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沒有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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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異象乍生, 從九天之上的神界灑下一片柔和的聖光, 這光輝, 穿破萬層雲霧, 降臨世間, 給它的信徒帶來了希望之光。

    教皇睜大雙眼,已經正值老年的他不顧一身病痛,匆匆趕入聖殿, 接受神的旨意。

    一道通往神界的傳送光束, 從天上, 直射到聖殿門口前。

    頓時, 聖殿被圍得水泄不通, 穩定下教廷和王國的韋恩帶頭壓製下喧鬧的人民,靜靜地注視著光束, 直到教皇帶來神詣。

    可教皇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在他耳中都虛假的很。

    他說, 聖都多日遭到黑暗勢力的侵害, 聖子對於自己的人民遭到破壞十分痛心,已經以自己的神族之軀獻祭給光明神, 而他純淨的靈魂也永遠地留在神界了。

    而聖子的願望便是世界和平, 並且留下了一塊神石下凡, 庇佑聖都及其領地人民風調雨順。

    韋恩咬緊牙,控製好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保持得體的儀表, 不然,他或許真的可能失控,在眾人麵前發狂。

    教皇的話說完,聖光傳下的傳送陣,開始轉動起來。

    大家翹首以盼,期待著傳送陣會出現什麽。

    回來聖都不久的克倫特已經是眼眶發紅,他記得的,大人就是在這麽一個閃耀著聖光的傳送陣中消失,他一點都不相信教皇說的話,他多麽期望,大人會在下一秒,重新在這個傳送陣中出現。

    然後用他那雙湛藍的眼睛,遠遠地一下子找到他的身影,越過數人的包圍,來到他身邊,笑眯眯地開口,“你看,我答應過你的,我這不是平安歸來了嘛。”

    可是,當聖光消失,傳送陣也停止轉動,地上隻靜靜地躺著一塊晶石。

    大家激動地呼喊,顯然這就是那塊教皇說的神石。

    克倫特怔愣了一會兒,不管不顧地衝破人群的包圍,發狂似的上前,將它握在懷裏,這就是他臨行前給大人的那塊晶石!

    雖然它顯然已經被淨化,通體晶藍,閃耀著聖光,可是形狀和它的氣息,他永遠都不可能認錯!

    想到這是大人唯一的遺物,克倫特的心弦欲斷。

    這塊晶石像是有意識,從他懷中飛起,即使他的手攥得再緊,也抓不住他。克倫特雙膝跪地,看著晶石飛向遠方,自己的雙手空蕩蕩一片,仍是抓不住任何東西。

    他從未抓住過大人,現在,他連這個大人唯一留下的東西也抓不住。

    晶石上下漂浮著飛去聖殿內部,教皇急匆匆地跟上,其餘閑雜人等,都被攔在外圍不得靠近半分。

    它顯然被賦予了任務,進入聖殿之後,他迅速地找到了聖物,像是和他互相吸引一般震動了一會兒,晶石便自己旋轉了起來,身上的聖光帶著濃厚的力量,逐漸修補著已經有些殘破的聖物。

    聖物重新散發出生命之光時,聖屏的力量也到達了巔峰,堅不可摧,整個聖都的人民都能感受到這個變化,不由得集體高聲歡呼。

    而方才的晶石,所有的精華被吸取之後,已經黯淡無光,猶如一顆普通的成色稍好的石頭,被丟棄一般,落在了聖殿的門口。

    起碼是神石,即使沒有用了,還是能夠供奉起來的,韋恩看到了,想要上前,但早已有另一個人將它拾起。

    他穩穩地將已經由黑變藍的晶石握在手心中,將它視如珍寶。

    克倫特將它細細打量,這個顏色,純粹又美麗,就像……大人的眼睛。

    許久,確定它不會再消失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摩擦了一下,在這上麵不輕不重地烙下一個吻,真摯又忠誠,晶石上落下一滴淚水,就像閃爍了一下微弱的光芒,重新有了生機。

    ……

    韋恩注視了一會兒,悄然移開目光,按理說他應該收回這塊晶石的,但是他們之間的氣場很奇怪,就像是這塊晶石原本就屬於他……既然這塊石頭也沒有什麽用,就算了吧。

    他扭頭,發現周的人麵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容,為聖物的修複而歡呼雀躍,似乎已經沒有人沉浸在聖子獻祭的悲傷上了。

    他彎起嘴角,跟著周圍的人一起笑,但是摸了摸自己的麵上,卻是帶一片涼意。

    你笑,世界便同你一起笑,你哭,便獨自哭。

    聖子離開,原來是為了用自己去修複聖物。既然以後會離開,為什麽還要給他許諾那樣甜蜜的誓言?出爾反爾的小聖子一點都不可愛了……韋恩笑了一聲,但是,他還是喜歡。

    ……

    時光一晃,已經是一年後了。

    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聖子,曾經是人民崇敬的對象,教廷的中心。可是,這個世界少了他,也還是會繼續下去。

    “大家看,是韋恩大人!”一名孩童指著天上的教廷專用飛獸,麵上的笑顏天真無邪。

    聽到韋恩大人,人民立馬歡呼起來,將手中的鮮花,高高地拋上天空。

    助手艾瑞克一直跟隨著韋恩辦事,看到人民是如此愛戴韋恩之後,滿麵笑容地開口,“大人,您看,您多受人民愛戴啊,還有這聖都,無疑是大陸最美麗的城市!”

    韋恩淡淡地彎彎嘴角,用手指梳了梳飛獸的鬃毛,眉眼含著化不開的憂鬱,往下俯瞰這個他守護了數年的城市,無悲無喜。

    唯一的惆悵便是他覺得,今時今日聖都的輝煌,無疑都是由他心愛之人換來的。

    為此,他實在歡欣不起來。

    對上艾瑞克的笑臉,韋恩無奈地笑,“沒了大人,再美麗的聖都,也沒人與之共賞了。”

    這句話讓對方的表情凝固,低下頭一再歎氣。他能感受到韋恩大人,即使過了這麽久之後,還是沒能忘記那位大人。

    這段時間裏,韋恩大人悲傷過度,連聖都的事情也愛理不理了,這讓大家都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大人,屬下說些開心的事情吧。克倫特團長將黑暗神百年前割占的土地收回了!”艾瑞克說著聖都最近最讓人激動人心的事情,希望這能讓韋恩的心情好轉些。

    “賞。”韋恩隨意地開口,依舊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

    克倫特自從艾澤走後,僅剩的那一絲情也都消失不見,徹底地成為了驍勇善戰又冷酷無情的騎士團長,不僅維護和穩定了聖地和平,還帶領大軍壓境,步步將黑暗勢力逼退,甚至將千百年前,黑暗神教掠奪過的土地都收複了回來。

    他也早已不再和克倫特針鋒相對,既然大人不希望他傷害這個七區人,他便不會做讓大人不開心的事情。

    反正,再也沒有人能和他搶走聖子了。

    細細的雨絲從空中飄下,韋恩恍惚地抬頭,艾瑞克在他身邊輕聲提醒,“韋恩大人,下雨了,我們快些回去。”

    他點點頭,人和飛獸的身影在雨幕中隱去。

    另一邊的騎士營裏,迪克拍了拍克倫特的肩膀,“團長大人,下雨了!”

    克倫特點點頭,沒有絲毫要躲雨的意思,依舊直直地屹立在雨幕中。

    迪克栗色的長發被打濕,貼在兩肩上,他本想和他一起躲雨,但是考慮到克倫特的怪性子,還是耐心地和他站在一起,畢竟聖子走後,他算是唯一和這位團長大人熟稔的戰友了。

    “你很喜歡下雨天嗎?每次下雨,你都不撐傘,也不躲雨。”

    他帶著笑容問話,試圖讓氣氛輕鬆些。

    “不知道怎麽說。”克倫特憋了許久,隻能這麽開口。

    畢竟隻言片語也無法描述出他和大人過往的萬分之一,那種隱秘又甜蜜的情愫,也再也不會有。

    冰涼的雨絲打在臉上,變成一片水珠流下,順著下巴和脖頸蜿蜒而下,流進胸口處,心髒也似乎感受到了那一絲涼意。

    濕透的衣衫貼在皮膚上黏黏膩膩的,並不好受,但是他為什麽要一直淋雨呢,隻是想再找到當初和大人一起淋雨的感覺,被雨點一打,閉上眼,他便仍然能想起當日兩人牽手在雨中暢快奔跑的模樣。

    他就是憑著這點回憶,來回憶已經回憶過千遍的曾經。

    迪克也是看出來了,但是無可奈何,克倫特本來對情事就不開竅,而且被他放在心上的那位,早就在一年前,獻祭而身死了,沒了聖子,克倫特怕是以後也沒有開竅的機會了。

    當年,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一份幸福,就這麽難抓到手嗎。

    迪克悠悠歎氣,為自己的友人悲哀,不想讓這落寞的氣氛在雨天中更惆悵,他指著遠處黏在一起打鬧的兩頭魔獸笑問:“銀角和顏王的關係可真好。隻不過,他們的名字很奇怪呢,你取的?”

    迪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頭活潑的家夥,希望它們能帶給克倫特一些歡欣的氣息。

    但是克倫特卻沉默地垂下眼,“是大人。”

    迪克語塞,立馬發現自己問錯了話,能被克倫特尊稱為大人的,也就隻有聖子了。魔獸們這麽奇怪的名字,他早該想到是聖子起的。

    他愧疚得不知所措,遠處走來一個高大的男人,手中握著雨具走來。

    “索尼爾,你怎麽來了?”迪克微微皺眉。騎士營可不是一個王子該來的地方。

    金發的男人將傘遞到他頭上,寬大的傘麵隔絕了所有的雨水,他不滿地握住迪克的肩膀,發現一片冰涼,連忙將他擁進懷裏,用自己胸膛的溫熱氣息將他捂暖,沒好氣地回答,“我不來找你,難道你還會回王宮找本殿下嗎!”

    迪克保持沉默。顯然不會去主動找他的。

    索尼爾微微歎氣,一向目中無人的眼中露出一絲無奈和縱容,“你要是著涼了,看本殿下今晚怎麽收拾你。”

    聽到他的話,迪克的情緒有點激動,身子都縮了起來,“你還想強迫我?!”他瞪圓眼睛,語氣淩厲,但是眼中不掩羞怯之色。

    “別生氣了,你都躲本殿下這麽久了,回去吧……”男人放低了傘,微微彎下身子,似乎在迪克的臉頰上親了親,隻不過放低的傘遮擋住了克倫特的視線,當然,他也不想看就對了。

    如此曖昧又粘稠的情愫在雨中醞釀得濃厚又浪漫,迪克與他道別之後,索尼爾便牽起了他的手,迪克隻是甩了兩下,沒甩動,也就任由他去了。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克倫特鬆下身子,微微仰起頭,看不穿的天幕不斷的滴落著雨水,漫進他的眼睛,氤氳了他整片眸子,他的視線也變得霧蒙蒙一片,或許是生理反應,溫熱的液體不可避免地從眼眶中溢出。

    這樣雨霧氤氳一片的眼前,如臨夢境,他開始不切實際,又肆無忌憚地做夢。

    如果大人還在的話,他有沒有機會,再和大人,像迪克和索尼爾他們一樣,手牽手呢。

    ……

    雨停了,韋恩洗漱了一番,身著睡袍,來到了他想念已久的地方,這間房間在城堡裏是屬於禁地,隻有他一人有進入的資格,而且他精心護養著裏麵的家具,擺設也永遠不許它有絲毫的改變,必定要求如聖子離開前一般一模一樣。

    隻有到這裏,他才覺得心頭壓抑的沉重感輕鬆了些。

    門外的女仆彎下腰,輕輕地問,“韋恩大人,請問您要在聖子的房間歇息嗎?”

    韋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自從他離開之後,他偶爾會來他的房間歇息。

    每當他在聖子的床上躺下,擁著他的被子和枕頭時,鼻間縈繞的淡淡香氣總能讓他再次感受到他的存在,這時,他的心情才會鬆懈下來,內心的狂獸被安撫得平靜之後才得以入眠。

    但是他又擔心,不敢來的太多次。就怕這氣味消散,他便再也尋不來了。

    他像是不知厭倦,細細撫摸著房間裏精致華貴的毛毯。他記得的,小聖子最愛這塊鬆軟的毛毯了,每次都要像隻淘氣的小魔獸一樣,在這上麵打滾,然後用臉去蹭這頂端最柔軟的細毛。

    他不忍心再想下去,怕今晚又是徹夜未眠。可是,怎麽能夠不想呢,這裏的每一個地方,都承載著他們的回憶。

    一時間,心口空蕩蕩得厲害,韋恩的精神像是細細的弦,隨時會崩斷,他快步向後花園走去,走入一片熱情如火的花圃中。

    這處的每朵花都長勢喜人,想必主人花費了大量的心思來打理。

    韋恩蹲下身,捧著花細細撫摸,又變為單膝跪地,呢喃了一句。

    他隻希望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當時,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用自己剛學會的生澀魔法,變出了長相不佳的半成品,神情羞怯又執著,手執鮮花,小聲地傾訴他的愛意。

    他不知道是多少次想到小聖子第一次送他花的時候了,小聖子那時可愛的模樣,如今想起來,還是令人心跳加速,記憶猶新,他每日都要想上一遍,恨不得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楚仔細,生怕把這僅剩的記憶忘了。

    沉浸在回憶中的他,雙眼空洞,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隻是這抹笑意在他的嘴角顯得十分蒼白。

    遠處的園丁一邊揮動著手中的剪刀修著旁邊的綠圃,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先聊著,目光敬畏又好奇地放在維恩的身上。

    “韋恩大人現在不管事了?”

    另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女人一邊澆水,一邊回答,“對啊……聽說韋恩大人現在愛花成癡,每天都守著花園,種滿了一種紅色的花,我們這些園丁都沒資格看呢,這些花幸運極了,都是韋恩大人親手打理的!”

    “天哪!韋恩大人親手打理?!那紅色的花是什麽?”

    她回憶了一下才開口,“聽韋恩大人的助手說,那種花叫玫瑰。”

    他們的對話,耳力超人的韋恩自然聽的都清清楚楚。

    園丁繼續問,“韋恩大人這麽喜歡這種花,有什麽含義嗎?”

    女人惋惜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韋恩睜開眼,吻上手中的鮮花,淺淺的唇紋與細嫩的花瓣摩擦。

    他輕聲在心中回答,“是熱烈的愛意。”是聖子對他的熱烈的愛意,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