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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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卯時天還未亮透,京師各大衙門三品以上的官員都早早地趕到了午門候朝,如今皇上一天不拉地參加早朝,還讓禮部清點上朝人數,有缺勤的就“著錦衣衛打著來問”。雖然皇上聖明,特地吩咐錦衣衛用柳條做了一個專用鞭子,可被那幫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從被窩裏拽出來,然後象趕毛驢一樣從大街上一直打到午門,臉麵上怎麽也掛不住啊!

    往日候朝的官員都睡眼朦朧,甚至有人還在打哈欠,今日卻不同了,所有的人都三五成群地湊到一起,看著大殿門外兩個六品服飾的武官,興奮不已地議論著。在一片高級官員的緋色官服中,他們的那身藍袍顯得格外惹眼。

    除了逢五逢十的例行大朝之日是全體京官無論品秩都要出席外,平日的早朝也並不是沒有低級官吏參加,不過那都是因有要事奏報朝廷,被六部等各大衙門大小九卿這樣的部堂長官帶來的,還從未有低級武官上殿麵君的先例。有好事者便找帶他們前來的兵部尚書丁大夔打問,這丁大夔卻嘻嘻哈哈打著官腔也不明說,其他大臣看他那掩飾不住的亢奮神情更是疑惑,眾說紛紜,一時也爭執不下。

    不待議論出個究竟,隨著主管各宮殿禮儀、灑掃等差使的直殿監內侍三聲響鞭,太和殿的大門緩緩開啟了,諸位官員魚貫而入,按著班隊站好,那兩名武官因為品秩太低,隻能跪在大殿門外聽候旨意宣召進殿。

    朝臣們都進去之後,他們兩人才稍微輕鬆了一點,年輕的那個武官主動開口自我介紹:“末將登州戚繼光,敢問貴駕?”

    “末將俞大猷,字誌輔。敢問戚將軍台甫?”

    因自己還是候缺官員,俞大猷也隻能這樣通報自己的姓名,戚繼光一聽也就明白了,不再追問他的出處,回答說:“賤字元敬。俞將軍今日上殿麵君所為何事?”

    俞大猷麵露尷尬之色:“說來令戚將軍見笑了,今晨兵部丁部堂著人將末將從會館直接帶到午門,卻連句話也未曾得便與末將說。至於為何如此,末將也不曉得。”

    戚繼光果然笑了一下,低聲說:“末將倒是接翰林院高肅卿高大人書信進京的,卻也是丁部堂今晨著人將末將從官驛直接帶到午門,末將也不曉得所為何事。”

    俞大猷雖然一直在萬裏之外的福建,可進京也有一些時日,已在別的官員閑談之中聽說了翰林院編修高拱於風雲際會之時得蒙皇上垂青,簡拔到禦前任“秘書”,侍從左右,因此也就厚著臉皮說:“高大人為天子近臣,戚將軍既得他舉薦,定能鵬程萬裏。末將願在戚將軍帳前聽令,有得便處,還請照拂則個。”

    武將詮選任用得要兵部說了算,即便是九邊重鎮的三品總兵也沒有那樣的權力,但戚繼光也明白他這個候補千戶是病急亂投醫,便安慰他說:“俞將軍已得丁部堂抬愛,前程更是不可限量,末將還要請俞將軍多多提攜才是。”

    早朝例行奏事次序,應當按照吏戶禮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大小九卿衙門依次排之,今日這個次序卻被打亂,皇上剛說了一句“各衙門有何事要奏?”負責安排奏事的通政司官員就出班稟道:“啟稟皇上,兵部尚書丁大夔有急事上奏。”

    “哦,丁部堂有事請講。”

    兵部排隊最前麵的丁大夔立刻出班,聲言時下北邊不靖,韃靼虜賊南下中原牧馬之心日盛,當加強軍備,鞏固國防,因此兵部奏請朝廷重建京師營團軍,設監軍、正副指揮使等五品文武官職,所需兵員可抽調全國各衛所精銳兵馬雲雲。

    滿朝文武正在錯愕間,就聽到皇上說:“準奏。著內閣依奏擬票,司禮監批紅後明發邸報。具體事宜由兵部擬上條陳,報內閣審閱後施行。”

    夏言等人一起跪了下來,說:“臣遵旨。”

    皇上又問:“組建京師營團軍,監軍、指揮各職尤為重要,兵部可有合適之人能當此大任麽?”

    “回皇上,臣舉薦翰林院編修高拱任京師營團軍監軍,舉薦千戶俞大猷、登州衛指揮僉事戚繼光分任營團軍正副指揮使。”

    莊嚴肅穆的太和殿上頓時響起了極不和諧的“嗡嗡”聲。滿朝文武開始交頭接耳,高拱由正六品編修被一步擢升為正五品監軍,雖說不大符合官製,但任誰都知道他是內閣首輔夏言的得意門生,新近又得到了皇上的賞識,魚躍龍門也在情理之中;隻是兩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外任六品武官得了偌大彩頭,就讓那些朝廷大員摸不著頭腦了。與丁大夔有隙的官員開始懷疑他是否與兩人是鄉誼,或是收受了兩人的賄賂。

    “準奏!”皇上喊了一聲,壓過了朝臣的議論聲:“著兵部會同吏部行文報內閣擬票。他二人可曾在京師麽?”

    “回皇上,正在京師,時下正在殿外候旨。”

    君臣早就商量好的事情,隻不過在滿朝文武麵前演了一出戲而已,因此還未等兩個此刻還是默默無聞的小軍官說太多相互提攜多多關照之類沒有原則的官場客氣話,就聽到大殿內傳來內侍的聲音:“傳俞大猷、戚繼光上殿。”

    兩人起身整整官袍,低著頭走進大殿,穿過朝臣班隊,來到了禦階下,行三跪九叩的覲見大禮:“候任千戶六品武官俞大猷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登州衛指揮僉事六品武官戚繼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位將軍都是虎背熊腰,一身英武之氣,倒讓滿朝文武暗自點頭。

    朱厚熜笑著說:“俞將軍、戚將軍,李閣老、丁部堂向朝廷舉薦你等,朕深感欣慰。時下北邊不靖,倭患頻頻,正需要你等這般忠勇之士報效家國,你等要體念聖恩,好生辦差,不負朕的厚望。”

    盡管還不知道自己得了個什麽缺,俞大猷聞言卻是渾身一震——這個聲音怎麽如此熟悉!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頭,看見昨日那位豪爽仗義的“王上白”正坐在禦座上,微笑著衝他點頭,一下子全明白了,重重的一個頭磕了下去:“臣俞大猷叩謝天恩!”

    戚繼光也不知道自己將調任何職,但君有賜,臣不敢辭,也趕緊跟著俞大猷一起叩頭謝恩。

    朱厚熜點點頭:“好,你等退下吧。”

    躬身退出大殿,高拱也跟了出來:“俞將軍、戚將軍,皇上命你們暫且候在這裏,待早朝散了,由下官帶你們進宮麵聖。”

    兩人越發驚詫,戚繼光衝高拱一抱拳:“高大人,末將鬥膽問一句,高大人可知皇上委任我等何職?”

    “哦?”高拱一愣,隨即笑道:“你等方才在大殿外候著,未曾聽到朝堂奏對,兵部丁部堂建議朝廷抽調各衛所精銳組建營團軍一事皇上已經準奏,並同意兵部提議,由俞將軍為正五品指揮使,元敬兄你為從五品指揮副使……”

    “啊!”兩人渾身一顫,差點栽倒在地上。戚繼光還未及弱冠之年,俞大猷更是一個賦閑候補的千戶,卻一下子都從六品擢升為五品,竟然比各衛指揮還高出一級,而且還出任這等重要的職務,做夢也想不到的幸運居然落到自家頭上,怎能不讓他們驚喜交加,當場就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拱以為兩人不信,便解釋說:“兩位將軍想必也是曉得,依我朝規製,官員任免之權在吏部,此事還須經吏部擬文報內閣審批,由吏部下官牒任命,故皇上也未與兩位將軍明說。不過兩位將軍不必擔心,兵部有詮選舉薦之權,皇上在兵部奏對之時對兩位將軍也頗多讚許,行文吏部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衝高拱抱拳,說:“高大人……”

    “日後下官便要與兩位將軍在一個鍋裏用馬勺撈飯吃了,這‘高大人’之稱就此改過吧。”高拱拱手作揖回禮,說:“若兩位將軍不嫌下官酸腐,就叫一聲‘肅卿’如何?”

    戚繼光跟高拱畢竟要熟一些,當即就改了稱呼:“肅卿兄此話怎講?”

    高拱自得地一笑,嘴上卻說:“皇上責備愚兄書生氣十足,行事也多浮躁,令愚兄任營團監軍一職,也是五品,還特意囑咐愚兄跟著兩位將軍好生曆練。”

    俞大猷知道高拱的來頭著實不小,也知道他與戚繼光頗有交情,為了日後好相處好共事,搶先說道:“高大人不嫌武人粗魯不文,末將就學戚將軍,腆顏叫一聲‘肅卿兄’,還請肅卿兄莫要見怪。日後末將定當唯肅卿兄馬首是瞻。”

    高拱雖然跟他不熟,但也是個性情中人,拉著他的手說:“誌輔兄客氣了,你我日後就是同僚,齊心協力共赴皇命才是。對了,元敬兄,還記得愚兄對你提說過的京城豬頭肉做得最地道的熏風閣麽?今日晚間由愚兄做東,恭賀兩位將軍膺此大任!”

    俞大猷向戚繼光遞個眼色,戚繼光立刻會過意來,忙說:“粗魯武人怎敢當肅卿兄你如此厚愛,該當是誌輔兄與小弟謝你肅卿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