宗文化程度不高,想不到這麽多名字,她圖懶,所以大家都統一叫精衛。”
直播間一群對數字敏感的理科生熱衷於刨根究底。
【死亡率呢?所有精衛鳥都長生不老嗎?】
【這題的關鍵不是死亡率啊,而是這樣的:一公一母第一年生了三隻,如果三隻都是公鳥或者都是母鳥怎麽辦?就算三隻一公兩母,再假設不考慮近親結合的問題,其中一公一母在一起了,那另外一隻母鳥不就沒對象了嗎?】
【沒對象的那隻母鳥要麽孤獨終老,要麽就得跟自己侄子談戀愛……】
【這鳥兒算得也不對,它按3的十次方算的,可一對鳥也不是一輩子隻生一窩啊,每年都能生啊!】
唐僑風中搖曳,像智障兒童一樣掰著手指算了半天,死活沒算出來如今的精衛族有多少鳥。又不想被這隻鳥鄙視智商,隻好訕訕換了個問題:“那你們老祖宗呢,最開始隻有她一隻精衛鳥,她跟誰生的蛋?”
精衛一號淺淺白她一眼:“通婚啊,同族生娃容易得病,雜交生下的蛋質量最佳懂嗎?我們老祖宗是跟海鷗通婚的。”
到底還是被一隻鳥鄙視了智商,還要被這隻沒上過學的鳥兒科普遺傳學,唐僑默默咽了一口老血。想來正是因為多代雜交,這才使得如今的精衛鳥什麽品種都有。
總算撿夠了十塊石頭,唐僑眼睜睜看著精衛一號將十顆石子都銜在了鳥喙裏,兩頰被撐得鼓鼓囊囊的,還是忍不住好奇:“我記得精衛不是一次隻銜一塊石頭的嗎?飛過去丟海裏,然後再飛回去銜石頭?”
精衛一號皺了皺眉,把嘴裏小石子都吐回窩裏,騰開嘴才能再跟她說話:“你是不是撒?懂不懂創新?懂不懂發散思維?懂不懂什麽叫事半功倍?”
精衛一號用它小得可憐的腦容量再次鄙視了唐僑的智商,它若是活到如今一定是一位偉大的數學家——“每隻精衛鳥每天的任務是投一顆石子到大海裏,從這片森林到大海要飛兩個鍾頭,來回就是四個鍾頭。我一次丟十顆,就可以十天不用去了,這不是省下了三十六個鍾頭嗎?”
唐僑捂著自己的腦門,看著毒舌精衛一號遠遠飛走了,接下來半天哪兒也不去,就和帝君坐在林子裏看滿林子精衛鳥的創意。
有三五隻鳥抓著一枚鍋果,果殼裏兜著一簍子石子的;有拿樹皮弄了個小背包掛在身上,小背包裏裝石子的;甚至還有找到飼主,指揮飼主扛著麻袋、推著推車幫忙的,因為口吐人言,被遠古人親切地稱之為‘神鳥大人’,以能幫它們做事為光榮,像這樣的估計一年去一趟海邊就行……
盤古化石望著無數精衛鳥的背影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沉默兩秒後,他又挺不是滋味的說:“我咋感覺別人都過得比我好呢?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我一人自言自語了一萬六千年,想diy都騰不出手!”
唐僑無語地瞅他兩眼,默默把盤古化石揣回了乾坤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