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 正是小城裏天氣最好的時候。

    涼爽的風從河麵上徐徐吹來，顧盼的自行車停靠在河岸邊的小路上，下車和徐子吟兩個人步行。

    這條河名字叫護城河，但實際上成為了城市的一環，四四方方地環著市中心繞了一圈兒, 如今護城河外的二環, 也早已發展出絲毫不亞於一環內的熱鬧繁榮。

    沿河岸而行, 不少人都在遛狗，還有慢跑的中年人和遛彎兒的老年人，倒是年輕人十分少見。

    徐子吟有些詫異顧盼帶她來的竟然是護城河邊，畢竟對於小城的每一個人來說，護城河都太熟悉了, 熟悉到經過的時候不會扭頭多看一眼。

    不過如今靜下心來，發現護城河還是很美的，夕陽西下，清澈見底的河水上照出一片暖色的粼粼波光。

    徐子吟本以為顧盼帶她來河邊，是想和她談談心, 但是顧盼一句話都沒有說，兩人就吹著傍晚的涼風，安靜的走著。

    天色由明轉暗, 好像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小河對岸不遠處的建築，剛才還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一瞬間後, 就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河對岸的高樓和街道, 變幻了通常的形狀，像是在電影裏。

    徐子吟禁不住感慨道，“黃昏……還真是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

    河邊吹來的風，濕乎乎的，帶著某種不知名植物的清香味道。

    這些都讓徐子吟想起，自己在本子上抄寫過一遍又一遍的話劇台詞。

    正在出神的徐子吟，突然感覺自己的胳膊被碰了一下，顧盼在她身邊，指著河的遠處，“快看。”

    徐子吟順著顧盼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一串小船正朝著她們劃過來——護城河的水如此清亮是有原因的，每天都有很多的清潔工人，會劃著小船捕撈河裏的垃圾，如今天色漸暗，清潔工人們結隊靠岸歸家。

    前方是一個橋洞，打頭的小船已經鑽到了橋洞下，後麵的船挨個劃進去。

    然後突然間，從漆黑的橋洞中，鑽出來一隻亮起燈的小船。暖暖的黃色燈光，照亮了小小的船身和周圍的一片河水。

    一隻、兩隻、三隻……

    徐子吟忍不住輕笑出聲，看著亮起燈的小船一隻隻地竄出來，就像是小時候捉進瓶裏的螢火蟲，打開瓶塞之後，一隻一隻地鑽出來飛走。

    心情莫名其妙地輕鬆起來。

    小小的船頭亮起暖暖的光，排成一隊，漸行漸遠。

    顧盼聽到徐子吟的笑聲，側過頭看到她彎成彎彎月牙的眼睛和唇畔小小的梨渦，笑得無憂無慮。

    顧盼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提醒徐子吟，“睜大眼睛，倒計時開始——”

    “3——”

    “2——”

    “1！”

    嘩的一下，河對麵的景觀燈，齊齊地亮了起來，小小的船隊隱入一片燈火輝煌之中。

    白天質樸的護城河，轉身就變幻成一種截然不同的裝束，河麵上像是灑滿了碎鑽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好美啊……”徐子吟輕聲感歎道，“真神奇，你怎麽知道這麽漂亮的瞬間的？以前碰巧看到過？”

    徐子吟連忙低頭看表，“每天這個時間都有嗎？”

    顧盼笑而不語。

    我怎麽知道的？

    你來帶我看的啊……

    上輩子徐子吟心情不好的時候，經常來河邊看船隊歸家和燈火亮起的一瞬。

    雖然顧盼並不太理解文藝青年的這種內心需求，但是既然以後的徐子吟喜歡看，如今的徐子吟應該也喜歡。

    果然讓她猜對了，徐子吟眼角眉梢滿是笑意。

    顧盼笑著問道，“是不是開心了一點？”

    “我現在沒車沒錢沒自由……這是我在你不開心的時候，能帶你來看的最好的風景。”

    “子吟，真愛的確難得，但也正是因為它的難得，人們才孜孜不倦地歌頌與追求。”

    “不要覺得自己配不上真愛，你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姑娘。希望你以後再有這種想法的時候，能想起來十四歲的今天，你的好朋友願意載著你騎車一路飛奔，穿過小半個城市，隻是為了掐著時間帶你看，她當時能帶你看到的最美的景色。”

    “請你相信，以後會有人願意與你並肩而立，一起克服人生中的種種困難，一起看過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

    七天假期轉眼就過完兩天。

    顧盼不得不將這兩天沒有完成的學習任務，平均分配給剩下的五天時間裏，每天都做題做的天昏地暗。

    10月7號下午，還是不見老顧的人影。到了傍晚時候，顧盼接到了老顧的電話，“小盼啊，我和你褚阿姨覺得這邊景色不錯，想再一路慢悠悠地邊開車邊玩兒幾天，過幾天才能回去，我們都挺好，你不用擔心啊。”

    說完之後，啪嗒就把電話掛了。

    艸……

    親爹親爹。

    片刻之後，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這次是褚開慧打過來的，先是吐槽了老顧兩句，然後關心了一番顧盼這幾天有沒有吃好睡好，需不需要他們快點回去。

    顧盼用笑吟吟的聲音說她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擔心，她和老顧難得出去玩兒一次，在外麵痛痛快快地玩兒就好。

    兩人你來我往地打了一通太極之後，褚開慧在顧盼讓他們在外麵慢慢玩的強烈要求之下，決定兩人再玩幾天再回去。

    套路套路，都是套路！

    顧盼突然覺得，像老顧那樣清純不做作也是好的。

    .

    2007年10月8號，正好是星期一。

    國慶七天假之後開學的第一天，顧盼麵對全校師生的檢討就逃不過去了。

    一大清早，顧盼頂著昨天晚上做題做得太興奮後失眠的黑眼圈起了床，手忙腳亂地跑到學校之後，背著書包直奔操場。

    主席台的麥克風旁，趙牧一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站得精神筆挺，看見顧盼之後，招手讓她過來。

    “這個麥克風你會用嗎？一會兒我在你前麵講話，話筒聲音會調好，等你講話的時候，記得嘴巴不要離話筒太近，否則會有氣流噴到話筒上的噗噗的聲音，不好聽。”

    “不過也別離太遠，那樣聲音太小。話筒最好側著一點，放在嘴角，然後你說話聲音稍大一點，用上胸腹的共鳴，讀出來的聲音是最好聽的。”

    趙牧一微笑著鼓勵顧盼，“不要怕，你先天聲音就是好聽的女中音，一會兒用話筒講話會好聽的。”

    顧盼：……

    隻有你自己是國旗下的講話，我是國旗下的檢討謝謝……

    以及趙姐姐你每次國旗下講話的時候，想的都是怎麽能讓自己的聲音最美最迷人，這件事情校長和老師們知道麽……

    趙牧一每次的國旗下講話，都十分精彩，他講話的時候操場上比校長講話的時候都安靜，女生們都不會講話，偶爾有男生講話，還會被身邊的女生用不悅的眼神瞪過去。

    趙牧一講話結束之後，獲得了熱烈的掌聲，然後就輪到顧盼上台了。

    對於顧盼而言，對著一操場的小蘿卜頭念檢討，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小蘿卜中偶爾站著的一兩顆大蘿卜，也被顧盼忽略掉了。

    顧盼下意識地照著趙牧一的話做了，出聲的效果果然特別好，富有磁性的女中音像是湖水一樣緩緩流淌，偶爾有感情上的起伏，聽起來一點也不乏味。

    一萬字的檢查，念完需要的時間比趙牧一國旗下的講話時間長多了，但是操場上十分安靜，沒有一個人竊竊私語。

    顧盼偶爾念到精彩處，不由自主地加上了一些肢體動作。站在操場上的老師們，頓時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不是犯錯的學生在念檢討，而是一名領導或者總裁正對著自己的員工講話。

    那洪亮的聲音、適宜的節奏、泰然自若的神情……哪裏有一點像是檢討啊？

    顧盼終於念完之後，操場上不知道哪個學生帶頭，啪啪地鼓起了掌，其他同學下意識地跟著一起鼓掌，班主任們連忙低聲喝止。不過掌聲還是稀稀拉拉地響了幾下，才完全消失。

    就在周一的升旗儀式馬上就要結束的時候，突然一陣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就這麽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天氣變得太突然，剛剛還隻是天上飄著幾朵雲朵，沒想到大雨說下就下。

    操場上站著的學生一陣騷亂，主持升旗儀式的老師，連忙接過話筒宣布升旗儀式結束，請各班班主任組織學生有序地回教室，不要發生推搡踩踏。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操場上很多處，同時響起了女生的尖叫聲。

    “快看主席台！”

    “什麽情況？”

    “天哪趙牧一……”

    不明所以的女生們連忙抬頭看向主席台——

    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身姿挺拔的趙牧一，正迅速地脫下自己的校服長袖外套，然後將衣服一甩，像披風一樣披在了顧盼的肩上。

    在操場上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中，趙牧一伸手幫顧盼兜上帽子，溫柔細致地將她露在帽子外的頭發塞進去，以免她的頭發被雨淋濕。

    而此時，距離主席台比較近的前排女生們都看得一清二楚，趙牧一的短短的頭發上，已經掛滿了細細密密的水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