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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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醫生從樓上下來,拿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歉意地朝江梨亭彎彎腰。

    江梨亭道:“你也沒辦法?”

    心理醫生道:“病人的自我保護意識太強了, 而且意誌堅定。我對他用了催眠療法, 可是從始至終, 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江梨亭便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傭人帶他出去。

    他身邊的人說:“這已經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心理醫生了。”

    江梨亭哼了一聲道:“我不懂怎麽治療心理問題, 但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個道理誰都懂。瑾瑜去請李陵,請到沒有?“

    那人道:“剛剛發了條短信,說已經請到了, 正在來的路上。”

    江梨亭恨恨道:“這個李陵, 還真是我的大爺。”

    那人咳了一聲道:“請他來是為了紓解晚少的心結, 三爺你待會見了這人, 還是給個好臉色, 晚少的病要緊。”

    江梨亭冷笑道:“當然要給好臉色,這不是江晚心尖尖上的人麽?為了他鬧得死去活來的, 江家也不要了。”

    那人又道:“晚少放棄江家,三爺你不是挺高興的麽?”

    江梨亭掃了他一眼道:“你給我閉嘴。”

    那人連忙噤聲。

    李陵走進這座房子, 就看到江梨亭坐在一張藤椅裏麵, 指節不耐煩地敲著扶手。

    李陵站定道:“江董。”

    江梨亭扯出個笑臉道:“李先生,好久不見。”

    李陵道:“是許久不見, 幸好這次見麵江董不是讓人綁了我來的。”

    江梨亭的眼角抽動一下, 仍舊笑道:“當初的事都是誤會, 事後我也後悔不已,所以派了人來跟李先生你道歉,李先生要是還不解氣, 我也沒辦法了。”

    李陵也就是出口氣,江梨亭再不講道理,他也不能真跟他剛起來,否則吃虧的還是自己。當下道:“既然江董請我來是為了江晚,那就讓我見見他吧。”

    江梨亭道:“慢著不急,瑾瑜有沒有跟你說江晚最近的反常?”

    李陵看了一眼趙瑾瑜,道:“趙助理跟我說,他有臆症?”

    江梨亭對旁邊的傭人道:“你跟他仔細說說。”

    傭人站出來,對李陵道:“您就是李陵李先生吧?”

    李陵道:“我是。”

    傭人道:“我們幾個人是晚少房子的傭人,負責他的三餐和房間的打掃。晚少最近……精神很不對勁。”

    李陵皺眉道:“你直接說是哪裏不對勁。”

    傭人道:“就是常常很恍惚,很疲憊的樣子。一天能睡十個小時,而且老是做夢。”

    李陵道:“做什麽夢?他跟你們說了?”

    傭人搖頭道:“晚少從來不跟我們說這些,我們知道他老做夢是因為……”她有些結結巴巴道,“他好像常常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做夢。”

    李陵不由一怔。傭人接著道:“就比如前兩天吧,晚少早晨起來,下樓吃早飯,他在餐桌旁邊坐著,忽然問我們‘李先生去哪兒了’。”

    傭人看了李陵一眼,見他神色暫時沒什麽改變,又道:“我們也不知道李先生是哪位,都不知道怎麽回答,晚少自己問完,也恍惚了好一陣,才清醒過來。”

    “還有就是上星期,星期五的晚上,晚少從外麵應酬回來,車開到家門口,他忽然把司機訓了一頓,說他替他開車那麽多年了,居然還會走錯路。可是……”傭人一臉茫然道,“我們這個司機是新雇的,況且,也沒有走錯路啊。”

    李陵道:“他既然說司機開錯路了,那他覺得應該開到哪去?”

    傭人說:“晚少說,應該在隨園路上。”

    隨園路?李陵心裏一驚,這不是上一世他在江晚那住的那條街嗎?那一帶是高級別墅區,但是他留意過新聞,好像得一年後才建成。

    他原本是不把趙瑾瑜說的“癔症”放在心上的,以為這些人找他來的借口,可看到江梨亭居然親自在這裏等著,對他笑臉相迎,他已經心存疑慮,現在,又搞出個隨園路來。

    李陵雖然心裏翻江倒海,但臉上仍然神色未動,道:“行了,我差不多知道了,帶我去見他吧。”

    江梨亭看一眼傭人,女傭道:“晚少剛接受了催眠,現在睡著了。”

    李陵道:“這樣嗎,正好,我把他叫醒,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江梨亭轉著拇指上的扳指道:“我勸李先生最好留意自己的言行,我們請你來是解決問題的。要是江晚受你刺激,鬧出什麽大問題,現在讓江廣玉手底下那票董事再造個反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陵笑道:“果然是江董會說的話,既然遲早要威脅我,何必勉強自己裝得和顏悅色呢?”

    江梨亭橫眉道:“你!”

    趙瑾瑜忙出來打圓場:“江董也是太關心晚少的病了,關心則亂,李先生別介意。”

    李陵挑眉道:“其實我也很奇怪,江董早就跟江家人不相往來,為什麽偏偏對江晚這麽看重?論血緣關係的話,江廣玉也是您的侄子啊。”

    他問到這個問題,江梨亭反而不動怒了,淡淡道:“江晚的媽是酒吧裏賣肉的,我媽也是。江家人看不起江晚,當然也看不起我。你信不信?我的年紀倒退個二十年,就是江晚這個樣子,隻不過比他要落魄些。所以我扶他做我的繼承人,反正我對女人也不感興趣。”

    他摩挲著那個玉扳指,看了看李陵道:“不過這小子跟我不一樣的是,他是個情種,那個許清則救他一次,他能記到現在,你就不用說了。”

    李陵笑道:“我?我可沒什麽救命的恩情可惦記。”

    江梨亭眯著眼看他,道:“你是沒有。”他稍稍坐直了,慢慢道:“你知道那個許清則,這三四年來,幹過的缺德事不少,手段也沒高明到哪去,全靠江晚在後麵給他兜著,江家那趟渾水,要不是許清則想去趟,江晚和我可都沒什麽興趣。看江晚的架勢,是打算給他兜一輩子。”

    李陵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些煩躁,道:“哦。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江梨亭傾身,像是在跟人抱怨道:“你知道我多頭疼那個姓許的嗎?他就是江晚身上的敗筆,有他賴在那兒,江晚遲早給人抓了把柄去。我費了多少勁挖這姓許的的來曆,跟江晚說了多少次,他就是不肯聽。”

    想到當時的情景,江梨亭到現在都還直皺眉,不過很快眉頭就舒展了:“但是,就在我以為江晚要兜著那個姓許的一輩子的時候,李先生,你來了。”

    江梨亭笑盈盈的,這下是發自內心的笑道:“我手下人跟我提你這個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可能會幫我一把。結果還真是。”

    李陵總算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問道:“許清則進監獄的事,江晚是認真的?”

    “要不是認真的,他會把人送進監獄?”江梨亭嗤笑道,“前陣子,你被綁架那天晚上,江晚跟我通過電話,他說想把許清則安插到我的公司裏,風頭過了就給他弄份工作,他想去江家就讓他去江家。隻不過所有關於許清則的事,他都不想再過問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他又變卦,自己把人送了進去,不過也無所謂,省得我來動手了。”

    李陵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江梨亭卻是哈哈一笑道:“李先生,你可替我解決了個心腹大患。”

    李陵道:“江董這番話,是怕我上去刺激江晚,特地給他找的說辭嗎?”

    江梨亭攤手道:“李先生要這麽認為,就這麽認為咯。隻不過我這人記仇得很,要不是你幫了我這一把,你以為我會因為江晚的病就好聲好氣地請你過來?”

    李陵沉默了一下,道:“江董的話說完了?讓我上去見江晚人吧。”

    江梨亭看了眼傭人,女傭抬手示意李陵上樓上去。

    李陵跟著女傭上樓,走到一間房門前,女傭看看他,輕輕擰開了房間的門,裏麵光線昏暗。

    女傭悄聲說:“要不要開燈喊晚少起來?”

    李陵往裏看了一眼道:“不用了,我先看看再叫醒他吧。”

    女傭點點頭,李陵走進去,她在他身後合上門。

    房間裏隻剩下窗外投射進來的月色,這一片空間裏靜謐無比。

    李陵走到床邊,一個人在上麵靜靜睡著。

    等漸漸適應了這種光線,視野也變得清明起來,可以看到某人削瘦的臉。

    李陵什麽都沒做,他找了張椅子坐下。其實他並不想跟江晚對話。

    江梨亭囉裏囉嗦地跟他探討江晚的內心活動,卻沒有想過他並不感興趣。因為結果早就已經定下了。

    他的失敗,早就在許清則出事的那天,江晚以行動給過他答案之後就分明了。

    他的確是在強人所難,他的要求也並不合理,但是江晚有過絲毫的遲疑嗎?有想過為什麽他會提出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嗎?

    一切都源於不信任。

    他不信任江晚,所以在他發現他仍舊對這個人抱有感情後,他又一次把自己擺在卑微的位置上,等待選擇,隻為了重塑這份信任。

    或許江晚隻需要遲疑那麽一會兒,或者問他一句“怎麽了?”,這份信任就會建立起來,一如上輩子他在江廣玉身邊的那兩年。

    但終究還是失敗了。

    所以,李陵看向床上雙目緊閉的人,低聲道:“江晚。”

    他沒有在意對方是否聽得到,隻是說:

    “咱們都放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