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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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荻避過小弟直直盯著她的眼神, 走上前,攬過小弟的頭, 目光投向遠方, 輕聲道:“這是昨天北一給我的消息, 不會有假。”
“娘, 你是不是不想我去神劍山莊,所以才這麽說的?”小弟的頭埋在慕容秋荻懷裏,使得他說話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慕容秋荻心裏一跳。想著這孩子怎麽這麽敏銳?
她的確不想小弟去, 雖然謝曉峰此時大概已經去做他的“阿吉”了, 但謝王孫還在,誰知道謝王孫看見小弟這張和謝曉峰有幾分相似的臉之後會有什麽想法?謝王孫身為神劍山莊的莊主, 雖然幾乎不在江湖上露臉,也很少有人見過他的功夫,但慕容秋荻很清楚,那個老頭子一點都不簡單。不然,怎麽能教出謝曉峰那樣的兒子?
但小弟既然跟來了,就不好阻止, 如果強行不讓他去,小弟肯定會念念不忘,想得多了,難保不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慕容秋荻信奉堵不如疏。
她本來沒打算告訴燕十三關於謝曉峰“死了”的事, 反正即使跟著他到了神劍山莊也不會見到謝曉峰。但小弟一來,她不得不說。
這樣她就又有理由讓小弟不去了。
“娘,我特別希望燕叔叔能打敗他, ”小弟悶悶地又開了口,他幽幽道,“最好燕叔叔殺了他。”
慕容秋荻的心又是猛地一跳。
“他已死,恩怨就都了結了,”慕容秋荻摸著小弟的腦袋,輕柔地開口道,“小弟,該忘了,就忘了。”
“憑什麽!你要我忘記什麽!”小弟猛地抬起頭,眼神如刀,聲音尖銳又淒厲,“忘了他拋棄我們?忘了我們那幾年是怎麽過來的?忘了他武林聲望如日中天卻從來沒有去看過我們?忘了別人罵我是個沒爹養沒娘要的小雜種?”
說出最後一句的時候,小弟的表情一變,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時緊緊閉住了嘴。
沒爹養沒娘要的小雜種。
慕容秋荻的心驟然收縮,像有一根針猛地紮在柔軟而敏感的心髒上,尖銳的刺痛。
——他四歲之前,她也拋棄他。
她甚至沒怎麽喂他喝過奶。
小弟漸漸大了,能走路﹑能記事的那個時候,有很多人罵他﹑嫌棄他,把他當做最低賤最無用的東西看待。
他有一對很有名的父母,但他的父母都不承認他的存在。
難怪叫他小雜種。
慕容秋荻輕輕歎息一聲,囁嚅道:“是我的錯,小弟,那都是我的錯。”
——比起謝曉峰的負心,她選擇將他生下來卻不負起母親的責任,這更加可惡。
“對不起……”慕容秋荻的聲音綿軟,帶著一絲顫音,她蹲下來,將小弟有些涼的身子緊緊摟在懷裏,將她的體溫傳到他的身上,她緩慢地﹑卻堅定地對他說道,“你記著,娘不會再不要你。”
“那個人不要我們也沒有關係,你有娘就夠了,”慕容秋荻愛憐地拿自己的臉蹭著小弟光滑軟嫩的臉蛋,柔聲道,“你如果想要爹,自己給找一個就是,我們不稀罕那個人,好不好?”
小弟抬起頭,睜大那雙還含著淚花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慕容秋荻問道:“那燕叔叔怎麽樣?”
慕容秋荻不由失笑:“他不行。你得找一個我也喜歡的。”
“你不喜歡燕叔叔?”
“娘說的是那種喜歡,和燕叔叔的喜歡不一樣。”
“哪種喜歡?”
“……小孩子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
“……切。”
*
待慕容秋荻和小弟從林子裏走出來,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涼意襲人。
烏鴉一身黑衣已經被血染紅,他倚在樹幹上,鮮血染紅了秋草,血是從他咽喉下的鎖骨間流出來的,距離他咽喉隻有三寸。就因為差了這三寸,所以他還活著。此時,他手裏拿著一瓶金瘡藥,那是燕十三給的。
慕容秋荻的臉上並無多少驚異之色,她拍拍小弟的肩,讓他站在那裏等待,然後自己走過去,將烏鴉的衣領扯開,查看了一下傷口,覺得並無大礙,便道:“燕十三走了?他是去追那個人?還是急著趕去神劍山莊?”
“哪個人?”烏鴉問。
“當然是刺傷你的人,”慕容秋荻道,“我和燕十三論劍之時有人偷窺。可惜這人的功夫還不夠火候,悟性也不太好,學了個四不像。”
烏鴉不由苦笑,隻是四不像的劍法,就將他傷成了這個樣子,他心中尷尬,嘴中卻道:“傷我的人是曹冰。”
“‘無情小子’曹冰?”慕容秋荻挑眉,“就是敗在十三哥手下僥幸不死,十三哥還讓他回去多練幾年的那個白癡?”她冷笑一聲,道:“偷偷摸摸看別人練劍,學得個一招半式就迫不及待地拿人試劍,這種人,死得最快!”
曹冰一定沒有聽完她和燕十三的全部對話,所以曹冰肯定是想要先燕十三一步去神劍山莊,他以為自己知道了謝曉峰的破綻,他想打敗謝曉峰而揚名。這種不自量力的家夥,不死才怪。
神劍山莊即便沒有了謝曉峰,還有謝王孫。
燕十三一定是往神劍山莊趕去了。
烏鴉一點點將藥抹在傷口上,有些吃力地問:“謝曉峰真的死了?”燕十三從馬車上解下套馬的繩索的時候,烏鴉問他為何這麽著急。燕十三卻回答他:“謝曉峰怎麽會死?他不可能死!”
於是烏鴉猶豫了,他不確定要不要跟著燕十三一起走。如果謝曉峰真的死了,那去了也是毫無意義,浪費時間。
“起碼我的人是這樣告訴我的,”慕容秋荻拿出一塊帕子替烏鴉包紮好傷口,隨即淡淡道,“相信江湖上很快會傳開。”
烏鴉道:“哦。”
慕容秋荻看了烏鴉一下,靜默片刻,然後開口問道:“我和小弟打算回家,你要同行麽?”
*
綠水湖的湖水綠如藍。隻可惜現在不僅是晚上,還已是殘秋,湖畔已沒有垂柳,唯有一隻孤舟停泊在岸邊。
靜靜的湖水,靜靜的夜色,一人背著月光慢慢地從湖邊走來,在他的身後,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正忙著把船栓在碼頭上。
踽踽獨行,夜晚的風特別冷,透過這個人單薄的衣裳,寒意一點點滲入他的肌理。他走了一會,忽然頓住了腳步,因為他看見了兩個人,兩個他認識的人。
其中一人開口問他:“你的劍呢?”
這人答道:“在湖裏。”
“為什麽要扔掉它?”
“也許我還會要的,那時我再來此。”
“還找得到麽?”
“我已在沉劍那一處的船上刻了十字記號。”
“刻舟求劍?你做了一件好蠢的事。”
“一個人一生中,總歸要做幾件蠢事,況且——”這人將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麵,淡淡一笑,那笑中仿佛帶著說不盡的深意,他道,“有些事究竟是做的愚蠢還是明智,誰都沒辦法判斷。”
問話的人默了一會,又問:“沒有了劍,你打算幹什麽?又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可是你身上沒有銀子,而且除了使劍你也不會別的,不如你到了一處給我個信,我讓人給你送盤纏。算了,這樣也很麻煩,你帶著天一閣的信物走,路上自會有人給你送銀子,你覺得哪個方法比較好?”
這人皺了皺眉,終於有些不耐煩地低吼道:“慕容秋荻,你有完沒完!”
“燕十三,我是好意關心你麽,”慕容秋荻輕輕一笑,走近他悠悠道,“不然請我,我都不會來神劍山莊。”
“那他怎麽也來了,”燕十三看了慕容秋荻背後那個黑衣男人一眼,那個男人的脖子與鎖骨連接處有一道顯眼的傷疤,燕十三道,“沒有比試可以給你看。”
“雖然我隻收藏死人的劍,但替你保管一下佩劍也無妨,”烏鴉深深地歎了口氣,頗為惆悵道,“好好一把寶劍,就這樣被你沉湖,即使能撈得上來,也成了廢鐵。”
燕十三冷著臉不答。
慕容秋荻對燕十三道:“你真的決定了?”
決定什麽?她知道他已決定了什麽?
她當然知道,她一貫善解人意。燕十三望著她那雙秋水般明亮動人的眸子,點了點頭,道:“保重。”
慕容秋荻靜靜地看了燕十三一會,忍不住歎了口氣,隨手解下身上的黑裘披風,走上前幾步,踮起腳替燕十三披上,又幫他攏了攏,輕聲道:“晚上風大,披著吧。”
燕十三淡淡笑了一下,捏了一下她的手,頜首轉身離去。
烏鴉走上前,和慕容秋荻一道望燕十三離開的背影,漸行漸遠,烏鴉默了一會,道:“從此,江湖上真的不會再有燕十三了?”
慕容秋荻將目光投向沉沉的夜色,意味不明地道:“誰知道呢?隻要他還在,一切都有可能。”
——慕容秋荻口中的這個“他”,指的是燕十三,還是謝曉峰?
無論如何,隻要謝曉峰活著,燕十三就一定會來綠水湖畔取他的劍,踐行他們二人的約會。
想到這一點,慕容秋荻心情沉重,她不喜歡劍客們“為劍生,為劍死”的宿命,她希望燕十三棄劍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就在這時,那個栓船的胖胖的男人走了過來。雖然不過中年,但他卻已顯得老態龍鍾,滿臉疲憊之色,不過那雙眼睛依然很有精神,一點不渾濁。
他走過來,對慕容秋荻和善地笑了笑,彎腰作揖道:“姑娘,你是燕十三的朋友?”慕容秋荻明明梳著婦人髻,他卻稱呼她為姑娘。
慕容秋荻也對他笑了一下,點點頭。
“你想要來觀戰?”
“不,我來送行,”慕容秋荻微笑道,“閣下是謝掌櫃?”謝掌櫃在江湖上沒有名氣,但去過神劍山莊的人都知道他。因為要到神劍山莊去的人,通常都得經過這位謝掌櫃的轉達。燕十三就是乘著他的船去的山莊。
謝掌櫃大多時間,都在杏花村裏,杏花村是一個酒家,在神劍山莊的湖對麵的小村落裏,這村子裏的人大多都姓謝。
“我是,”謝掌櫃打量著慕容秋荻,緩緩道,“姑娘是慕容秋荻。”
慕容秋荻點了點頭。
謝掌櫃笑了,他道:“你就不奇怪,我是如何知道你的?”
“哦?!”慕容秋荻眉梢微挑。
謝掌櫃笑得有些奇怪,他道:“我在三少爺的畫中見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自己搗鼓的碧血劍封麵,很渣~
另,iris童鞋陰差陽錯找到一對詭異的cp,何紅藥和王憐花~
昨天晚上一口氣碼了三章,後果就是現在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