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兵敗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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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就在朱厚熜為明軍軍糧發愁的同時,韃靼軍營之中也為此陷入了恐慌之中。
誠如嚴嵩所言,大明富有四海,曆來京師所需糧食都是由江南財賦重地供給。自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起,每年江南諸省的糧米科稅都是分春秋兩季解送京師,隻在今年春季,就已通過京杭大運河將上年所征秋賦一百多萬石糧米送抵京師。在韃靼攻陷通州阻斷漕運之前,戶部又緊急征調了山東、河南、江浙等省當年夏賦近五十萬石入京做軍儲,朝廷如今手上掌握的存糧有上百萬石,足夠京城數百萬軍民一月之用,說起來朱厚熜為軍糧發愁隻是遠慮而已。
韃靼麵臨的困境卻是不折不扣的近憂,往常屢次犯境,他們都能靠剽掠補充軍需,但今次舉全族之力大舉入侵,明朝卻采用了聞所未聞的“堅壁清野”之法,將京畿百姓要麽遷入內城,要麽動員舉家遷徙內地,令他們再也無法以戰養戰。二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所需糧秣都是不小的一筆開銷,隻能依靠仇鸞麾下那五千大同軍驅趕著沿途擄掠的數萬百姓四處搜山,募集糧草,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車薪。與明軍在北京城下僵持近月,大軍攜帶的牛羊及沿途剽掠到的糧食已快告罄,戰事卻仍是毫無進展,令酋首俺答十分焦慮。
令俺答心煩意亂的還不止於此,,與明朝全**民同仇敵愾,共禦外侮所不同的是,韃靼分裂日久,各部之間多年相互攻殺不休,俺答鼓動各部南下入侵明廷,許以剽掠到的戰利品盡歸各部所得,才於倉促間糾合起二十萬大軍,隻是暫時歸於俺答統領。一部分部族首領見如今戰事不順,既得不到先前俺答允諾的金銀珠玉子女牲畜,又擔心俺答部借此機會削弱吞並自己部族,便紛紛起了撤軍之心;另一部分年青少壯的部族首領卻一心要開疆拓土,恢複成吉思汗的榮光,自然不願意就此罷兵回草原。兩派終日在俺答的帥帳之中爭吵不休,說到激動之處幾乎要拔出刀子拚個你死我活,俺答好說歹說才製止了自家軍中的內訌。
對於俺答這樣稱霸草原的梟雄來說,盡管沒有定下南下牧馬,恢複前元的野心,但就這樣灰溜溜地撤軍是絕不可能的,因此,他強令各部族再堅持一段時間,靜觀戰局變化。
連綿數日的秋雨終於停了,十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整整兩天時間,德勝門、彰儀門明軍大營之中軍旗搖曳,喧囂震天,顯然是軍旅正在頻繁調動,象是有所異動,令韃靼軍上至酋首俺答,下到普通士卒都十分擔心明軍可能仰仗火器之利襲營,全軍隻得嚴加戒備,須臾不敢大意。
到了二十六日,俺答才探知明朝京城之中發生了內亂,德勝門、彰儀門兩處主力京師營團軍和禦林軍均被調入內城平叛,如今迎麵之敵換上了各地勤王之師。對於這些手下敗將,俺答根本沒有放在眼裏,便決定於次日進攻德勝門方向,一舉吃掉當麵守軍,趁著明軍潰敗退出城中之時攻破城門。
嘉靖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沉寂了近半個月的戰線再一次沸騰了。
天剛蒙蒙亮,韃靼便開始清理大營前的鹿砦,填平壕溝;辰時初刻,數以萬計的騎兵湧出大營,分列於左右兩側;接著,大隊的騎兵自正門而出,集結在正麵,看他們擺兵布陣的架勢,似乎又要采取慣常的兩翼突破,向心攻擊的戰法。
相對於韃靼軍的喧囂,駐守德勝門的明軍陣營卻是一片肅然,每一個軍官和士兵都看到,對麵韃靼虜賊黑壓壓的隊列長長伸展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揚起的塵囂遮天蔽日,金鼓陣陣,號角齊鳴,撕雲裂帛之聲如同敲擊在明軍心頭之上,他們的臉色開始發白,握著兵刃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營團軍奉調入城之後,山東備倭軍從五品都指揮同知宋子端被臨時任命為德勝門主將,見到是這種陣勢,情知今日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便躍馬衝到陣前,對全軍將士高聲喊道:“百年基業,千年國運,在此一戰,大明的好兒郎們,殺敵報國,隻在今朝,”
隊伍中響起一陣喊聲:“殺敵報國,隻在今朝,”但每個人都能聽得出來,那陣喊聲顯得有氣無力,顯然心中都充滿了恐懼。
德勝門副將、河南衛所軍統領錢文義大怒,跟著躍出陣前,大聲叱罵道:“你們這幫沒膽的龜孫,韃子再他媽牛逼,前些日子還不是被俞軍門、戚軍門的營團軍和老子手下的弟兄打得屁滾尿流。他們是兩條腿夾一根吊,莫非你們褲襠裏就沒有卵子,”
一直與營團軍並肩作戰的山東備倭軍和河南衛所軍的軍士哄笑起來,那些在前期作戰中傷亡慘重的各省衛所軍盡管還是畏懼於韃子的凶狠,卻也被他的話激起了心底那最後一點男人的血性,不由得將身子又站直了。
宋子端抓住機會,趕緊命令他們排兵布陣。受命掌軍之時,皇上隻給了他四個字的聖諭:“堅決守住”,他便命各軍步卒結成了此前屢試不爽的堅壁陣,堅壁陣的後麵,各軍弓箭營被集中了起來,分成多列縱隊,表情冷峻地彎弓搭箭斜指前方。
剛剛布置停當,韃靼軍就動了起來,但這次卻不是出動兩翼,而是中軍直接衝了出來,顯然要一口吃掉德勝門的明軍。
數萬韃靼騎兵先是緩步小跑,然後一點點的加速,衝到了兩軍陣前的中線之時,已變成了飛馳,萬馬奔湧向前,勢如狂風巨浪,更如燎原疾火,明軍陣營之中頓時又起了一陣騷亂,從軍官到士兵都不由得麵色大變。
宋子端大喊道:“放箭,”
兩軍陣前那奔雷般的馬蹄聲震耳欲聾,他那略微有些發顫的聲音顯得是那樣的微弱,幾不可聞。
但這似乎並沒有造成指揮上的障礙,見到幾萬名騎兵以密集的衝擊隊列卷殺過來,由於緊張更由於害怕,一部分弓箭手已經首先放箭了。接著,其他的弓箭手也跟著一起鬆開了弓弦。此時韃靼騎兵剛剛衝過中線,與本陣相距還有百丈之遙,漫天飛舞的箭矢耗盡了力量,無力地自空中墜落,沒有給韃靼騎兵造成任何傷害。
所有的軍官將佐同時大喊起來:“放箭,”
弓箭手趕緊從箭囊中抽出箭支,這一次,密集的箭雨如同一陣撲麵而來的暴雨,打在了疾馳而來的韃靼騎兵的衝擊隊列,衝在最前麵的幾百名韃靼騎兵應聲栽落下馬。
明軍陣前已經聳立起一排排的盾牌,衝擊中的韃靼騎兵沒有換用輕弓進行對射,而是將身子俯在馬身的一側,結成堅壁陣的明軍步卒隻看見馬頭前那斜指藍天的長刀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反射出糝人的寒光,將眼睛灼得發痛。
被即將到來的死亡激發起了鬥誌,明軍弓箭手不停歇地搭弦彎弓,在短短的一息便射出了三到五支箭矢,這已經是他們所能盡到的最大的努力了,韃靼騎兵的前鋒已經撞到了堅壁陣之上。
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以密集隊列衝擊著明軍的堅壁陣,第一排的士兵和他們的戰馬幾乎同時被盾牌間隙中伸出的那無數支長槍攢刺,慘叫著轟然倒地;但沒有任何停頓,第二排又撞了上來……
受命統領德勝門全軍的宋子端、錢文義也知道,當日能以堅壁陣擋住韃靼騎兵的衝擊,是因為明軍憑借著神龍炮、燧發槍等火器,已經極大地削弱了敵人的攻擊力,更給敵人造成了極大的心理恐慌,實際上明軍步卒的體力根本無法承受得了韃子連人帶馬的衝撞。果然,就在韃靼騎兵第三波的衝擊之後,明軍的堅壁陣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幾百名韃靼騎兵切入了明軍的陣型之中,如同一陣龍卷風一般狂暴地旋轉著,迅速向左右擴散,還不斷地有新的生力軍從這個口子中蜂擁而至。
麵對著凶狠嗜血的韃子,一個驚慌失措的明軍步卒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盾牌,轉身向後方跑去。恐懼的情緒不可遏止地在全軍傳來,幾乎所有的步卒都象炸了鍋一樣,四散逃竄,明軍的陣型頓時崩潰了。
麵色慘白的宋子端心中慨歎一聲,扭頭對錢文義說:“你帶弓箭營撤,我來斷後。”
錢文義剛剛砍翻了兩個率先逃跑的步卒,聞言大怒:“老宋我**,想讓你錢爺當龜孫啊你,”將手中還在滴血的大刀向前一揮:“河南人沒有孬種,都跟老子殺賊去,”
自古山東民風驍悍,好勇鬥狠,有“坑灰未冷山東亂”之稱。見河南衛所軍已全軍出動,山東備倭軍也不甘人後,在宋子端的帶領下,齊聲呐喊一聲,也迎著韃靼騎兵衝了上去。
首先迎上他們的不是韃子,而是前排的潰兵,錢文義怒喝道:“老子操你們這些龜孫的媽,要逃命給老子把路讓開,”
可是,兵敗如山倒,潰軍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在罵些什麽,就已經將河南衛所軍的隊型衝得七零八落,前進的逃跑的糾結在一起,誰也動不了步。緊隨其後的韃靼騎兵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死亡的光芒,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將明軍士兵砍殺。
衝在最前麵的錢文義也顧不了什麽敵軍友軍,一邊不住嘴地罵著,一邊拚命揮動手中的大刀。被他這種瘋狂的舉動嚇住了,潰兵的步伐不由得一滯。
山東備倭軍突然發出一聲大喊:“宋將軍有令,陣前逃跑者,殺無赦,”
錢文義突然回過神來,高聲喊道:“龜孫們,膽敢再後退一步,殺,”
河南衛所軍也同時發出一聲大喊:“龜孫們,膽敢再後退一步,殺,”手中的刀槍毫不猶豫地向前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