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非糧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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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仇鸞來說,僅餘五千的大同軍自然談不上靖難,卻是他賴以在韃靼安身立命的本錢,得知這個消息如同五雷轟頂,頓時如喪考妣地嚎哭起來。最難為他的是,一邊嚎哭,一邊還要偷眼看俺答的臉色,生怕觸怒了這個新主子。不過,他發現俺答呆若木雞地站在帥帳門前,表情凝重如萬年難化的冰山,想必俺答心裏也是十分難受,暗暗鬆了一口氣,哭得更加起勁了。

    也隻有愚蠢如豬的仇鸞才會這樣想。自開戰以來,韃靼全軍陣亡人數已超過了五萬,俺答本部因是主力,傷亡也逾三萬有餘,俺答都沒有放在心上,怎會在乎他那毫無戰力可言的五千叛軍。隻是此事確實令俺答十分頭疼:大同軍全軍覆滅之後,又派誰去為大軍征糧打草。莫非在如今緊張的大戰之時,還要從韃靼精銳之師中分出一部剽掠以資軍用麽。而且,就算分兵去剽掠,明朝京畿各處百姓都已逃離,又能從哪裏搶到糧食牲畜。那支由戚繼光率領的騎兵又能安然任憑自家兵馬征糧打草。

    看著薄霧之中若隱若現的北京城,俺答第一次覺得竟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呆立了一會兒,俺答對身邊戰戰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侍衛說:“傳令各部首領、各位平章來議事。”說完之後,轉身就要進帥帳。

    仇鸞被俺答封為大同王,地位較軍中平章還要高出一大截,聞言趕緊抹幹了眼淚,要跟著俺答一起進去。俺答突然又收住了腳步,轉頭對他說:“大同王愛兵如子,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十分悲痛,且回自己帳中好好歇息,就不必與會了。”

    仇鸞這才意識到,沒了大同軍,自己這個“大同王”在俺答眼中已經一錢不值了,頓時就象是被抽去了脊梁的癩皮狗一樣,癱軟在地上。

    俺答看都懶得再看仇鸞一眼,對侍衛說:“來人,送大同王回去歇息。”說著,轉身進了帥帳。

    果然,大同軍全軍覆滅的消息引起了各部首領和軍中將領的一陣騷亂,先前主張撤軍回大漠的部族酋長們頓時跳了起來,什麽“膽小鬼”、“窩囊廢”之類難聽的話也都說了出來,雖說口口聲聲都在指責仇鸞,但說了不少“我早說過那些連君主都能背叛的人絕不可信”之類含沙射影的話,其中隱含的怨氣分明是衝著起意大舉入侵明廷的俺答來的;而先前主張繼續攻城,滅明複元的少壯派酋長和軍中將領如今都不吭聲了,隻將眼睛盯著俺答,要聽他如何決斷。

    俺答腦子一片混亂,就此撤軍還是不甘心,可眼瞅著軍糧不濟,這仗又該怎麽打下去。

    見俺答任憑帥帳之中吵翻了天還是一言不發,終於有位資格甚老的部族酋長忍不住站了出來:“各位,各位。在這裏吵上三天三夜也吵不出個法子來,照我說,該當與明朝議和,讓他們進貢。”

    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那些主張撤軍回大漠的部族酋長,千裏跋涉到了北京城下,驅趕著兒郎們沒命地廝殺,讓多少本該在蒙古包裏喝茶吃手抓肉,本該在大草原上牧馬放歌的小夥子埋骨他鄉,這些都是為了什麽。還不就是為了俺答給大家夥兒說的大明皇帝老兒的皇宮裏金銀珠玉綢緞棉帛應有盡有,隻要打下了北京城,這些東西都可以搬到自家的帳篷裏去;還有就是明朝有數也數不清的牲畜、奴婢,都可以歸各部族所有嗎。若是能不動刀兵就能得到這些,誰還願意冒著明軍的炮石箭矢去打仗啊。

    吵鬧聲再一次差點掀開了帥帳的頂幕,不過這一次是那些主和派自己吵了起來,,為了進貢的數額,在這個問題上,各部族首領不但充分發揚了民主,還多多少少體現出了蒙古人的仗義、豪爽,每當一個不切合實際的數額被提出來之時,總會有人跳出來反駁,言辭確鑿地說據他了解,明朝一年的賦稅才有多少多少,這樣的數額他們是絕對拿不出來的……

    在貢品的分配比例上,各部族的意見倒是出奇的一致:以出兵多少分配。誰也不敢提不論大小平均分配的建議,,此次進兵,俺答部出動了十五萬人,占總數的四分之三,隻要他們不起獨吞之心,其他部族就算是萬幸了,哪裏還敢打別的主意。

    俺答一邊聽著那些主和派部族酋長的爭執,一邊在心裏冷笑:想得倒是挺美,可是,明朝那個嘉靖皇帝既然在大軍剛剛抵達北京城下之時,便以“你要戰,便作戰”六個字強硬拒絕了自己求和之議,如今兩軍廝殺近月,死傷軍卒無數之後,又怎會同意議和進貢。最現實的最理想的大概也就是答應入貢通市吧。

    想到這裏,俺答輕咳一聲,待眾人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之後,緩緩地說:“各位……”

    東暖閣裏,朱厚熜興奮地問:“這麽說,元敬已經得手了。”

    高拱也是喜不自勝,躬身答道:“回皇上,微臣也認為戚繼光定不辱使命。”

    “真是天佑我大明啊。”朱厚熜感慨地說:“文有高拱,武有俞大猷、戚繼光,你三人可謂擎天之柱,少說可保我大明三十年社稷無憂。”

    高拱嚇了一大跳,趕緊跪下:“微臣當不得皇上如此讚譽……”

    “朕說這話是有點失之過早,不過你也不必如此惶恐,今日當不得,隻要多加曆練,日後也就當得了。”朱厚熜又問:“你可知道元敬可有事。”

    “回皇上,微臣也不知道。”高拱見皇上眼中露出了焦慮的神光,忙又說道:“不過,俞大猷告訴微臣,我營團軍騎營出擊與撤離的時機把握的相當精準,攻如猛虎下山,退若蛟龍入海,指揮如此得當,非戚繼光莫屬。”

    朱厚熜放下心來,笑道:“嗬嗬,你這營團軍監軍雖有自吹自擂之嫌,卻也有吹噓的本錢。說起來,未發一矢,未折一卒,便解了德勝門之危,將十數萬蒙古鐵騎耍得團團轉,元敬已盡得遊擊戰之精髓了。”他意猶未盡地說:“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元敬僅此一役,便可躋身名將之列。可惜啊,這世上真正識貨之人終是不多,日後人們說起今日德勝門下的戰鬥,都會提起宋子端錢文義兩位將軍指揮兵士浴血奮戰的英雄壯舉,沒有幾個人能想到真正扭轉乾坤者,卻是那未發一矢的戚繼光。”

    見皇上主動提起了宋子端錢文義兩人浴血奮戰之事,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高拱找到了機會,忙說:“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朱厚熜微微一笑:“看到城外仗打得那樣慘烈,俞大猷他們坐不住了。”

    “皇上聖明。”高拱說:“今日之戰,我軍折損近兩萬人馬,殺敵不過數千,皆因各省衛所軍操練不足,士氣低迷,導致兵不耐戰,一觸即潰,若非山東備倭軍都指揮同知宋子端與河南勤王軍統領錢文義兩位將軍當機立斷,以督戰隊斬殺近百名潰兵止住全軍頹敗之勢,德勝門防線萬難保全。微臣鬥膽說一句,以這樣的疲敝之師迎戰韃靼虜賊,徒增我軍傷亡而已。”

    見他越說越激動,朱厚熜神色肅穆起來,緩緩地說:“接到今日德勝門之役的戰報,得知兩萬兵馬命喪敵手,朕也著實心痛,他們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兵士啊。朕也知道,各省衛所軍武備廢弛,將不知兵,兵不習戰,的確不是韃靼虜賊那樣虎狼之師的敵手,若是你營團軍還在駐守德勝門,今日縱不得勝,也不至於折損那麽多的人馬。可你營團軍是朕手中唯一一支精銳之師,若是折損於與韃靼虜賊連場廝殺之中,誰來拱衛京師,誰來保護京城之中數百萬百姓。”

    見高拱雖不言聲,卻還是一副心氣難平的樣子,朱厚熜又說:“正是朕今日拒絕你營團軍出城增援時與你說的那樣,此戰關係重大,若敗,我大明國運不在,不但祖宗百七十年的基業葬送於朕的手中,中原百姓更要受蒙古虜賊之殺戮欺淩,是以朕既為大明天子,便是萬民之君父,兵凶國危,朕絕不能逞一時之血勇,釀成危及宗廟社稷,累及天下蒼生之大禍。”

    想起那些殉身國難百死無悔的將士,朱厚熜激動地站了起來,動情地說:“你且放心,那兩萬兵士,連同此次殉難於京城之戰的近十萬兵士,朕不會忘記他們,大明的百姓世世代代都不會忘記他們,他們的浩氣必將長存於天地之間,他們的英靈必將綿延於廟堂之上而千秋萬代不熄。同樣,朕也不會忘記,大明的百姓世世代代也都不會忘記,在國家危難之時,我大明有包括你高拱在內的數十萬熱血男兒奮起殺賊,保家衛國,雖九死而不易其誌,終使膽敢寇犯國門的虜賊有來無回。”

    接著,他又說道:“你且告訴誌輔他們,元敬已殲滅了為韃靼虜賊募集糧草的大同叛軍,韃靼虜賊後援不濟,必不耐久戰,朕料定德勝門之慘戰必不會再重演,讓他們且好生養精蓄銳整頓兵馬,待韃靼虜賊引軍敗退之時銜尾追擊,收此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