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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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曉峰睜開眼,看見床頂上精致的雕花,清脆的鳥鳴遙遙飄進他的耳朵,極淡極淡的藥香縈繞在他的鼻尖,一瞬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醒了?”

    聽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謝曉峰的心情極複雜,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仍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南七。”

    “是,夫人。”

    一隻手搭上了謝曉峰的脈搏,謝曉峰微微一動。

    那個聲音於是道:“南七是大夫,讓他給你看看。”

    謝曉峰動了動嘴唇,最終幹巴巴道:“有勞。”

    那人沒回答,過了一會,那人起身道:“夫人,此人身體已無大礙,傷口隻要按時敷藥,飲食注意避開發物即可。”

    “……打不死的小強。”

    南七聞言一愣,抬頭看著站在門邊一臉平靜無波的慕容秋荻,道:“夫人……剛剛說什麽?屬下沒聽清。”

    “無事,”慕容秋荻微笑,“辛苦了,你回閣複命去罷。”

    “是。”

    隨著南七的離開,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謝曉峰躺在床上依然不動,也不看她,但他知道她沒有走。

    又過了一會,他慢慢從床上坐起來,抬眸凝視著慕容秋荻,淡淡道:“是你?”雖然他在看著她,但他的臉上卻沒什麽表情,語調也沒有多少起伏,不管他心裏此刻在想什麽,至少他臉上連一點都沒有表露。他久已學會在女人麵前隱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這個女人。

    在他醒來之前,慕容秋荻就一直在看他,她在拿他和她記憶中的那個男人比對,覺得似乎一樣,又似乎不太一樣,畢竟他們已經十年不見。這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真是有些奇妙。

    此刻,聽見謝曉峰先她開了口,慕容秋荻忽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和一個人如果緣分盡了,那兩人之間哪怕隻是說說話也是困難的。

    所以,慕容秋荻避開他的目光,輕輕歎了口氣,回答:“不是我。”

    聽到這個匪夷所思的答案,謝曉峰一怔。

    就在他愣神的當口,慕容秋荻已經轉身走了出去,背影一閃即逝。

    屋子裏現在隻有謝曉峰一個人。

    他站起身,發覺身上早已換了一套寬大而質地輕軟的長袍,髒亂的頭發包括那張充滿汙垢的臉也已經被重新梳洗打理過,身上的傷口已經都被繃帶細心地綁好,一股淡淡的金創藥味從傷口處傳來。

    然後他開始打量這間屋子。木質的結構,簡單得連漆作都無,屋內家具陳設很少,但件件器皿用具都極精致,足見屋主的品味和風雅,屋子有一扇窗,窗台上有一個琉璃花瓶,裏頭插著一束極新鮮的菊花,大朵大朵盛放的菊花,給整間屋子都帶來了勃勃生氣。

    謝曉峰走到房門口,往外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景色吸引。門外有一片花田,紅黃白紫等各色菊花開得正豔,再往後是一片竹林,準確說來,整棟木房子都在竹林的環繞之中,一陣風吹過,“簌簌”的竹葉響聲無端讓人覺得心安,鳥鳴聲遠遠地傳來,卻更加襯出這裏的安靜。站在那兒,謝曉峰忽然感覺到隱世的悠然愜意和內心的平靜安寧。

    秋荻她……竟然喜歡住在這樣的地方?

    謝曉峰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她向來任性,或許一時興起想體驗一下這種滋味也說不定,謝曉峰並不認為她是為了逃避世俗對未婚生子的詬病而選擇居住在此,因為無論別人怎麽說她,她都不會在乎,慕容秋荻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謝曉峰又想起了剛才,她回答他的那句話,有什麽深意麽?

    還是她已經變了?

    十年不見,變了也難免。

    謝曉峰淡淡地想著,內心並不覺得惋惜和失落。

    “阿吉叔叔,你醒啦!”

    謝曉峰順著聲音的方向側身看去,屋外的走廊上,清秀可愛的孩童拿著一把小劍﹑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跑來。

    是慕容明曦。看著這個孩子,謝曉峰露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個微笑,他蹲下來,舉起衣袖給麵前的孩子擦汗,微笑道:“小弟,你去哪了?”

    “練劍呀,”慕容明曦氣勢洶洶地揮舞著手中那柄寒光閃閃的短劍,正色道,“娘說,作為一名劍客,每日必須練劍,絕不能懈怠半分。”頓了頓,慕容明曦撓撓自己的小腦袋,得意洋洋地補充道:“那啥,娘說,學劍吧好比學藝,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行家知道;三天不練,外麵掃大街的都知道啦!”

    默。自從當了阿吉後基本沒怎麽摸劍的謝三少默。

    “誒,阿吉叔叔,你武功那麽好,”慕容明曦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大圈,笑嘻嘻道,“能不能教明曦幾招啊?”

    謝曉峰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問:“你娘是慕容秋荻……姑娘?”最後兩個字加上去很別扭。

    慕容明曦點頭,見謝曉峰瞬間失神的樣子,他覺得奇怪:“阿吉叔叔,你怎麽了?”

    “無事,”謝曉峰搖頭微笑,看著慕容明曦清澈透明的眸子,他問,“你娘……對你好嗎?”

    聞言,慕容明曦覺得更奇怪了:“好呀,我娘不對我好,誰對我好?”

    “也對,她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謝曉峰喃喃重複道。

    慕容明曦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謝曉峰的話又讓他想起了四歲前沒爹疼沒娘愛的日子,不由低下頭,小聲自語道:“希望娘一直像現在這樣對我,那我就很滿足很滿足了。”

    這孩子明顯裝著心事,但謝曉峰自覺問不出口,便轉而道:“小弟,你的大名叫什麽?”

    “慕容明曦!是明亮的太陽的意思,”慕容明曦一聽見別人問他的名字,一下子來了精神,“娘說,因為我是她的小太陽,所以叫明曦!”

    謝曉峰關注的重點卻不是這裏,他問:“七星塘的人準許你冠慕容的姓?”私生子要被宗祠承認,不是那麽容易。

    “沒有,但無所謂,”慕容明曦滿不在乎道,“我娘願意我姓什麽,我就姓什麽,七星塘管不著。”語罷,他輕哼一聲,神情倨傲:“我才不想回去弄那個入族譜的儀式呢,他們不要我最好,我和娘一起多自在!”

    仰著腦袋,鼓著胸脯,像一隻鬥誌昂揚的小公雞。

    但謝曉峰聽出了這個孩子掩藏在話中那深深的落寞。

    謝曉峰不欠天下人,唯獨欠眼前這個孩子太多,太多。

    忽然間,他下了一個決定:“好,我教你劍法。”謝曉峰摸著慕容明曦的頭,笑意滿滿。縱使教他劍法很可能會被秋荻利用,但他也不管了。

    “真的?!”慕容明曦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抑製著興奮之情再次問道。

    謝曉峰點頭。

    “耶!”慕容明曦比了一個大大的“v”字,興高采烈地揮舞著自己的小劍,道,“拜師成功!看娘還嘲笑我不!”語罷,他很正經地跪下來磕頭道:“阿吉師父在上,請……”

    謝曉峰阻了他的行禮,將他提起來道:“我隻教你一些基礎的招式,你能領悟多少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所以,不必叫我師父。”

    “好吧,有得學就行,反正我這回是靠自己本事拉到你教我的,娘也沒話說。”慕容明曦癟嘴道。

    謝曉峰奇道:“難道她會說你什麽嗎?”

    “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囉,”慕容明曦一邊擠眉弄眼一邊開始學自家娘的語氣說話,居然還挺活靈活現,“慕容家的功夫你學得如何了?‘以子之弟,攻子之伯’你練到幾成火候了?貪多嚼不爛,知不知道!”

    古靈精怪。

    謝曉峰失笑:“你娘也是為你好。”

    慕容明曦表示很無奈地聳聳肩。

    他不知道此時的謝曉峰正在心底裏暗暗思忖——難道要小弟學神劍山莊的武功不是秋荻的主意?

    “阿吉叔叔,”慕容明曦又嘿嘿笑起來,語帶諂媚,“阿吉叔叔,把你救回來是我好不容易才求娘同意的,你可得感謝我,也不要別的,多教我一些絕招,成不?”

    “你真會談條件。”謝曉峰笑著摸摸慕容明曦的頭。心下卻在想,秋荻原本是不願意救他的,真是這樣嗎?

    是吧,她應該恨他。

    那也無所謂,謝曉峰想,隻要她對小弟好就行。

    就在這時,慕容秋荻從一個房間裏走出來,看見自己兒子和那個人在走廊上,一個站著一個蹲著,似乎說了很久話的樣子,微微詫異,但還是開口道:“小弟,吃飯。”

    慕容明曦聞言立即轉身,大聲道:“好!”

    “阿吉叔叔,你也去吧!”慕容明曦牽著謝曉峰的手就要拉他往前走。

    “我……”謝曉峰下意識看了一眼慕容秋荻,遲疑道。

    “來吧,”慕容秋荻淡淡道,“今天的菜沒什麽對傷口有害。”

    飯桌上的菜式很簡單,兩葷一素再加一個湯。

    不過很好吃。謝曉峰夾了一筷子入口,舌尖的感覺真實地告訴他。

    “很不錯吧!”慕容明曦得意,“都是我娘做的!”

    慕容秋荻拿筷子輕輕敲了一下兒子的頭,隨即朝謝曉峰優雅一笑:“小弟誇大了,山上的采買不便,故而都是些家常小菜,縱使吃不慣,還請阿吉公子將就一下。”

    “不會吃不慣啦,阿吉叔叔很愛惜食物的,上次一碗掉了很多灰的麵條他都吃下去了,”慕容明曦舔舔嘴,插口道,“何況是娘做的美味佳肴呢!”

    恩,好像是聽自家兒子說過這事。慕容秋荻思忖了一會,覺得謝曉峰這事沒豎立一個好榜樣,便對慕容明曦正色道:“小弟,愛惜食物是好事,但是落灰的麵條裏有很多髒東西,吃了容易得病,以後記住,吃的東西髒了就不要吃,知道嗎?”

    默,連沾糞的饅頭都吃過的謝三少再次默。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挺怕人物走形,因為總覺得三少爺的劍的人物性格藏得太深,而且很複雜,沒蕭十一郎的那麽鮮明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