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銀子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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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京師營團軍的三位主將:監軍高拱、指揮使俞大猷和副指揮使戚繼光簇擁著一個麵白無須的官員從京城最大的酒家——淮揚酒肆中走了出來。

    那個人頭上的烏紗帽沒有帽翅,百姓看著是官,但官場上的人一看便知是宮裏的人;再看他身穿鬥牛補服,腰懸牙牌,更知道他是宮裏二十四衙門坐堂掌印的從四品內官貴宦。

    跟那個太監一樣,高拱也喝的滿臉通紅,此刻他正拉著那個太監的手說:“劉公公,下官之事就拜托了。”

    “好說好說,你高大人是天子近臣,又是夏老先生(注:太監通常尊稱內閣學士為老先生。)的……呃……”那個太監打了個嗝,說:“哦,夏老先生的門生,咱家平日裏要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你今日既然這麽給麵子請咱家吃酒,咱家也得識抬舉不是?”

    高拱被他嘴裏噴出來的那股令人作嘔的酒肉氣逼得胃裏一陣翻騰,表麵上卻不敢表露出分毫,還在陪著笑臉說:“那下官明日就派人到貴衙門去……”

    那個太監剛才話說的那樣好聽,此刻見他逼問上來,卻又改口說:“別急啊!凡事也得有個規矩不是?你高大人也曉得,兵杖局不是咱家自個開的,這麽大的事兒私自做主,咱家也沒有那麽大的膽子,總得寬限咱家些許時日,容咱家稟報了司禮監,請得他們的恩準才行啊!”

    聽他的話才知道,此人便是內廷兵杖局管事牌子劉用。

    俞大猷趕緊問:“那還需要等多少時日?”

    “那就不好說了,司禮監那些公公都忙,少說也得半個月一個月吧!”

    戚繼光鐵青著臉說:“我營團軍奉上諭組建神機營,時下軍士已編練齊備,所缺軍器卻遲遲得不到補充,誤了皇命,這個罪誰來擔!”

    也難怪戚繼光憋氣,一個月前皇上視察京師營團軍,命令他們效法成祖年間舊製,將分散各哨各隊的火銃手集結起來編練成軍,還賜給了他們一種皇上名之曰“線形隊列”的陣法。

    線形隊列是將軍中常用的雁翔陣稍做改進,其關鍵所在不過是將士卒分為三排,一排裝銃,一排進銃,一排放銃,第一排發射完畢後,退至第三排裝銃,第二排進至第一排位置放銃,如此輪流發射,以彌補火銃發射速度較慢的缺點。士卒操練嫻熟訓練之後,射速比之最優秀的弓箭營也不遑多讓,令俞大猷和戚繼光等人無不欽佩皇上的睿智。

    三萬營團軍滿打滿算隻有一千餘名火銃手,皇上很不滿意,責令他們定要在一月之內將其擴編到三千人。缺人好說,見識過神機營火銃隊操練的士卒都想加入,挑兩千名精壯士卒補充入神機營隻是半天的功夫,但所缺的近兩千支火銃卻讓京師營團軍三位主將一籌莫展了。

    高拱象以前那樣去找兵工總署,誰曾想兵工總署卻說時下正在遵著皇命,加緊生產一種叫“燧發槍”的新式火銃,這種火銃剛剛定型,所需要各種部件生產組裝的速度很慢,還不能提供給他們。

    皇上不習軍旅之事,動輒又有這樣那樣的念頭,至於影響不影響軍隊的日常所需裝備的提供他卻不知道,但是皇命難違,底下的人也隻能照辦。高拱也沒有辦法,好說歹說才求著兵工總署將火器局庫存的一千五百支火銃盡數撥給了京師營團軍。

    即便如此,神機營還是有近五百名士卒沒有裝備。不得已之下,高拱將主意打到了內廷兵杖局,他們掌造內廷及禦林軍的軍器,其下也有一個火器廠能生產火銃。

    呈文報上之後,馬上就得了皇上的禦批:“著兵杖局從速辦理。”高拱興衝衝地拿著批文去找兵杖局管事牌子劉用,劉用也沒說不給,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這一推就過了半個月。神機營裝備不足,隻能輪班操練,將京師營團軍三位主將氣的夠戧。

    還是俞大猷機靈,對高拱和戚繼光說:“那個天殺的閹奴怕是要孝敬吧?”

    高拱在京師待了幾年,對於一起子閹寺貪婪索賄的行跡早有耳聞,想想覺得俞大猷言之有理。按他往日的脾氣,早就一本奏疏遞了上去,但一因事涉宮裏,二來最近朝局不穩,內閣首輔夏言也被鬧得焦頭爛額,他不好再生事端給恩師添麻煩,便接受了俞大猷的建議,於今日在淮揚酒肆請劉用吃酒。席間三人輪番給劉用敬酒,說盡了好話,劉用那廝著實可惡,臨走也沒給他們說個準話,還是打著官腔,有意拖延,這才惹得年輕氣盛的戚繼光動了怒氣。

    劉用從黃錦那裏聽說了主子就是在這淮揚酒肆中,與俞大猷君臣風雲際會,因憐其是個難得的將才,一步將其由從六品的候補千戶擢升為正五品的京師營團軍指揮使,因此他對俞大猷還有幾分客氣。但對於戚繼光這個莫名其妙地從登州衛指揮僉事任上突然被提拔起來的青年將軍就沒有那麽客氣了,當場把臉拉了下來:“這是你們的事,與咱家有何相幹?總不成你戚繼光還想讓咱家為你擔罪麽?”

    戚繼光怒不可遏地張口剛要說什麽,高拱一道淩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俞大猷也偷偷地扯了他一把,隻好把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到了肚子裏。

    劉用斜著眼睛瞥著他說:“咱家告訴你,你戚繼光是從外頭來的,不曉得京裏的規矩,宮裏更不比別處,規矩大著呢!旁的不說,你也是不時便能奉旨進宮的人,可曉得什麽叫‘路票’麽?”

    戚繼光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提這個,轉頭看看高拱和俞大猷,兩人也是懵懵懂懂,一臉迷惘的樣子。

    見他答不上來,劉用很得意地笑了:“看看,不曉得了吧,咱家就教你一教,省得日後被人害了好不曉得到哪裏哭去!”

    劉用洋洋得意地給三人解釋說,大內戒備森嚴,前前後後幾百道門,每道門都有禁軍把守,還有守門官。被皇上召見的官員路過此門,縱是三公九卿也要給這些替皇上守門的內侍送上一份銀子,叫做“路票”。路票多少不論,但總要送,這便是規矩。若是不送,守門官就會把他攔住百般刁難,誤了覲見的時間會被懲處;若是再遇到陰損心黑的主兒,故意指錯路,誤闖到妃嬪所居住的禁宮,那可就是犯了天條,要受大辟之刑……

    他這番話的意思誰都能明白:宮裏的人規矩大,最關鍵的一條就是:沒有銀子開路,一切免開尊口!

    高拱是天子近臣,也算是半個宮裏的人,見他說的這麽放肆直白,心裏十分氣惱,正要翻臉,卻見俞大猷一把拉住劉用的手,陪著笑臉說:“劉公公教訓的是,我等都是軍中野漢,又是初到京師不久,不曉得宮裏的規矩,還請劉公公擔待一二。”

    劉用感到俞大猷給他手裏塞了一張紙,也不避身邊還有旁人,張開手,見是一張二百兩銀子的銀票,撇了撇嘴。俞大猷忙說:“高大人、戚將軍和末將都是窮官,好不容易才湊了這點銀子孝敬劉公公,劉公公莫要嫌少。前日操練之時,弟兄們獵了隻大蟲,因沒有多動刀子,那毛皮倒也完整,劉公公若是看得上眼,末將改日就給劉公公送到府上去。”

    劉用也知道眼前這三個人都窮的叮當響,而且來頭也都不小,也不好過於盤剝壓榨他們,免得將他們逼急了撕破臉皮跟他鬧將起來,鬧到皇上或是呂公公那裏去恐怕自己也吃罪不起,便勉強將那張銀票塞進袍袖之中,說:“可不是咱家貪你們這點銀子。論說這點銀子打發叫花子也不夠,隻是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咱家手下那幫奴婢都吃慣了孝敬,若不給他們點甜頭,你們的事情我想幫也不好開口。畢竟兵杖局是宮裏的衙門,照例隻為內廷及禦林軍掌造兵器,其他的便不是咱家的職分,咱家也不好強逼著讓他們給你們做事啊!”

    “是是是,劉公公說的是。”俞大猷說:“拜托劉公公給貴衙門那些公公說一聲,就說高大人、戚將軍和末將都念著各位公公的好,日後少不得還要請各位公公吃酒。”

    劉用見他越發謙恭的樣子,心裏很受用,便不再計較銀子的多少,說:“俞將軍也是個爽快人,咱家就交你這個朋友了。唉,咱家曉得你們當差也不容易,誤了皇命,一輩子的前程就搭進去了,咱家心裏也不忍啊!這樣吧,你明日就派人來兵杖局!”

    俞大猷欣喜若狂,趕緊抱拳行禮,說:“多謝劉公公。”

    “那虎鞭還沒有送人吧?”劉用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地說:“若是還在,也給咱家送去。”

    俞大猷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忙說:“是是是,末將明日就親自給劉公公送到府上。旁的不敢說,日後劉公公想吃個野味,隻管開口,窮丘八也隻有這點心思孝敬劉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