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龍體違和(解禁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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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東暖閣,黃錦惶恐不安地悄聲說:“幹爹,兒子謝幹爹栽培。可兒子……兒子真不是那塊料啊……”
“傻孩子,”呂芳溫情地看著黃錦,說:“俗話說,人望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做了我們這樣的人,雖說不能象外麵那些朝臣們一樣一心想要步步高升,文官都想著入閣拜相,武將都盼著封侯拜公,可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在乾清宮裏侍奉灑掃,總要想著多給主子分點憂。眼下正是個好機會,抬舉你進了司禮監,也不枉費你叫了我十幾年的幹爹。說起來,早在兩年前,幹爹重回司禮監之時就有了這樣的心思,可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伺候主子,才讓你繼續在主子身邊伺候,如今幹爹自己回來伺候主子,正好圓了幹爹的一個願心。”
“可如今幹爹不在司禮監掌纂兒,兒子生怕幹不好主子交給的差使,對不起主子的恩德,也對不起幹爹的栽培……”
呂芳鼓勵他說:“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在司禮監當差的,你雖書讀得少,但為人老實,不貪權不愛錢,對主子又忠心,幹爹相信你能幹得好這個差事。你慢慢學著去做,吃不準的事情還有幹爹在,幹爹頭上還有主子。隻要一心想著主子,遵著主子的吩咐去做,就不會出大岔子。”
黃錦腆著臉說:“幹爹知道兒子是個笨人,還請幹爹多多點撥兒子。”
“有些話幹爹一時也不曉得該怎麽跟你說……”呂芳沉吟著說:“你且記著,如今司禮監隻你和陳洪兩人,印由陳洪掌,你隻是個秉筆,外麵內閣呈上的票擬該批紅的一律由他去批,他讓你看你就看,不讓你看你就什麽也不要看;他推給你的,你要先請示了主子再做處置,不怕主子罵你瑣碎,且不可自作主張。”
想了想,呂芳又說:“主子讓你提督東廠,是看你為人老實淳厚,你且要約束好鎮撫司、提刑司那幫奴才不要惹事生非,給主子添亂。尤其是鎮撫司,十三太保昨夜死傷甚多,想必他們心中怨氣很大,你可先找楊大太保說說,他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讓他給弟兄們都打聲招呼,外麵那些朝臣也不全是逆黨,不要不問青紅皂白就胡亂抓人。時下內憂外患頻仍,最要緊的便是安定人心,穩定朝局,隻要沒人和主子過不去,想亂了主子的江山社稷,政清人和還是要的嘛。”
“幹爹說的這些兒子都明白,可主子如今把追查逆黨之事交給了陳洪,兒子且不好插手,說起來這提督東廠的差事兒子不過頂個名而已。”
聽出黃錦話語之中有壓抑不住的怨氣,呂芳嗬斥他說:“蠢才!他是掌印,又奉了主子萬歲爺的旨,一切自然要聽憑他的差遣,你平日也要多尊著他一點。但他的差事歸他的差事,你卻要管著平日裏廠衛的差事,他無論做什麽你也不能瞞著主子,有什麽緊要的事兒要趕緊奏報主子。”
黃錦疑惑不解地問:“這是為何?”
呂芳慨歎一聲:“還是不開竅啊!皇帝此時震怒之下下令窮追逆黨,難保日後不後悔;且興大獄必種仇恨,此埋禍之道且由著陳洪去做,你鬥不過外麵的那些朝臣的,老老實實幹好自己份內的差事就是了。”
黃錦似有所思地眨巴著眼睛,說:“兒子明白了,兒子絕不給主子萬歲爺和幹爹惹事。”
“這樣便好。還有,打從成祖爺設立東廠起就定下了規矩,廠衛日有日報,月有月報,你每日都要細細地看,也要呈給主子看,外麵那些朝臣有什麽異常舉動更要即刻奏報主子,且不可耽擱。朝局動蕩之時,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且不敢麻痹大意,莫要象幹爹一樣給主子惹出天大的禍事來。”呂芳忍不住又哽咽了:“幹爹對不起主子,真想一死謝罪……”
“是,兒子記住了。”黃錦連忙安慰他說:“幹爹也不必過於傷心,你能回到主子身邊當差,主子也是滿心歡喜呢。”
聽黃錦這麽一說,呂芳想起來主子方才的異常舉動,忙悄聲問黃錦:“主子萬歲爺可是龍體欠安?”
黃錦怔怔地說:“沒有啊。”
“方才不到一個時辰,主子竟喝了五六碗茶,這是怎麽回事?”
“哦,幹爹說的是這個……”黃錦想了想說:“說起來兒子也覺得有些奇怪,早朝之前主子就一直嚷嚷著口渴,不住地喚奴婢倒茶添水,下了早朝之後又是如此。今兒大半天的工夫,主子怕是已經喝了……喝了……”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到底喝了多少,隻好說:“銅壺裏的水奴婢已添了三次了。”
呂芳當即就急了:“你個蠢東西莫非不知道‘水多傷腎’的道理,竟還說主子龍體無恙!差使當到這個份上,真該押你到提刑司賞二十大板!”說著他撇下黃錦又跪在了東暖閣的門外:“奴婢呂芳求見主子萬歲爺。”
“進來!”
呂芳進來之後就跪了下來:“奴婢鬥膽請問主子,可感到龍體不適?”
正在喝茶的朱厚熜一愣,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冷冷地問道:“你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見主子又犯了疑心,呂芳忙解釋說:“奴婢是看主子不停地喝水,擔心龍體違和……”
朱厚熜厲聲打斷了他的話:“喝水怎麽啦?朕覺得口渴,自然要喝水,莫非連這個你呂公公都要管嗎?朕告訴你,朕沒有病!”
“主子!”呂芳重重地磕下頭去:“仁君天壽,奴婢也知道主子是神仙,當然百病難侵。但外感六淫,內傷七情,隻要吃五穀,便是大羅天仙也難免生病。奴婢懇請主子召太醫來給主子施醫診治……”
朱厚熜見他如此動情,知道他是關心自己,但仍語氣生硬地說:“朕都說了沒有病,你怎麽還這麽羅嗦?有這工夫,到太醫院去找太醫給你開幾副治跌打損傷的藥治治你的內傷,再討兩張膏藥把你臉上那淤腫趁早給朕消了。哼,堂堂大明內相,頂著那張傷痕累累的臉位列朝堂,朕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呂芳哽咽著說:“奴婢謝主子掛念。但奴婢怎樣都無甚打緊,主子是萬乘之君,聖體安康是蒼生社稷之福;聖躬違和,天下百官萬民莫不提心吊膽。俗話說,水多傷腎,主子且不可掉以輕心,還是召太醫來為主子請脈吧!”
“你糊塗!”朱厚熜又煩躁起來,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然後才說:“就在昨晚,你還對朕說時下朝局不穩,社稷堪憂,我大明再經不起折騰了,現在又說要讓太醫來給朕治病,若是消息傳了出去,難免有人會妄加猜測,你想讓你主子的江山亂成一鍋粥嗎?”
“是是是,主子一人之病,牽動百官萬民之心,奴婢愚鈍,不能體念聖心之遠慮。可主子也得將息龍體,以慰天下蒼生之念。”呂芳試探著說:“奴婢去太醫院討藥之時,可否問問他們究竟是何原因,該如何調理?”
朱厚熜見呂芳表麵唯唯諾諾,卻還是糾纏這個問題不放,便沒好氣地說:“隨你吧!那麽多的事情你都自己做主了,這麽小的事情卻還要來問朕,羅嗦!”
盡管主子語氣不善,但畢竟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呂芳心裏一陣高興,又繼續試探道:“醫家診治講究望聞問切,奴婢的長輩遠在異鄉,望聞切自然是談不上了,隻是這問,卻是再不能少了,否則縱是華佗在世也是無能為力,太醫院的那些太醫更要當是奴婢在戲謔他們了……”
見呂芳想的如此周到,朱厚熜也沒有理由再發脾氣,便將語氣緩和了下來,說:“朕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昨晚看著宮裏驟然燃起的衝天大火,隻覺得胸中十分煩悶焦灼,然後便覺得渾身悶熱不適,口中也十分幹渴,總想著要喝水。”接著又說:“或許是朕這段時日憂心過重,致使內火上升,也不妨事的,不要小題大做。”
呂芳匆匆趕到太醫院,把“咱家遠方叔祖來信告知”的症狀一說,太醫院的掌院醫正百思不得其解,忙召集所有的當值太醫集體參詳會診,可眾人對這種怪疾都是聞所未聞,究竟是何原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何施以針石診治更是束手無策。幾十名太醫麵紅耳赤地爭執了半日,翻遍了《黃帝內經》、《千金方》諸多醫書,最後也隻能按著大多數人“冬日邪氣升,正氣降,陰陽不調導致虛火高灼”的說法,開了一張扶正固本的方子,精挑細選配了好幾劑藥,並請呂芳作書於其叔祖,囑其日常飲食清淡為宜,平日多食瓜果菜蔬,切忌焦慮動怒雲雲。
呂芳稱謝之後就要離去,太醫院的掌院醫正拉住他,說看他氣色不好且麵帶傷痕,要為他請脈療傷,一搭脈象大驚失色,連忙又為他開方子抓藥,忙了半日才算作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