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羅浪辭職了，他一個人呆著情緒不穩定, 加上又沒有地方去, 索性就賴在段霽身邊不走了。然後一連幾天都住在段霽他們寢室, 反正他們研究生寢室現在隻有三個人, 還剩了一個床位, 暫時讓羅浪住一住也沒什麽。

    唐清朗抽了個空，跟黃薇薇一起去了羅浪他們老板的孩子住院的地方。她們到病房的時候，床上隻有一個睜著滴溜溜大眼睛看著她們的小男孩, 懵懵懂懂, 既懼怕又好奇。

    他打量著唐清朗, 唐清朗她們也打量著他。

    她當那小男孩現在沒有辦法理解她們說的話, 就在人家麵前口無遮攔, “誒大黃，你別說。羅浪長成那矬樣, 他孩子倒是長得可愛。”

    小孩兒白白嫩嫩的，眼睛好像一顆大葡萄一樣, 眉宇間隱約能看得出一兩絲羅浪的長相來, 但跟他關係也不大。這孩子是羅浪的進化版，俗稱2.0。羅浪自己就是進化之前的簡化版, 俗稱1.0.。肯定沒有2.0長得精神。

    “廢話。”看上去很靠譜的黃薇薇同學訓她, “你看羅浪那慫樣, 就知道羅浪的基因不強，肯定被孩子他娘給蓋過去了唄。當然長得好看啊。”羅浪他老板，可是個正宗女強人型白富美。

    兩人正站在人家小朋友麵前口無遮攔地瞎扯, 突然後麵傳來一個禮貌卻有些冷淡的聲音，“二位是……”

    唐清朗和黃薇薇齊齊轉頭，就看到她們後麵站著一個穿著灰色連體長褲的女人。他看上去很年輕，皮膚雪白緊致，從外貌上一點都看不出年齡，然而一旦看到那雙眼睛，唐清朗她們自己就感覺眼前這個女人跟她們不一樣。跟她比起來，自己和黃薇薇這種還跟學校糾纏比較深的，就像隻剛剛離開母胎的鵪鶉，而人家卻早已經曆經風霜，成了一隻昂仰向上的白天鵝。

    這副模樣，這副氣場，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那一瞬間，唐清朗頓時明白過來了，為什麽羅浪篤定人家不會願意跟他一起。

    但畢竟白天鵝不會喜歡一隻鴨子吧。

    不是說配不配的問題，物種不同，怎麽談戀愛？就算陰差陽錯造出一個混血，現在不照樣還是生病了嗎？

    唐清朗連忙拉著黃薇薇，將手上的那兩兜東西提到那個女人麵前，“我們是羅浪的同學。”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性別，又連忙補充道，“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那種。聽說你孩子生病了，我們專程過來看看。”

    “哦。”那個女人伸出手來主動跟她們握了一下，“多謝二位了，我叫顧盼姿，不知二位怎麽稱呼。”

    唐清朗和黃薇薇這兩隻母胎鵪鶉連忙跪著送上自己的膝蓋，迫不及待的報上了自己的大名。

    “你們的事情羅浪都跟我們這幾個好朋友說了，”顧盼姿氣場太強大，即使她一句話不說坐在那裏，唐清朗這個見慣了不少大場合的賴皮狗也有點兒撐不住，邊說邊向旁邊的黃薇薇看，衝她尋求幫助。“他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突然之間知道自己有這麽大一個兒子，還生了病，有點兒接受不了。”

    她也不敢多說，畢竟這是羅浪孩子的媽，雖然羅浪跟她沒有什麽感情，但是萬一多說了惹毛了她怎麽辦？唐清朗見好就收，話鋒一轉，說回孩子的病情，“我們也在盡量發動身邊的人來給孩子配型，你也不用擔心，雖然說我們的力量很微小，但是能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希望。而且薇薇她本身就是醫科大的學生，做這些事情相對而言比我們普通人要方便一些……當然也不是說羅浪不願意想辦法才讓我們這麽做的，這些行為都是我們自發的，跟羅浪沒有關係。就算是外麵一個陌生的小朋友出現了這樣的事情，我們能幫的也會幫……”

    後麵的話，唐清朗怎麽想怎麽都覺得猥瑣，說不出口，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黃薇薇，希望她能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讓她不要這麽尷尬。

    然而黃薇薇好像跟眼盲了一樣，根本就接收不到她的信號，兩眼放空，注視著前方，寧願把自己裝成一個木頭樁子，也不願意接收唐清朗的信號。

    唐清朗心裏那個悔恨啊，早知道她就不帶黃薇薇一起來了，她應該帶段霽一起過來的。要是段霽跟她一起來了，今天台階自動幫她找了。還用她在這裏眼皮都要眨抽筋兒啊？

    然而沒辦法，友軍突然放棄做僚機，唐清朗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上。“那個……講一件很冒昧的事情，還請顧總你原諒我的冒失。”

    顧盼姿微微頷首，示意她有屁快放。

    唐清朗艱難地放著這個棉花屁，“我聽羅浪說，你當時確定他是你孩子的生父之後，就跟他提出要再做一個孩子的決定。那你當時有沒有想過你這個決定會……給羅浪的生活帶來什麽樣的影響？當然啊，羅浪沒讓我問，隻是我作為他的朋友，想這麽問一問。”

    顧盼姿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們跟他隻是簡單的朋友關係嗎？”

    難道這個問題要不簡單的朋友才能問？

    唐清朗隱約猜到顧盼姿這樣說是什麽意思，然而還沒有來得及想好怎麽回答她，旁邊的黃薇薇就已經站出來說道，“顧總若是覺得普通朋友這個身份不夠，那就把我當成是暗戀羅浪的人吧，既然是暗戀他，我問一下我暗戀對象相關情況，這個行為總站得住腳吧？”

    顧盼姿聽了，輕輕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莽撞還是在笑她居然編出這樣的話。她說道，“當初我跟羅浪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雖然的確是沒有考慮多久，然而也並不代表我並沒有考慮成熟。我是問了他身邊好幾個人，確定了他沒有什麽感情上的糾葛，或者說他沒有對象。之後我才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的。”

    “對於你們說的什麽暗戀或者他暗戀的其他人，那些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感情的事情陰差陽錯很難說個明白，也不是說我今天決定讓羅浪再跟我生一個孩子，就阻斷了他的姻緣。我隻能從我的立場出發，在盡量不把第三個人牽扯進來的基礎上，保全我孩子的生命。這樣說或許有些自私，然而也是無奈之舉。不管今天你們過來是羅浪讓你們來的，還是你們作為朋友想幫他問清楚或者幫他看清楚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都希望你們能把這樣的話轉告給他。”

    果然，唐清朗就知道她們的那點兒小九九瞞不過修煉千年的老狐狸。

    她們站在顧盼姿麵前，就好比兩個透明人。不用開口說話，人家就把她們腸子那幾道彎兒數完了。

    虧她們之前還做了那麽久的語言和心理建設呢，結果一樣都沒有用到。

    “我很感謝你們來看我，孩子也很謝謝你們的幫忙。如果可能，我萬萬不會選擇跟羅浪坦白這件事情。事實上孩子能夠等的時間不是很多了，骨髓移植這種事情，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能夠就算能夠配上，最後能夠等到的也太少太少了。何況孩子現在連配型成功的骨髓都還沒有找到，談何醫治？”她走上前來看著唐清朗和黃薇薇，“回去之後，我希望你們再幫我向他轉達一件事情。”

    “我並不是非要他再跟我生一個孩子來，就算是我跟他結了婚，他是這個孩子法律和血緣上多重意義的父親，我也沒有資格強製要求他必須要跟我生一個孩子，然後來救現在這個。他如果真的過不去心裏那個坎，不願意，我也不怨他。事實上我跟孩子對他來講其實都是陌生人，他不幫這個忙是道理，幫了是情誼。幫了，我感激他；不幫，我也沒有資格和立場怨恨他。所以請你們回去之後告訴他，請他千萬不要勉強。”

    顧盼之所想的，跟那天晚上唐清朗在大排檔說出來安慰羅浪的話一樣。原本她對這個女總裁還有點兒擔心，此刻卻不禁對她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情，忍不住問道，“那……骨髓，要是一直找不到呢？”如她所言，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羅浪跟她再生一個，看看能不能配型成功了。如果羅浪真的不答應，那孩子怎麽辦？

    顧盼姿苦笑了一聲，“那就是命吧。我跟他兩人的命。”

    唐清朗一時語塞。她轉頭看了顧盼姿一眼，她靠在醫院的牆壁上，微微抬頭看向頭頂壓抑的天花板。剛才唐清朗還不覺得她老，然而此刻看到她不經意間露出來的眼袋和黑眼圈，才注意到她其實早已經滿臉疲憊了。

    有錢也這麽辛苦。雖然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有錢就能辦到的，然而要是碰上連有錢都辦不到的，那才叫人絕望吧。

    唐清朗跟黃薇薇心有戚戚地從兒童病房走了出來，兩個人因為臨走前顧盼姿的那句話，心情多少都有些沉重，一時之間都沒有開口說話。她們走到樓梯口，正要下去，卻冷不丁地看到穿著病號服從另一邊病房走出來的段海林。

    段海林也沒有想到在這裏居然能夠看見唐晴朗，登時也愕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