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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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烏安城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深藍的夜空下,漫天的星辰如鑽石般璀璨。

    整座山都黑乎乎的,隻有他們的屋子最亮,房簷下黃色的燈籠和屋內的燈盞都發出溫暖明亮且不灼人的光芒。

    慕容秋荻站在屋門口,慕容明曦一看到她,就高興地撲了上去,慕容秋荻彎下腰抱了抱自家兒子,然後輕拍他的背,微笑道:“去洗手,然後吃飯。”

    望著兒子跑走的身影,慕容秋荻回過頭,發現謝曉峰還在原地站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便隻能道:“你也去吧。”

    謝曉峰看著慕容秋荻,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說,而是邁開步子往小弟離開的方向走去。

    他想說什麽?慕容秋荻望著謝曉峰的背影,心情複雜而沉重,他們倆個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心隔天涯。

    年少時候的肆意妄為,終究是要承擔後果的。

    慕容秋荻想,有些事,到了和這個男人說開談談的時候了。

    *

    夜已深。

    幫小弟掖好被角後,慕容秋荻回到了自己的書房,挑亮燈芯,翻開東一和西十九兩個家夥下午時送來的天一閣文件,細看起來。

    偶爾,會有燈花“啪啪”的爆裂聲在安靜的屋內炸起。

    “夫人。”

    一個身形長而瘦削,麵容清秀的黑衣男子出現在房中,他朝著燈下的慕容秋荻拱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動作挺快,小弟下午才同你說,晚上就跑來了。”慕容秋荻對這個男人的出現並不覺得意外,隻抬頭看他一眼,隨即又埋頭繼續翻閱手頭的文卷。

    “夫人之命,青竹自當盡快完成。”男人低著頭,不疾不徐道。

    慕容秋荻輕輕一笑,手下筆耕不停:“行了行了,青竹,拿來騙騙那位大老板的招就別用在我身上了吧?”

    這男人正是昔日烏安城的黑勢力大老板的軍師,人稱“竹葉青”,竹葉青是烈酒,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葉青也是種毒蛇,毒得要命。這個外號,足見此人外表的迷惑性之強,內心的陰狠毒辣之最。

    不過這個人,卻坐著天一閣的東南西北四分堂之中——北堂的第二把交椅。這一次能夠完全摧毀大老板的勢力,也是多虧這位“竹葉青”葉先生在大老板身邊長達一年的臥底工夫。

    此刻,聽到慕容秋荻類似調侃的話,葉青竹終於抬起了頭,望著她在燈下的側臉,淡淡笑道:“夫人說怎樣,青竹就怎樣。”不知是不是燭光柔和,還是夜色朦朧,葉青竹那對毒蛇般陰寒的眸子,此刻竟看似有了幾分溫度和柔情。

    “說得好聽,”慕容秋荻哼道,“青竹,你就直說吧,對我的哪條命令有異議?”

    “什麽都瞞不過夫人的眼睛,”葉青竹頜首,壓低了嗓音,緩緩道,“夫人要大老板的那三間書社,到底有何用處?”

    慕容秋荻停下了手中的筆,掩上卷宗,抬起頭,對著葉青竹微微一笑:“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葉青竹皺了皺眉,道:“夫人,那書社裏雖有一些會印書的熟練工,但閣裏不缺會做鉛活字的印刷工匠。”

    慕容秋荻靠在椅子上,望著一臉不解表情的葉青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道:“又和我裝傻。”

    “那麽說,”葉青竹緩緩道,“夫人真的打算效仿那些巷野小報,出一份能被全江湖看到的報?”

    “不錯,而且不是一份,是兩份,”慕容秋荻雙手交叉撐在扶手上,笑道,“有競爭才更好看嘛。”

    “夫人這是要將天一閣置於明麵上!我們掌握了那麽多秘密,一旦將天一閣的一切曝於光天化日之下,那我們將遭受眾人的……”葉青竹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天一閣危矣!”

    “分開經營便是,”慕容秋荻神色淡淡,“天一閣窺得那麽多的私密之事,遲早會遭來殺身之禍,與其等著覆滅,不如在那之前就讓它慢慢消失。出兩份報,天一閣的現有線人都不會失業,而且比起原來那樣偷偷摸摸的反而會更安全,以後,還能賺比現在更多的錢。”這就好比情報局變成報社,雖然改造有難度,但安全係數升高,而且前途和錢途都有保證。

    畢竟在群雄爭鋒的江湖,沒有人喜歡一個到處探聽秘密賺錢的機構,如今天一閣得以發展壯大,靠的是多方利益的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以天一閣的武力值來看,實在很危險。

    慕容秋荻食指輕叩椅子的扶手,盯著葉青竹,慢慢道:“青竹,你信不信,我們的江湖小報,會在潛移默化間改變江湖千萬年不變的規矩和格局?”當這兩張紙在江湖上變成靈通確鑿的信息的代言人時,多少世家和豪傑會想要借助它們的力量發聲,那些個明爭暗鬥啊,想想都覺得有趣。

    “閣主要解散天一閣。”葉青竹肯定道。

    “改造麽,什麽解散,聽起來多讓人難過,”慕容秋荻揮揮手,長歎一聲道,“我希望你們都能在陽光下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個個都是一副晝伏夜出鬼鬼祟祟的蝙蝠形象。

    葉青竹不語。

    慕容秋荻理理袖子,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葉青竹的麵前,抬眸盯住他的眼睛,慢慢道:“我都舍得,你有什麽舍不得?”

    “青竹不敢。”葉青竹連忙低下頭,語氣恭敬道。

    “辦完這邊的事,回閣裏和北一南一他們幾個人商量商量這件事,兩個月後把方案給我,”慕容秋荻抬手拍拍葉青竹的肩膀,柔聲道,“你辛苦了。”

    “這是青竹的職責。”

    “嗬……”慕容秋荻輕輕笑了笑,接著道,“若無其他事,就趕緊回去吧,早些休息。”

    “是,”葉青竹從袖中取出兩份文卷,道,“另外,這些請夫人過目。”

    慕容秋荻接過點頭道:“恩,我會看。”

    “那屬下告退了。”葉青竹定定地看了慕容秋荻一眼,抱拳再次深鞠一躬,然後轉身離去。

    慕容秋荻看著葉青竹高高瘦瘦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不明。

    屋外的竹林黑漆漆的,葉青竹正欲往外走,卻在此時察覺了什麽,扭頭一看,看見走廊的門柱邊正倚著一個人,這個人此時也在看著他,見被他發覺,此人並不訝異和慌張,目光銳利清亮。

    今晚,謝曉峰一直沒有睡意,便出來走走,見慕容秋荻的書房亮著燈,本來想繞開往別處走,卻聽見她房中有男人的說話聲,也不知怎的,他腳步一滯,轉而很自然就往她的書房那邊走去。

    到了房門外,他遲疑了一會,正在考慮要不要進去,就見那個男人走出來。

    竟然是竹葉青。

    謝曉峰看見,竹葉青在發現他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隻是他分明看見此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憤恨和不甘。

    “怎麽了?”見葉青竹站在門口不動,慕容秋荻有些奇怪地問道。

    “夫人,此人似乎在偷聽我們的談話。”葉青竹拱手道。

    慕容秋荻走到門邊,看了一眼站在那兒的謝曉峰,轉頭對葉青竹道:“知道了,你先走吧。”

    “是。”

    看著葉青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慕容秋荻才出聲道:“睡不著?”

    謝曉峰沒說話。

    慕容秋荻側過身走到謝曉峰麵前,抬頭看著他。

    他也在看她。

    兩人一言不發,就這樣互相靜靜地凝望著。如同他們之間的關係,若即若離,不可捉摸。

    忽然間,慕容秋荻歎了口氣,轉過身去,邊走邊道:“走,我請你喝酒。”

    謝曉峰在等她先開口,她也確實首先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寂,不過她說出這句話來,讓他有些詫異。

    “走啊。”聽見後麵沒人跟來,慕容秋荻扭過頭去,看見謝曉峰站在原地不動,便又重複了一句。

    謝曉峰問:“哪裏有酒?”他在這裏住了幾天,從未見過哪間屋子放著酒。不然以他的嗜酒程度,早就喝光了。

    慕容秋荻輕輕笑道:“跟我走就是。”

    燭光柔柔打在她的側臉上,她在那不經意間的一笑,清淡悠遠,宛若月夜盛開的蓮花,如夢如幻,刹那間,謝曉峰覺得自己有點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曾經與她朝夕相對的時光。

    過了一道山梁,有一片桃林,這個季節,桃樹的葉子都黃了。

    謝曉峰跟在慕容秋荻身後,她打著一盞燈籠,在前麵的桃林裏轉來轉去,似乎在找什麽記號。他等了一會,見她停在一棵大桃樹下,先是摸了摸樹幹,然後蹲下來察看著什麽,隨即起身拍拍手,指著她腳邊那塊地對他喊道:“來,挖開。”

    “上好的桃花釀,去年埋下的,”慕容秋荻站在一旁,一邊看謝曉峰拿石頭挖坑一邊笑著道,“今天算你有福,不過有言在先,隻準拿一瓶。”

    “你埋了多少?”一路上沉默的謝曉峰終於開口說了話。

    “一些吧,”慕容秋荻含糊道,見謝曉峰從地下提出一個棕褐色的瓷酒瓶,她才點頭道,“行,把土埋回去,走吧。”

    月色正好。

    夜裏有風,微風。

    慕容秋荻抬起手,輕撫被微風吹亂的頭發,隨意地靠在走廊的門柱上,替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釀,一點一點品著,意態悠閑。

    “酒太少了麽?”看著坐在走廊的木板上,一杯接一杯斟酒的謝曉峰,慕容秋荻淡淡道,“桃花釀後勁很足,你傷才剛好,不宜多喝。”

    而且,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桃花釀,也不想給你多喝。

    謝曉峰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慕容秋荻一眼,表情冷淡,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談談小弟的事情。”慕容秋荻道。

    謝曉峰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他並不看著慕容秋荻,口中卻在問:“小弟,是不是我的兒子?”

    “是。”慕容秋荻回答得毫不猶豫。

    作者有話要說:  一時手快,居然打了個白蘇出來,還好被自己發現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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