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壓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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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教授……”李子平迅速走近幾步,恰好扶住羅南英幾乎快要摔倒的身體:“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我當然沒事……”羅南英艱難地轉回頭,大約是扭頭的幅度太大,臉上的口罩掉到了下巴,露出了止不住發顫的嘴唇:“李部長,這……這……這真的隻是最普通的消毒碘酒,絕對不會有任何不良反映……絕對不會……我……這麽多年了……李部長,國家這麽信任我……我……我……我對不起祖國……對不起……”

    羅南英臉上的皺紋抖動得越來越厲害,語調也越來越急,到了最後,聲音已經完全變成了哽咽,雙腿完全無法站穩,身體幾乎癱到了地麵。

    “沒事,沒事,教授,我知道這是碘酒,不可能有不良反應,教授,您放心吧,什麽事都沒有。”李子平將羅南英慢慢扶到玻璃籠子的邊緣,示意兩位士兵攙住:“羅南英教授,您一路太匆忙,也太累了,這是我們的失誤,和您沒有任何關係,您盡管放心休息。”

    將羅南英交到士兵手中,李子平深深地歎了口氣,許久才轉過身體:“顧教授,現在隻能由你主持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顧楓慢慢地搖了搖頭,由於戴著頭套和口罩,眾人無法觀察他的表情,隻看到這位留下的醫生十指交叉垂到小腹,默默望向主席台的右方,那兒,醫生提前退場的搭檔正被兩位士兵攙扶,腳步蹣跚,慢慢離開。

    一直到羅南英最終消失在小廳側門,顧楓教授才回過頭,重新取了一支綿簽繼續羅南英中斷的工作:“吳清晨先生,這隻是普通的消毒碘酒,沒有任何危害。另外,出於安全考慮,我們不可能對你采取任何麻醉措施。不過請你放心,這隻是個很簡單的小手術,沒有體感也沒有危害,你隻需要保持左臂盡量平穩,不需要太用力,也不需要刻意放鬆。”

    動作平穩地塗完消毒碘酒,羅南英走回小巧器械旁,慢慢調整一番,纖細的金屬臂垂到了吳清晨的左臂正上,兩者之間留出大約兩厘米的空隙。

    做完這些,顧楓教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包括吳清晨在內,主席台上三人完全明白顧楓教授此時麵臨的壓力。

    對吳清晨的確定性實驗,手術本身其實不存在任何難點,甚至就連剛從醫學院外科畢業的實習生大約也可以輕鬆完成。

    可是,沒有任何醫生敢絕對保證自己的每次手術都萬無一失,這個世界有太多的因素可能導致無數種意外:機械、電力、溫度、手術室的地板不夠光滑,手術室的地板太光滑,早餐的麵條辣椒放多了,早餐的麵條辣椒放少了,等等等等。

    嚴重的是,大會堂的這次手術,對意外的容忍性有史以來全球最低。

    此時此刻,對吳清晨進行手術,等同於給全球六十億人同時開刀,任何最微不足道的失誤,都有可能導致最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

    哪怕僅僅是幅度稍大,僅僅使吳清晨的左臂稍微有些可以感覺到的疼痛……

    也許,中國某建築工地正在高層施工的民工,左臂立刻因為毫無心理準備地微微生疼,本準備托上支架的鋼管脫手,從數百米的高空飛速下墜;

    也許,美國某高速公路正在駕駛卡車的司機,左臂立刻因為毫無心理準備的微微生疼,本準備往右轉向的動作變形,卡車飛快地撞向無辜的護欄;

    也許,巴西某醫院正緊張手術的另一位醫生,左臂立刻因為毫無心理準備的微微生疼,本準備切開肺片的手術刀錯位,狠狠地紮進了病人的心髒;

    也許……也許……也許……

    對吳清晨的確定性實驗,是一項本身幾乎不存在任何難點的手術;

    是一項甚至實習生都可以輕鬆完成的手術;

    也是人類上下數萬年文明史,自從產生了“醫生”這個職業以來,壓力最大的一次手術。

    此時此刻,全世界人類寄於顧楓教授之手。

    主席台上,顧楓教授默默地閉上眼睛凝神。

    十幾秒後,顧楓教授睜開眼睛,平靜地站到小巧的器械前,操縱金屬臂穩穩貼上吳清晨的左臂上方,快速按下幾次按鈕,纖細的金屬臂頂端微微動了動,隨即迅速從吳清晨手臂穩穩移開。

    金屬臂移動半米左右,小巧的器械輕微地“嗡”了一聲,所有指示燈同時變暗。

    “一切順利。”

    用說不出沙啞幹澀的聲音擠出這四個字,整個過程中,始終保持平靜穩定的顧楓教授忽然一陣搖晃,踉蹌著差點跌倒。

    此時,吳清晨甚至還沒有反應,手術在吳清晨左臂沒有感覺接觸到任何物體時便已經結束。

    顧不得年老的教授,李子平和劉濤飛快地湊到吳清晨身旁,兩雙眼睛緊緊盯住吳清晨上臂剛剛和纖細金屬臂接觸的位置。

    那兒,吳清晨左臂上方,原本光滑平坦的皮膚上,多出了一條3毫米左右的淺口。

    沒有任何停頓,李子平和劉濤瞬間撩起了自己上衣的左袖: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角度,同樣3毫米左右的淺口。

    會場響起整齊的撩衣袖的聲音,無數早已撩起,或者剛剛撩起左袖的袒露左臂上: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角度,同樣3毫米左右的淺口。

    會場一連串吸氣,低呼,高呼中,位置最靠前的美國領事的聲音也最先傳到主席台:“我的上帝,這就是2012嗎?”

    ----

    幾乎同一時間。

    上海,中國生物技術集團總部,一塵不染的實驗室內,數十名撩起了左袖的科研人員齊聲驚呼。

    實驗室靠近門口的位置,一位戴著黑框眼睛的年老研究員伸出的左手不住地顫動,努力好幾次才終於抓住了電話的話筒。

    ----

    北京,中國海軍總醫院,幹淨溫暖的保育室內,一排排嬰兒箱旁緊貼一排排護士,沒有人理會嬰兒們曾參不齊的啼哭,護士們僅露在外麵的雙眼無一例外地瞪成了圓孔。

    保育室前門正中,平日雙手最穩定的護士長剛剛彎腰揀起了失手跌到地上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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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廣元監獄刑場,蕭蕭寒風吹過,卷走一片火藥擊發的焦味。

    戰士放下□□,走前幾步,半蹲在剛剛倒地的犯人身旁,伸手搭了搭犯人頸部,微微歎了口氣,幫犯人合上了雙眼,也拉起了犯人囚衣的左袖。

    下一刻,戰士的瞳孔猛然收縮,迅速摸起腰間的步話機:“首長,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

    這一刻,全世界上百個國家上萬個城市,這樣的場景一幕幕重複上演,這樣的訊息一道道飛快集中。

    對天象事件疑似主體----吳清晨先生進行確定性實驗不到三分鍾,“疑似”兩個字已經徹底失去了地位。

    從這一刻開始,地球兩百個國家,兩千個民族,六十億人類的生命安全,生老病死,進化繁衍,從此多出了一個不請自來的全新途徑。

    從這一刻開始,無非皮膚的顏色,年齡的大小,貧富的差距,堅持的信仰,全球人類同時多出了一具不受自己控製,卻和自己性命息息相關的身體。

    450萬年來,經曆了無數風雨災難的人類,又一次麵臨巨大的威脅。

    這是最壞的情況?

    不,遠遠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