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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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同時發生。
徐子吟右腳輕輕地並在前方的左腳旁, 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立正, 身姿比挺, 手中高舉的旗子迎風飄揚。
身後的方陣跟著徐子吟一起停下, 完美地停在主席台的正前方。
“迎麵向我們走來的是初三六班的隊伍,他們迎著朝陽,”主席台上清脆的女聲朗讀戛然而止。“嘶——”倒吸冷氣的聲音在話筒的放大下,響徹整個操場。
站在操場後方樹蔭下的黃韜,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橫穿整個操場, 瘋了一樣地往主席台前跑。
主席台上的老師,也一臉張惶無措的表情, 正手忙腳亂地走下主席台的樓梯, 直衝六班的隊伍而來。
隻是一瞬間, 然而這一切在顧盼眼中, 都像是按了慢進鍵一樣, 她連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顧盼的視線牢牢鎖定在徐子吟身上, 周遭的人和物都在虛化, 她眼中隻有徐子吟鮮亮的白衣紅裙,以及徐子吟緊繃著的小臉和高舉旗杆的顫抖雙手。
之前種種線索終於在顧盼的腦中連成一條線——
徐子吟將教室角落的旗子拿回家, 笑著說, 這旗子髒了我拿回去洗洗;
徐子吟前幾天一下課就跑出教室, 同時不在教室裏的還有班上一大半的同學;
徐子吟昨天下午還在問她, 初中的檔案真的不會跟我們一輩子是嗎……
顧盼眼眶一酸, 徐子吟的背影在她眼中像是加了一層朦朧的濾鏡, 明明這麽多線索,明明這麽多痕跡,她怎麽就沒有發現?
主席台上的老師已經下完樓梯,直奔徐子吟而去,隻剩下短短幾個跑道的距離。
電光火石之間,懊惱和擔憂在顧盼腦中劈啪作響地燒出了一條高速思考的通道。
沒有絲毫猶豫地,她抓住了僅剩的幾秒鍾,氣流急促地震動聲帶,聲音從喉嚨噴薄而出——
“黃韜枉為人師,六班換班主任!”
略微低沉的聲線,運足了力氣喊出來,有種渾厚的共鳴感。
顧盼喊出的口號正是旗子上亮黃色的大字,但因為事先沒有打過招呼,六班的同學愣了一秒。
一秒之後,很快有人反應過來,跟在顧盼後麵紛紛開口,“黃韜枉為人師,六班換班主任!”
聲音不算整齊,卻洪亮非常,直直重上天空,在站滿人的操場上回蕩。
整個操場上的人——現在初中三個年級所有班級的學生,還有不少老師,都在操場上——齊齊目睹了這一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伸長了脖子朝主席台前看。
有一兩個不怕死的學生高聲喝彩,然而他們的班主任已經還沒有回過神來,忘記了喝止他們。
顧盼聽到有幾個男生喊得嗓子都快劈了,順著聲音找去,都是一張張熟悉的青春的麵孔。顧盼在心裏暗罵一聲——這幫小兔崽子們!她喊她的,誰讓他們跟著一起喊了?
老師們終於趕過來,同時過來了好幾個,一個老師一把奪過徐子吟手中的旗,另外幾個老師不由分說地帶著六班的隊伍走到操場角落。
六班之後,從初三七班到初三十班,四個班級的方陣都不必走了,直接被老師引領著從操場上走到各自班級的看台區,齊齊坐下。
2007年的秋季運動會,就在這樣無比尷尬的氣氛中,硬生生地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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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運動會的參賽項目注定和初三六班的所有同學都沒有了關係。
在操場上站了一會兒後,全班同學都被帶到了多媒體教室裏,要求按照班裏的座位坐下。
顧盼坐到徐子吟的身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徐子吟不甘示弱地回視著顧盼。
顧盼用口型對徐子吟說道,“等會兒再和你算賬。”
徐子吟竟然敢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就幹了這麽大一件事,年紀不大,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小姑娘必須得好好教育教育了!
不過顧盼暫時顧不上教育徐子吟,她腦中正飛快地組織著語句,思索要如何對老師們描述事情的始末。
顧盼環視一下多媒體教室,隔壁五班班主任、教學處主任,甚至校長都來了。顧盼心中一緊,這陣仗真的有點大啊……
不過奇怪的是,黃韜竟然不在教室裏,不知道人去哪裏了。
教學處主任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頭頂已經有不少白發,聲音威嚴十足,“六班班長是哪個?站起來說說,為什麽搞了這麽一出?你們對班主任有什麽不滿意?”
顧盼身旁的徐子吟聞言站起來,教學處主任視線一掃,“呦,沒想到舉旗子的領隊就是班長。”
教學處主任沒有讓徐子吟說話,但也沒有讓她坐下,而是繼續問道,“那你們班學習委員呢?學習委員站起來說。”
班上的同學七嘴八舌得說道,“我們班沒有學習委員吧?”
“學習委員不就是馮意嗎?”
“竟然是他啊……哦哦對,就是他,那我們班現在確實沒有學習委員了啊。”
不同的聲音夾雜在一起,教學處主任根本聽不清楚,小老頭眉頭皺起,“學習委員呢?站起來啊!其他人不要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顧盼站了起來,和徐子吟並肩而立。
原本吵吵嚷嚷的多媒體教室,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瞬間安靜下來。
顧盼直視著教學處主任,聲音清晰而和緩,“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在前兩天,剛剛轉班去了五班,所以現在沒有學習委員。”
“您大概是想找一個能客觀地說清楚前因後果的學生,不如就讓我來說。不知道您會不會覺得奇怪,已經初三了,為什麽會有學生突然轉班,其實這都是緊密關聯的同一件事……”
之前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起向教學處主任說,導致他誰的話也聽不清,眼前的高個子女生站起來後,嘈雜的聲音消失了,女生口中說出來的話條理清晰、語速適中。
教學處主任不知不覺地就將顧盼的話聽進去了,忘記了計較顧盼不是他指定的班委,突然自己站起來說話這件事。
顧盼的話雖然用詞都很客觀,甚至連可能會有感情傾向的形容詞都盡量避免了,但還是聽得教學處主任膽戰心驚。
“剛轉班離開的馮意,對我進行言語性性|騷|擾……”
“我將事情上報給班主任後,班主任騙我說幫我核對字跡,然而將可以作為證據的紙條扔掉……班主任在辦公室裏對其他老師說‘我不要臉’‘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害臊’等攻擊受害者的話……”
“在馮意轉班後,班主任處處針對我……”
“這件事隻是一個導火索,六班學生對班主任的不滿由來已久,班主任平時……”
顧盼聲音並不像一般的女生那麽清脆,而是略微低沉的中音,像是湖水溫柔地從耳邊淌過。
然而說出的內容,卻讓教學處主任的眉頭越皺越緊。如果麵前的女生說的是真的,六班的確應該換班主任了!
顧盼有條不紊地講述前因後果,就在教學處主任和同學們都以為她快說完了的時候,顧盼深吸一口氣。
終於要說到重點了——
“不過我偷偷換掉班裏運動會要舉的旗子,並在主席台前高喊換班主任的口號,的確是衝動了……”
徐子吟猛地扭頭看向顧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顧盼在說什麽?旗子的事情明明是自己做的,顧盼為什麽站出來替她頂缸?
電光火石間,徐子吟突然明白,原來在她甩開旗子後不久,顧盼臨時發揮,在主席台前高聲將旗子上的話喊了一遍,就是想將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來!
徐子吟剛想開口辯駁,說一切都是她做的,和顧盼沒有任何關係,腰間的嫩肉就被顧盼狠狠掐了一下,頓時痛得淚眼汪汪,根本說不出話來。
至於班裏的其他同學,雖然心中清楚這件事是徐子吟一手策劃一手組織的,還特地瞞著顧盼。但是顧盼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之後,大家都緊緊閉上了嘴巴。
李一鳴還朝著顧盼做了一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
等到徐子吟終於能忍住疼痛,張開還在疼得發顫的嘴唇時——
“好,事情我們都清楚了,你們班先去參加運動會吧。”
啪嗒一下,教學處主任蓋棺定論,沒有給徐子吟任何開口的機會。
顧盼長眉一彎,朝著徐子吟露出一個誌得意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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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班的同學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會怎麽處理,但是一抹笑容已經爬上了顧盼的唇角。
教學處主任最後的話,以及剛才在多媒體教室裏詢問情況時黃韜竟然不在場,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
顧盼大手一揮,“放心吧,沒事兒了。”
顧盼什麽都沒有解釋,可是她的話就像是有魔力一樣,讓同學們都放下心來——從背包裏拿出一大推零食,坐在看台上開始吃吃吃。
餘卡卡的嗅覺同樣敏銳,她回過頭來問顧盼,“你說……學校不會真的給我們換班主任吧?”
顧盼挑眉,“沒準有意外之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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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號下午,對於六班同學而言為期兩天的坐看台吃零食活動結束,大家回到教室收拾東西,興致勃勃地迎來七天小長假。
小靈通王誌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帶回班裏一個消息。
“我、我、我……我們班要換班主任了!”
沒有一秒鍾的猶豫,歡呼聲頓時從每一名學生嘴裏迫不及待地衝出,不少男生激動地敲桌子踹椅子,教室裏叮叮哐哐震天響。
然而王誌文的下一句話,像是一桶冰水,兜頭澆在了興奮不已的六班學生頭上。
“教導主任來兼任我們班的新班主任!”
意外之喜沒等到,等來的是意外之驚嚇。
瞬間,全班變得死一般的寂靜。六班的同學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第一次質疑小靈通帶回來消息的真實性,“艸……沒逗我們玩兒吧……”
然而連心懷僥幸的時間都沒有留給六班的學生,下一秒,教導主任已經踩著高跟鞋走進了教室門口。
教室裏原本要掀破房頂的聲音,瞬間降低了好幾個分貝,變成一片刻意壓抑後的竊竊私語。
顧盼在心中驚歎,教導主任果然不一樣,以前黃韜走進教室的時候,班裏該怎麽聲音震天還是怎麽聲音震天,如今教導主任剛剛邁了一隻腳進來,全班同學就不敢大聲說話了。
顧盼對於初中時的教導主任印象挺深,在記憶中,教導主任是一個每天板著一張臉、穿著黑色職業套裝、戴著黑框眼鏡,總是在學校裏抓偷偷抽煙、偷偷談戀愛的學生,是一個讓學生們三分厭煩七分畏懼的存在。
重回初三後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顧盼也好幾次被同行的徐子吟餘卡卡拉著手快走幾步,躲開遠遠而來的教導主任。
然而當教導主任再次近距離的出現在顧盼眼前,顧盼簡直懷疑自己的記憶被人篡改過!
誒嘛自己初中的時候是不是眼瞎?
教導主任身上穿的的確是黑色職業套裝,但是套裝揚長避短,將原本就十分不錯的身材勾勒得更加曼妙,顯然是價格不菲的高定。黑框眼鏡之下是一雙桃花眼,臥蠶點綴其下,眼角微微上挑。至於不苟言笑的麵孔——
臥槽這妥妥的冰山禦姐啊!
顧盼愣愣地盯著講台後的身影,這真的和她記憶中的樣子,以及和她心中所有學校教導主任應該有的樣子,相差太遠了……
直到教導主任清冷的聲音將顧盼驚醒,“相信大家都已經認識我了,但我還想再做一遍自我介紹。”
教導主任手指纖長,遙遙指著剛寫在黑板上的兩個鐵畫銀鉤的粉筆字,“我叫盛夏,從今天開始,我不僅是你們的教導主任,也是你們的班主任。”
教導主任笑得意味深長,“希望剩下的將近一年時間裏,我們能夠相處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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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是一種有著神奇直覺的生物。哪個老師好欺負,哪個老師不能惹,學生可以透過老師們極富偽裝性的外表,直視最本質的核心。
比如初三六班的物理老師,明明是個長得又高又壯像黑塔一樣的男老師,嗓門也是聲如洪鍾,然而學生們沒有一個怕他,個個都敢在他的物理課上放肆。
講台後的教導主任盛夏,明明有著纖細窈窕的身材,顧盼從沒有聽見她大聲喊過,還有著一個極富詩意的名字,然而學生們在她麵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隻要她挑挑眉,全班的學生就像是被齊齊施了定身術一樣。
內心老了十幾歲的顧盼,看到身邊一個個小屁孩萬分靈敏的生存直覺時,不得由衷不歎服。
她甚至聽到教室後方,李一鳴自以為壓低了然而還是很響的聲音,“十一作業都留了什麽啊?吳雙梅你幫我抄一份兒。”
顧盼聽不到吳雙梅的聲音,但是從李一鳴一個人的話中,就可以猜出來吳雙梅說了什麽。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十一作業是啥?我明明看見你前天抄在記作業的小本本上了!”
“哎哎,以前都幫我抄作業的,怎麽今天這麽凶,好了好了我自己抄,你把小本本借我看一眼。”
顧盼忍不住回頭看了後排的李一鳴一眼,見到他正奮筆疾書記作業的身影。不僅僅有李一鳴一個,後排好幾個前天沒有記作業的男生女生,都在互相借記作業的本子,低頭抄抄抄。
不是吧……像李一鳴他們,都有多久沒寫過作業了?如今一個個像模像樣地把作業記下來,難道十一假期真的會寫?
顧盼將身子轉回來,又抬頭看了兩眼講台上的教導主任,百思不得其解。教導主任明明是一個很漂亮的三十多歲的禦姐啊,又沒有三頭六臂,怎麽就將六班這幫無法無天、從來不把黃韜看在眼裏的學生,嚇成了這個樣子?
顧盼疑惑的目光在盛夏臉上掃來掃去,然後視線就和盛夏直直地撞上了。顧盼毫無準備的,突然對上盛夏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們昨天早上的‘壯舉’,經過幾名校領導的討論,懲罰定下來了——學校操場公共區域的衛生,你們班包一個月。每位同學都要寫一萬字的檢查,十一假期期間寫好,十一假期後的第一個升旗日——”
“由顧盼同學作為班級代表,在國旗下的講話之後,對著全校師生念檢查。”盛夏直勾勾地盯著顧盼說道。
顧盼大熱天的竟然打了一個寒顫。
盛老師……好像……是有那麽一點氣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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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師宣布放學後,顧盼才發覺出身旁徐子吟的不對勁來。
她把東西收拾地飛快,書、本子、卷子,都看也不看得往雙肩包裏麵扔,要知道徐子吟平常十分愛惜書本,都是將書本小心翼翼地往書包裏放,顧盼看過她的書包,裏麵從來都是按書本大小排列的整整齊齊。
今天這樣飛速地亂丟東西,實在是太反常了。
果然,顧盼的書包還沒有整理好的時候,徐子吟就嘩啦一聲,將自己的書包拉鏈拉上,直接背起來就往教室門外走。
顧盼眼疾手快地拉住徐子吟的手腕,“怎麽了?你不等我了?”
自從顧盼第一次騎車載徐子吟回家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徐子吟都是坐在顧盼的自行車後座上回家的。
顧盼騎車多繞一段路,往返不過多了十來分鍾的時間,徐子吟卻比走路能省下了一刻鍾,而且比走路涼快多了。
今天徐子吟竟然不等她,二話不說直接要走,顯然是有事情。
顧盼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早上從多媒體教室出來之後,徐子吟在看台上也坐得離她遠遠的,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徐子吟想要掙脫被顧盼扣住的手腕,“鬆開,我要回家了。”
顧盼怎麽可能真的鬆開。徐子吟鬧別扭的情緒表現得不要太明顯,再結合今天的事情,顧盼多少能猜到一兩分。
她輕歎口氣,“你等等我,我們一會兒聊聊。”
顧盼左手牢牢扣住徐子吟的手腕,右手單手收拾書包,引得班裏的不少同學紛紛側目。
然而在顧盼麵不改色心不跳的一一看回去後,班裏的同學們都脖子一縮,低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隻有李一鳴不怕死地在後麵喊了一嗓子,“顧姐,你憐香惜玉一點嘛!”
徐子吟聞言,本來已經不掙紮了的手腕,又開始在顧盼的五指下亂扭。顧盼側頭看了徐子吟一眼,看到她盡管臉色如常,但是耳尖已經泛紅了。
顧盼在心中偷偷笑了,徐子吟就是這樣,不好意思的時候臉可以忍住不紅,但是耳朵卻藏不住,這一點隻有她最親密的朋友才知道。
可惜徐子吟從二十多歲以後,不管頭發是直是卷,一直都是披下來的長發,將兩隻小巧白皙的耳朵遮得嚴嚴實實,即使耳尖紅了,別人再也看不到。也就隻有顧盼覺得她耳朵紅了的時候,會趁她不注意掀開她的長發,基本上一掀一個準,顧盼每次見到的耳尖都是紅的。
如今十四歲的徐子吟梳著高高的馬尾,將光潔的額頭和小巧的耳朵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麵,根本不知道通紅的耳尖早就泄露了自己內心的秘密,板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放開手,我等你就是了。”
顧盼卻沒有理她,單手將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裏,然後脖子一歪,牙齒叼住書包拉鏈,嘶啦一下將書包拉好,甩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搭在右肩後麵。
左手牽起已經將書包規規整整背在身後的徐子吟,“走了。有什麽話,我們路上說個清楚。”
顧盼牽著徐子吟走出教室許久後,呆立在教室後麵的李一鳴才回過神來,一臉感慨地扭頭對同桌吳雙梅說,“顧姐不是男人,真他媽可惜啊。”
吳雙梅翻了一個白眼,“就算顧姐是男人,也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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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吟坐在顧盼的自行車後座上,脊背挺得筆直,身子離顧盼遠遠的,恨不得連她的一片一角也蹭不到。
顧盼由著她去,自行車騎得又慢又穩,不過剛騎出校門口沒有多遠,顧盼就找了一片樹蔭,將自行車停下,長腿一支,“來,我們聊聊。”
徐子吟隻好跳下自行車,然而依舊低著頭,不說話,也不肯看顧盼。
顧盼說道,“那我說了。運動會走方陣換掉旗子的事情,你故意瞞著我,因為你心裏清楚,如果我提前知道了,不會讓你做這件事情,不過拚命阻攔你、阻攔全班同學也不是我的風格,多半我會選擇替你當領隊,由我來在主席台前甩開那麵寫著‘黃韜枉為人師’的旗子。是不是?”
徐子吟點頭,“是。”
顧盼說道,“黃韜之前對我的所作所為,你覺得他實在是太過分了,想要幫我出一口氣。當然你會說,這隻是一部分的原因。你覺得黃韜實在不配當一名老師不配當一名班主任,六班人人都想換班主任,你覺得自己作為班長,理應挑這個頭,擔這個大梁。是不是?”
徐子吟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著顧盼,眼睛微微睜大。顧盼的每句話都說在點子上,完完全全是徐子吟心中所想。
徐子吟點頭,“是。”
顧盼看著徐子吟,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在氣什麽。你在氣我不打招呼,直接站起來替你頂缸,將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現在學校查明事情原委,真的幫六班換了班主任,但是最重的懲罰落在了我的頭上,我要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念檢討。你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應該自己當,不應該讓我這個朋友代為受過,是不是?”
顧盼聲音放緩,微微低沉的聲音像是夜晚輕輕拍岸的湖水,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徐子吟愣了一下,回答道,“是啊。”
顧盼眼中微微有了點笑意,“但是子吟,你之前瞞著我,替我出頭,其實也是一樣的呀,我們想幫朋友分擔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徐子吟這次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
“不一樣。”
徐子吟視線微微上揚,直視著顧盼,“我們的心情不一樣。我為什麽瞞著你做這件事,你分析的都特別對,我也不用再說什麽了。”
“但是你呢?你真的能看清你自己嗎?”
“你看到我甩開旗子那一瞬間的震驚和氣憤,在老師和校領導問原委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站起來替我頂缸,你在我想出聲說出事實真相的時候掐我一下讓我痛的說不出話來……顧盼,我一直相信我的感覺,何況這次它格外清晰。”
“你這麽做的時候,你內心是怎麽想的?你在想,徐子吟怎麽敢做這樣的事?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怎麽能瞞著我來,讓我來做不是正好?”
徐子吟的聲音微微顫抖,直視顧盼的眼神有些飄忽,但是從未移開過,她緩慢而堅定得說,“顧盼,你覺得,我不能承擔這件事的後果,但是你自己可以輕輕鬆鬆的承擔。”
“為什麽呢顧盼?為什麽你覺得你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我作為你的朋友卻做不到?”
“為什麽你覺得你可以為朋友分擔,你的朋友卻不能因為你承擔一點風險、受到一點懲罰?”
“顧盼,我從心底把你當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你把我當什麽……”徐子吟的聲音越來越低,到這裏戛然而止。
顧盼看著徐子吟,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她沒有想到站在徐子吟的角度,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作為一個成年人,她已經很久沒有和朋友之間進行過這麽務虛的對話了,哪怕是像徐子吟她們這些最親密的朋友。
成年人的心裏話,隻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咀嚼片刻,也隻能是片刻,因為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思考去忙碌。
我從心底把你當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你把我當什麽……
大多數的成年人,最起碼長大後的徐子吟,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這句話在顧盼的心中反複衝蕩,最終蕩漾至嘴角,化作了一個想掩飾也掩飾不住的笑——
原來徐子吟已經將她當做朋友了啊!
上輩子這個時候,自己和徐子吟也隻是關係挺熟的同桌罷了。至於成年後她和徐子吟是怎麽成為朋友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過兩個成年人的交心,總是一個更加緩慢的過程,尤其是徐子吟這樣敏感通透的性格,上輩子兩人成為朋友後,也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哪裏會像現在這樣,顧盼竟然直接從徐子吟口中聽到——我從心底把你當朋友!
十四歲的徐子吟,同樣敏感通透,但是和成年後的她相比,真是……傻得可愛!
媽呀太可愛了!
徐子吟看著顧盼臉上的表情,愣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鼓起萬分勇氣才說出來的一番心底話,換來的竟然是顧盼的一臉傻笑。
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顧盼會在聽到她這番話後,生氣的反駁、平靜的解釋,甚至漫不經心的敷衍……但是唯獨沒有想到,顧盼會對著她,一臉傻笑。
這是什麽意思?
徐子吟的大腦實在是轉不過來了。
顧盼看到徐子吟詫異的深情,深吸兩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徐子吟這樣性格的人,成年後說話一向隻說三分,即使現在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但是天生的性格如此,她鼓足勇氣,說話也隻能說到七分。
也就是顧盼,多年來早已不能再了解她的顧盼,能聽出她未盡的三分意思。
徐子吟承認自己對她很好,但是也覺得,自己在這段友情中高高在上。當照顧、包容、替朋友出頭、幫朋友頂缸……如此種種並不是雙向的,而是隻能出自顧盼一個人的時候,難免會被認為居高臨下。
徐子吟難免會感覺這份友情並不平等。
顧盼反省內心,她確實有些理所當然了。她自己重生後,看待身邊的朋友,都覺得她們還隻是小姑娘,想要精心嗬護她們,然而忘記了——
即使是十四五歲的徐子吟,也並不是不能經受一絲風吹雨打的嬌嫩花朵啊。
顧盼想起徐子吟在主席台前甩開旗子的一瞬間,不得不由衷地讚歎一聲,好帥!
她顧盼的朋友們,絕對沒有一個慫包!
眼看著徐子吟臉上已經浮現出惱意,轉身想要走的時候,顧盼一把拉住她,把她輕輕地圈在自己懷裏。
“你問我,你把我當朋友,我把你當什麽……”
顧盼的聲音在徐子吟耳邊響起,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夏日的蟬鳴連成一片,樹上的夏蟬們大概不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一個個叫得無比歡暢。顧盼和徐子吟站在這一片樹蔭下,耳邊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
然而身邊的一切聲音都漸漸弱化,徐子吟隻能聽到自己撲通作響的心跳聲,低頭盯著濃密樹蔭下一片小小的太陽光斑,等待著對她十分重要的答案。
“我把你當作,我的小朋友啊。”
溫柔的女中音緩緩流淌,“我心理年齡比較大,三十來歲吧,所以看身邊十四五歲的初中生,總是有一種看待小孩子的感覺。不過以後不會了。”
顧盼緩慢卻堅定地收緊雙臂,用自己十四歲的單薄身體,帶給十四歲的徐子吟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我的大朋友徐子吟,以後我的胸膛,會放心地交給你守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