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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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因如此,農事官全然沒有發覺,回答這些問題時,對麵端端正正的吳清晨,不知何時微微抬起了頭,雙手握拳,站得筆直,原本恭恭敬敬的神情已經換成了全神貫注,原本輕聲細語的腔調也悄然增添幾分凝重。

    很顯然,這是又一次地球早已預料的交談。

    預料的意思,當然不是說地球方麵已經將村莊耕牛集體受傷,領主命令農事官前來,農事官處置重傷牛倌,觀看吳清晨治療耕牛,旁觀吳清晨數數,詢問吳清晨照料牲口經驗等等這些兩三天裏發生的事務,各對象的反應,不同人物的對話,全部事無巨細地推測出來。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家夥不叫參謀,平凡點的叫導演,傳奇點的叫預言法師。

    地球數十萬頭腦聰明,思維敏銳,邏輯縝密,反應靈敏……等等可以套上無數形容詞,卻摘不掉“正常人類”這頂更大帽子的參謀們,能力範圍之內,最多也隻能根據吳清晨的培訓情況,為危機準備的各項應對方案,結合對已有信息,各人物模型的分析,大致預測到,村莊耕牛集體受傷之後,封建領主很有可能親自或者委派重要人物前來村莊,處理善後事宜。

    同時,該封建領主,或某重要人物,發現吳清晨通過種種或主動或被動,或顯眼或隱蔽的方式,針對性展現出來的數學,辦事,治療耕牛的能力之後,如果一切順利,該封建領主,或者重要人物,也確實產生某些符合參謀團設想的念頭,一次更加深入的交談也就順理成章。

    也就是說,這次交談,直接影響到參謀團為吳清晨這次設計的理想目標能否實現,同時也意味著吳清晨和這次理想目標的距離,已經隻剩下最後一點點障礙。

    如次重要的交談,吳清晨神態的變化,語氣的改變,也就理所當然。

    重要的交談並不複雜,農事官詢問的內容並不困難,時間也並不算久,大約十來分鍾,先後問清楚吳清晨平日如何放養山羊,喂食母雞,驅使耕牛,照料牲畜,農事官微微凝神。

    片刻之後,農事官望向牧師:“普拉亞閣下,您怎麽看?”

    “如您所見,我隻是一名牧師,農事和牲畜,我並不熟悉……”普拉亞先搖搖頭,然後指向吳清晨:“……不過,根據我對自己學生的了解,還有平日看到的情形,您盡可以放心,小洛斯剛才的回答都是實話。”

    “當然,這一點我並不懷疑……”農事官點點頭:“農事和牲畜隻是俗世的雜務,是否熟悉並不重要……我想問您的也不是這些……”

    “現在這麽多耕牛受傷,村莊的情況很是困難,該死的牛倌不可能繼續任用,兩個活該斷手斷腳的兒子也不值得信任……您的學生倒是相當不錯……”農事官微微皺眉,神情很是猶豫:“不過,小洛斯年歲實在太小,照料牲畜的經驗也不是很多……這又……普拉亞閣下,或許,您可以給我一點建議。”

    “建議……”

    普拉亞稍稍沉吟,過了一小會,又一次指向麵前的學生:“小洛斯六歲就開始喂雞,八歲開始放羊,十一歲開始下地幹活,這算不算懶惰的孩子?”

    “當然不算,您有一個勤勞的學生。”

    “小洛斯十天就學會了從一數到五十,五天就能夠數到一百,五天又學會了讓數字相加……這是您剛才親眼所見,這算不算愚蠢?”

    “當然不算,您有一個聰明的學生。”

    “小洛斯昨天夜晚拾到了您的銀幣,今天清早就送到了這裏,這算不算貪婪?”

    “當然不算,主宰的光輝洗滌心靈,你有一個誠實可靠的好學生。”

    “小洛斯可以治療耕牛,使原來需要十幾天才有可能幹活,足足半個月不能繼續翻耕的牛群盡快康複,這算不算可惡?”

    “當然不算,這是艾克麗村莊的幸運。”

    “這樣的話,為什麽不給您的堂弟,我的叔叔寫封信呢?或許您可以告訴我們尊敬的男爵閣下……”

    一邊說,普拉亞微微一笑:“現在,他可愛的艾克麗村莊裏,少了一位牛倌,多出了四十頭受傷的耕牛,同時,您的麵前,還有一位年紀很小,照料牲畜的經曆也很少,隻不過恰好又勤勞,又聰明,又誠實,又可靠,同時還可以治療傷牛,使艾克麗村莊重新獲得一點點幸運的小家夥呢?”

    “沒錯……您說的對,您說的對……這已經不是平時管事可以決定,也不是我可以決定的事情,這件事我隻需要傳達,具體如何,男爵閣下自然有自己的判斷……普拉亞閣下,太感謝您了……不過,很抱歉,現在我沒時間和您繼續聊了……”

    一邊向牧師致歉,一邊轉身,普拉亞微笑的目光中,領著三名隨從,巴烈斯迅速走出教堂,門外很快響起了馬匹打響鼻的聲音,同時傳進來的還有巴烈斯高聲的命令:“巴士瑟,你走前麵,動作快一點,讓伊弗利特管事把送信人領過來,還有……準備好我的羊皮卷和墨水……”

    幾秒過後,一道急驟的馬蹄聲和三道急促的馬蹄聲飛快遠去。

    教堂裏,牧師轉回目光,麵前,吳清晨嘴巴微張,雙手緊握,腦袋仰起,目光呆滯,深深地吸了口氣,卻久久沒有重新吐出胸腔。

    普拉亞再次微笑一下:“好了,小洛斯,不要想太多,事情才剛剛開始……”

    “牧師……老爺……太感謝您了……我……我……”

    吳清晨的聲音重新了感激,甚至有些哽咽。

    此時,吳清晨的哽咽,還有臉上驚訝驚喜的表情,並非全是偽裝。

    進入中古世界來,抱著利用的目的接近牧師,足足三十幾天的日子裏,一次又一次地聆聽教誨,一次又一次地得到照顧,一次又一次感覺到牧師真心真意,同時還越來越真切的關懷,吳清晨心中,最初對土著神棍的蔑視,對牧師某些愚昧行為的鄙夷,早已無影無蹤,此時此刻,更是鼻梁陣陣發酸,心中陣陣真真切切的感激之情。

    “好了,好了……”輕輕地撫了撫吳清晨幹幹淨淨的頭發,“洛斯,事情才剛剛開始,到底會怎麽樣,誰也不知道呢……現在,你最重要的,還是盡量治好村莊受傷的耕牛,快去吧,不要耽誤了……”

    “我知道,我一定會……還有……牧師……”

    深深地吸口氣,吳清晨稍稍平緩情緒:“……老師……您可以再教教我治療骨頭受傷還有治療肉缺了幾塊麽?村莊裏幾頭受傷最重的耕牛,隻治流血,可能比較勉強……我昨天想了好久好久,總覺得自己想的辦法可能還是……”

    “受傷最重的幾頭!你想了辦法!”

    普拉亞驟然猛吸一口涼氣,圓瞪的雙眼精光四射,下一刻,教堂裏傳出了普拉亞高聲的命令:“安德烈,去我的房間,動作快一點!把醫典取出來!還有,準備好我的羊皮卷還有墨水!”

    兩個半小時之後。

    教堂,牧師臥室。

    抓住細木棍,牧師右手摸索著挪動,老半天才終於將木棍重新蘸上墨水,也使本來就已經墨跡斑斑的衣袍又增添了一小塊黑點。

    牧師毫不在意,或者說,牧師根本就沒有注意。

    全神貫注地盯住麵前塗畫極其潦草,許多地方根本就沒有使用刮刀,而是直接圈叉塗改的羊皮卷,牧師深深地皺起眉頭,手臂青筋綻出,神情極度專注,仿佛正創作一副希世珍寶。

    “……牧師,謝謝您教我……快中午了,我先去給耕牛治傷吧?”

    “恩……恩……”

    牧師頭也不抬,隨口回答,雙眼依然緊緊地盯住麵前的羊皮卷,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關門聲,牧師才猛地站了起來,衝到門邊飛快地拉開房門,“什麽,你現在就去給耕牛治傷?”

    “是……是的,快中午了,傷口不能拖太久……”

    “傷口不能拖?對,傷口不能拖。好,快去吧,我也去,一起去。”

    “等一等……”剛剛走出兩步,牧師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向矮桌:“……這個……我還有點事情,你先去吧……也許過會我會過來……”

    “等一下……”

    吳清晨又隻走出兩步,牧師又站到了吳清晨的旁邊:“還是一起去吧,你學的倒挺對,不過我還是要看著才更放心……”

    “還是算了……”

    三步之後,牧師又一次停了下來。

    “可是……這邊還沒有……不過……時間又到了中午……傷口也不能拖……”

    飛快地回頭看了看矮桌上還沒有完工的羊皮卷,又飛快地看了看門邊的日晷,又飛快地看了看羊皮卷,又飛快地望向日晷……

    如此反複再三,臥室十步之外,牧師不停地左右張望,左右為難,猶豫的神情讓人看了都覺得痛苦。

    五十五章爭奪(上)

    三天之後。

    中古世界0001年02月01日上午07點21分。

    這是一個陰天,天色稍稍有點暗,清晨的露水還沒有散去,微風送來陣陣涼意。

    這正是夏天裏難得的舒服時分,不過,這樣的愜意時刻,山坡旁邊,蹲在兩叢灌木旁邊,吳清晨卻抬起右手,抹了抹額頭凝出的汗珠。

    “洛斯……”幾步之外,一大蓬樹葉旁邊,探出一張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麵孔。

    “怎麽了?”吳清晨回過頭。

    “洛斯……”年輕人的額頭也同樣微微冒汗,見到吳清晨回頭,年輕人用力揮了揮右手攥住的幾株淺青色小苗:“……我記得你好象說過,這種也要,對吧?”

    “我看看……”吳清晨走過去,接過小苗仔細看了看,很快搖了搖頭:“沒錯,是要這種小苗……不過這幾支不行……”

    “為什麽?我已經挖的很仔細了呀……”年輕人連忙湊了過來,飛快地檢查:“你看,這裏,還有這裏,草根都還在,葉子沒有碎,這裏也還特意帶了一點泥土,這裏也還……”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都沒錯,你挖的確實很仔細了……”吳清晨連連點頭,同時指了指小苗的頂部:“不過,這幾支小苗不行不是因為這些原因……這種小苗製藥的時候不是用它的根或者葉子,而是要它的花……這幾支都還沒有開花呢……”

    “……這……這……是這樣麽?……我想想……”年輕人仰頭回憶,很快有了些懊惱的模樣,同時丟掉了手裏剩下的幾株小苗:“唉,我記起來了,你確實告訴過我……真是的,我怎麽就又忘記了呢……”

    “忘記就忘記了吧,沒事兒,反正這種小苗到處都是,不費什麽事……”

    說話的同時,吳清晨已經重新蹲下,很快再次站起來的時候,吳清晨手裏多出了幾支和年輕人獲取的小苗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它們的分叉頂端多出了幾朵小藍花的藥草:“你看,這裏就有不少…...”

    “好了……”見到年輕人也蹲下身體,梭巡的目光開始四處掃視,右手也很快抓住了一株小苗,吳清晨連忙擺擺手,“好了,你不用找啦,這種要的並不多,幾支就足夠了。”

    “喔……”年輕人停了下來:“這樣的話,現在還需要哪些呢?”

    “現在麽……”聽到這個問題,吳清晨不由望向了自己的右側,隨手放在旁邊的木籃裏,現在已經裝下了一小半各種各樣的植物,“你的籃子呢?也給我看看吧……”

    很快,兩隻籃子放到了一起,吳清晨將年輕人的木籃放到麵前,一邊仔細翻看,一邊不時選出幾株藥草放進自己的木籃,過了一小會,年輕人木籃裏的植物已經翻看完畢,吳清晨自己的木籃已經全部裝滿。

    “現在的話……”吳清晨稍稍沉吟,最後快速檢查一遍:“現在的話……好象已經差不多了……”

    “沒錯,確實已經差不多了,還差的幾樣,中午去村莊西邊找石頭和水草的地方也有……實在不行,下午回去的時候再挖也來得及……好了,先就這樣吧!”看了看天色,吳清晨拾起裝滿的木籃,站起身來:“時間也不早了,今天事兒還是很多,我們先走……”

    “走啦?”拍拍雙手,年輕人也站了起來,注意到吳清晨手裏滿滿的木藍,年輕人連忙伸手:“來,洛斯,我幫你提……”

    “不用啦,我自己來吧。”

    “你這裏太多了,路還挺遠,我來提吧。”

    “真的不用,隻是看起來多,其實都是些小草大草,不算重,我自己可以提。”

    “怎麽會不重……還是讓我來吧,巴烈斯老爺讓我過來就是給你幫忙……”

    “真的沒有關係,前麵路很窄,你提兩隻會很不方便……而且,這些草藥都需要很小心,一人照顧一隻比較合適。”

    “這樣……這樣的話……我們換!”

    “……好吧……”無可奈何地交換了木籃,吳清晨哭笑不得:“現在好啦,我們快走吧,巴士瑟。”

    “好的,洛斯。”年輕的巴士瑟,或者說,農事官的隨從用力點了點頭,走到了前頭。

    三天來,吳清晨天天給村莊的牛群治傷。

    中古世界的道路相當差勁,衛生……壓根就不存在衛生這種東西,這些絕大部分都有外創傷口的受傷耕牛,很不適合離開牲畜棚或者木屋的幹草堆出來活動,於是,吳清晨不得不每天大清早就出門,太陽快要落山才回家,剛剛吃完晚飯又去給已經治療的耕牛進行進一步的處理,大半夜才由感激的村民送回木屋。

    由於村莊受傷的耕牛數量太多,吳清晨就算這樣腳不點地,日夜不分地忙碌,村莊也還有至少一半的耕牛還沒來得及接受真正的治療,隻由吳清晨給家主們分發了一些最簡單的藥物,稍微教導了一點點最基本的護理方法和最簡陋的防止發炎的措施。

    當然,這些“最簡單的藥物”,“最基本的護理方法”,“最簡陋的防止發炎的措施”都是相對地球的概念,對於幾乎完全不存在醫學的中古世界而言,這些“最簡單”,“最基本”,“最簡陋”,也已經使這些受傷的耕牛傷情大大好轉,恢複的速度大大提高。

    這樣的效果,應該說已經相當理想,耕牛大批死亡,村莊遭受毀滅性打擊的可能性已經徹底消失,完全恢複正常的前景也指日可待,農事官本來已經相當滿意。

    隻不過,當農事官看到最初夜晚,還有第一天由吳清晨親自治療的幾頭耕牛裏,有幾頭已經徹底恢複,甚至已經開始下地幹活的時候,深深震驚之餘,農事官又一次找到了吳清晨。

    了解到吳清晨已經完全盡力,實在沒有了進一步加快進度的可能性之後,農事官立刻將巴士瑟這名仆人派到了吳清晨的旁邊,為吳清晨搜集藥草,熬製藥物,塗抹藥物,改善耕牛恢複環境,甚至吃飯,洗碗,洗衣服,鋪草堆等等方麵,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幫助。

    吳清晨並沒有因此就隨心所欲地使喚年輕的巴士瑟。

    接受培訓的時候,地球參謀團,分析團,教練團,都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吳清晨強調,中古世界裏,現在的階段,一定要盡可能地和每一位土著交好,抓住一切機會提高土著對自己的好感,樹立良好的形象。

    參謀團,分析團,教練團這方麵的目的並不困難。

    在人人平等,至少口頭人人平等的環境裏生活了二十幾年,吳清晨和巴士瑟相處的時候,動作語氣,自然而然就透出了和善。

    在資訊發達,交流頻繁的社會打拚多年,吳清晨擁有遠超土著的交流技巧,巴士瑟摘錯藥草時,吳清晨會說小苗到處都是,根本不指出已經提醒過巴士瑟;巴士瑟爭提木籃時,吳清晨會說路很窄,提兩隻藍子很不方便,並不指出巴士瑟沒有照看好藥草的能力。

    等等等等……

    原本預料的苦差如此輕鬆,如此相處,平日追隨農事官,總是時時刻刻戰戰兢兢,生怕出現任何差錯的巴士瑟,自然如沐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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