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世俗與神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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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說!

    暗道不妙的普拉亞正要嗬斥,旁邊,兩道身影已經倏地站了起來。

    “你說什麽!”農事官呼吸急促,神色相當激動,治療耕牛,這可直接關係到夏役翻耕和來年的收獲。

    “會治什麽?”管事也呼吸急促,神色相當激動,治療耕牛,這可直接關係到挽回損失,消除村莊巨大變故的影響。

    “我……我……”

    農事官和官事霍然站起,雙眼放光,石桌旁邊,捧住小罐溪水的小安德烈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求助的目光怯怯地投向了牧師:“老師……您不是教小洛斯治療母牛了麽……”

    “安德烈!”普拉亞驟然抬高聲音。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農事官巴烈斯,管事伊弗利特,還有始終一言不發的警役艾斯皮爾,六道堅定的探詢目光已經牢牢地固定在牧師臉上。

    石屋忽然安安靜靜,一小會過去,農事官率先打破了沉寂:“普拉亞閣下,我親愛的侄兒,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您的學生,剛才似乎提到了治療?”

    普拉亞繼續沉默,臉上陰晴不定,腦海飛快地回憶當日小洛斯向自己請教時的情形。

    該怎麽回答呢?

    自己其實隻是敷衍?小洛斯完全是胡鬧?

    不,這樣肯定不行……

    過了好長一會,腦子裏回旋了無數遍,普拉亞終於深深地歎了口氣:“尊敬巴烈斯叔叔,您沒有聽錯,確實有這麽回事……”

    “事情並不簡單,並不是我想要隱瞞,昨天,同樣是家裏的耕牛受傷,流血不止,一隻虔誠的羔羊來到教堂,希望得到主宰的拯救……”

    “巴烈斯叔叔,您也知道,流血受傷,教會確實有治療的方法……隻不過,流血的傷處,肯定要用到藥物,艾克麗村莊地方偏僻,很難前往堂區教會,治療流血的藥物也非常昂貴,甚至超過耕牛本身的價值,肯定不是貧窮的村民可以負擔……”

    “原來這樣……”巴烈斯露出恍然的神情,又很快有些疑惑:“這樣的話,您學生提到的治療,又是怎麽回事?”

    “主宰萬能……”普拉亞莊嚴地朗誦聖言,燈心草的微光照到牧師臉上,印射出點點光輝:“仁慈的主宰不會拋棄任何一隻羔羊……遵循教義,我將教會治療流血的方法教給了這隻可憐的羔羊,同時,考慮到這隻羔羊並沒有負擔藥物的能力,我還教導了這隻羔羊自己從森林裏尋找合適的藥草……”

    “這樣……”

    凝神片刻,消化完普拉亞的話語,農事官巴烈斯微微皺眉:“森林裏的藥草……森林裏的藥草……有效果麽?”

    這樣的問題,任何一位神職人員都不可能直接回答。

    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肩膀,行了個聖禮,普拉亞輕聲低吟:“主宰萬能……”

    “咳……”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巴烈斯咳嗽一聲,再次問道:“普拉亞閣下,村民自己去尋找藥草,似乎有點難吧?”

    “非常難……”普拉亞深深歎息:“巴烈斯閣下,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向您提起這件事的原因。”

    “這樣……”農事官又一次沉吟:“然後,這隻羔羊去尋找了麽?”

    你問我,我問誰?

    “主宰萬能……”普拉亞又一次輕聲低吟:“光輝無處不在……”

    “肯定去啦!”

    旁邊,小安德烈清脆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下午的時候,洛斯抱了一大堆樹葉和草根從教堂門口過去!”

    “哦?”

    燈心草的微光下,農事官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森林裏的藥草……這隻羔羊真正找到了麽......這樣的話……”

    “巴烈斯老爺……”

    旁邊,伊弗利特連忙湊近了一些:“明天早上,我就讓老威廉把藥草給您送過來……”

    “明天早上?”

    微微一愕,巴烈斯轉過頭,始終盯住到農事官臉色的管事注意到,對麵農事官的臉上的表情和投出的目光,和自己平時打量村莊傻瓜們時,幾乎一模一樣。

    ----

    半個小時之後。

    艾克麗村莊東麵,某棟簡陋的木屋門前。

    “這是兩天前受傷的耕牛?這怎麽可能?”

    巴烈斯的聲音充滿了不敢置信。

    拘謹的老威廉局促地搓著雙手,悄悄地抬起右腿,將腳邊的木楸踢開了一些。

    這柄木楸剛剛從老威廉的手裏掉落。

    半分鍾前,聽到門外又一次發出息索的異響,老威廉霍然起身,隨手從床邊摸起這柄為次日農活準備好的工具,飛快地拉開了木門,卻沒有發現平時糟蹋家門口小塊豌豆地的鼴鼠或者狐狸,而是看到了三隻明亮的火把和一大群衣袍整潔的老爺。

    主宰萬能!

    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麽明亮的火把,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老爺,這輩子第一次接近真正意義上的大人物,老威廉手腳無措,腦袋發漲,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幸好,站在旁邊,善解人意的村莊管事伊弗利特很快過來,掛著從未見過的和善表情,使用從未聽過的和藹語氣,溫和地告訴自己,農事官過來隻是想看看自家受傷的母牛。

    小心翼翼地牽出自家母牛,拉到耀眼火把的光亮裏麵,之後好長好長的時間裏,農事官就一直保持著現在這副極其驚訝,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是兩天前受傷的耕牛?伊弗利特……”

    終於回過神來,等不及管事鞠躬回話,農事官右手伸出,用力將伊弗利特拉到身邊,“伊弗利特,你確定剛才路上說過的受傷母牛是這頭麽?

    “這……這……”同樣雙眼圓瞪,嘴巴不由自主張大的伊弗利特死死地盯住母牛,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如此反複再三,才終於用力點頭:“沒錯,絕對就是這頭。”

    ”

    “這怎麽可能!”依然極其不敢置信的農事官再次高呼,右手用力,幾乎將伊弗利特按到了母牛身上,“是我的眼花了?還是我腦昏了?剛才過來的時候,你說的腹部的傷口呢”

    “這……這裏……”費力地尋找半天,伊弗利特終於顫抖地指住了母牛腹部的幾道淡紅淺痕。

    “背部的勒痕呢?”

    “這……這裏……”又花了老長的工夫,伊弗利特終於從母牛的背部找到了幾道毛發不齊的痕跡。

    “肋部的傷口呢?”

    “這……這裏……”

    “手臂長的血印呢?”

    “這……這裏……”

    “伊弗利特!你確定你現在指的是地方是一條血印而不是一塊平整的毛皮?你確定你現在指給我看的地方,和你剛才路上告訴我的情況,有任何一點點接近嗎?”

    “可……可是……”伊弗利特急得滿臉通紅,求助的目光飛快投到了警役臉上。

    “巴……巴烈斯老爺……”艾斯皮爾終於硬著頭皮開口,“伊弗利特並沒有胡說,前兩天,這頭母牛確實和伊弗利特剛才說的情況一模一樣,而且……”

    “好,你不用說了!”農事官抬起右手,打斷警役,炯炯有神的目光移到了威廉身上:“威廉/莫爾,你來說,告訴我,前兩天,你家母牛剛剛受傷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兩分鍾後,聽完老威廉顛三倒四,雜七雜八,翻來覆去的描述,農事官惱怒的神情終於消失,不敢置信的表情卻更加濃厚。

    輕輕撫過母牛腹部淡紅的淺痕,農事官投向牧師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訝和深深的震驚:“普拉亞閣下,我親愛的侄兒,您是對的,讓村民去拉犁車,集中健康的耕牛,強行優先完成夏役,這些通通都是最愚蠢的想法,我唯一應該向您請求的,應該是治療村莊裏的耕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