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生員罵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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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嚴世蕃這麽說,嚴福立刻想起了方才在那幫軍漢麵前受的窩囊氣,忿忿不平地說:“小的實在氣憤,就出去跟他們交涉,說是老太爺有命,讓他們快快將那幫窮酸書生趕走。可帶隊的那位將爺對小的說,營團軍不歸禮部管,要調兵派差,得先請得高大人或俞將軍的將令也可以……”

    “營團軍也是大明朝的兵馬,不是他高拱俞大猷的私兵。”嚴世蕃冷笑著說:“該死的賊配軍敢情是忘了老太爺還是內閣學士、禮部尚書,竟連老太爺的話也不聽。”

    嚴福說:“還有更氣人的呢。該死的賊配軍還說了,他們隻知道上陣殺敵,不會趕人拿人,還說……還說……”他猶豫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還說那幫窮酸書生喊的話,跟他們想的也差不離,若非穿著這身號衣,他們都想去喊上兩嗓子……”

    嚴世蕃忙問道:“那幫窮酸書生喊得都是些什麽話,”

    本是在撩撥老爺動怒,可老爺真動起怒來也著實駭人,嚴福開始後悔自己多事要引火燒身,忙“撲嗵”一聲跪了下來:“爺……爺饒了小的吧。那些話小的實在……實在不敢說啊。”

    嚴世蕃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爺讓你說就說。”

    “爺可饒了小的啊。”嚴福壓低著聲音,飛快地說了一句,立刻就閉上了嘴。

    鎮撫司的詔獄是京城有名的陰煞之地,莫說是平頭百姓,就算是達官顯貴,也總是能避就避,寧可繞道也不願從這裏經過,長長的一條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車馬,在繁華的京城之中,這裏卻是一塊難得的寂靜之地。但即便如此,嚴福的聲音實在太小,嚴世蕃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便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你敢敷衍爺嗎,大聲說。”

    “是是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嚴福知道躲不過去,隻好咬牙說:“那幫天殺的窮酸書生在府外說些什麽,小的也聽不大真切……”見嚴世蕃的眼睛又瞪了起來,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忙說:“不過,他們一直喊的兩句話,小的倒是聽到了……”

    見他還是吞吞吐吐不肯直說,嚴世蕃怒喝一聲:“喊的是什麽,快照直講來。再不明白回話,立時打死。”

    “是是是,他們在喊……在喊……”嚴福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說:“奸臣無道,喪權辱國……”他似乎被自己剛剛出口的話嚇住了,左右開弓不停地打自己的嘴:“該死,該死。”

    “夠了。”嚴世蕃漲紅了臉,惡狠狠地說:“有這個勁兒,跟我去把那幫窮酸書生通通打死。”說完之後,他疾步走到早已等候多時的轎子,甩開轎簾,鑽了進去。

    嚴福回過神來,趕緊爬起跑了過去:“爺,可要小的先回府糾集府中男丁,”

    大轎之中傳出了嚴世蕃咬牙切齒的聲音:“廢話。一人發一根哨棒,守在府門內,等爺一聲號令,就衝出來給爺往死裏打。記住,不許再為這等事去打擾老太爺。起轎。”

    嚴福趕緊吩咐道:“起轎,起轎。”叫過了一個小廝,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個小廝飛也似的跑了。

    嚴世蕃不住地跺著轎板,怒喝道:“快些走,再敢慢慢吞吞,誤了爺的事,把你們一個一個都打死。”四名壯漢趕緊抬著轎子,幾乎是跑了起來。

    可能是因為大轎之中不時傳來嚴世蕃憤恨的聲音:“把你們一個一個都殺了。把你們一個一個都殺了。”令轎夫不寒而栗,尋常要近一個時辰才能走完的路程,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陣陣喊聲穿透厚厚的暖轎帷幔灌入嚴世蕃的耳朵裏,正是那令他怒不可遏的“奸臣無道,喪權辱國”。

    聲音越來越近了,可轎子卻停了下來。

    嚴世蕃怒喝道:“狗奴才,為何停了,”

    嚴福趕緊上前,氣喘籲籲地說:“爺,人太多,轎子進不去……”

    嚴世蕃掀開轎簾探頭望去,原來已經到了自家的巷口,不過道路早就被一幫看熱鬧的閑漢堵得嚴嚴實實。他當即大罵道:“殺不盡的賊囚徒,敢擋爺的道,仔細爺把你們全打死。”

    嚴福也裝腔作勢地喊道:“老爺回府,閑雜人等散了,都散了。”

    嚴嵩久為京官,嚴世蕃自幼就住在這裏,出仕之前也算是京城有名的惡少,為官之後更是囂張跋扈,隨著父親的官位權勢不斷上升,他原本就暴躁的脾氣也越來越大,動輒喊打喊殺,要不就是一條繩子綁了徑直送到順天府衙吃板子,那些看熱鬧的人也著實怕他,趕緊向兩邊閃開,讓出寬寬的一條道。轎子繼續動了起來,有人歪過頭去,衝著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低聲罵道:“看你個**種子還能猖狂到幾時。那幫太學士連戶部關侍郎大老爺的官轎都敢砸,還能放過你這**種子。”

    到了家門口,嚴世蕃摔開簾子,走下轎,果然看見有百十來個方巾儒服的國子監監生簇擁在嚴府門口,一個人正站在桌子上聲淚俱下地說著什麽,周圍鬧哄哄的也聽不真切,隻聽到下麵的監生們不時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奸臣無道,喪權辱國”。一隊穿著營團軍號衣的兵士排成人牆站在嚴府外牆之下,卻都嘻笑著象是在看戲。那個帶隊的軍官騎在馬上,也笑個不停。

    嚴世蕃怒火中燒,正要出聲喝罵,卻突然又冷靜了下來:既然高拱已經知道此事,也派了人來彈壓,卻任憑那些窮酸書生鬧個不停,他這個署理五城兵馬司的巡城禦史,還有那個九門提督俞大猷就難辭其咎,自己不妨把戲做足了再將事情鬧大,鬧到禦前,皇上自然也不好袒護他們。想到這裏,他不管那些高呼口號的國子監監生,朝著那位騎在馬上的軍官走去。

    嚴世蕃剛剛赦出詔獄,既沒有穿官服,也沒有修須淨麵,胡子拉碴一副落魄的模樣,比街上看熱鬧的閑漢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個兵士看著他走近,喝道:“這位老哥,看熱鬧且遠些個,不要為難我們兄弟。”

    嚴世蕃氣苦,也不理他,徑直走到那位軍官麵前,拱手作揖:“請問將軍高姓大名,”

    那位軍官客氣地抱拳回禮:“營團軍,曹聞道。”

    嚴世蕃又拱手,道:“哦,原來是營團軍中軍統領曹將軍。久仰久仰。”

    “你是……”

    “在下嚴世蕃。”

    “哦,原來是嚴大人。”曹聞道斜著眼睛看了嚴世蕃一眼,這才抱拳施禮:“末將見過嚴大人。”

    論兩人品秩,嚴世蕃比曹聞道隻高不低,何況國朝“以文統武”,二、三品的總兵官見了四、五品的知府也要行禮如儀,可這個曹聞道雖說勉強行了個禮,卻不下馬,輕慢之意表露無遺。嚴世蕃更是惱怒,便說:“曹將軍為何帶兵到此,”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就把曹聞道的怒火點燃了,他因為朝廷與韃靼議和之事在軍營中吵鬧不休,俞大猷關了他整整三日的禁閉,之後就一腳把他踢到了高拱手下。盡管他知道俞將軍怕他衝動之下擅自帶兵出城追擊韃靼,但讓他一個統兵大將帶著手下弟兄幹那巡街緝盜的活計,簡直是對他的一種侮辱,究其根源,還是那奸臣嚴嵩怯敵畏戰,竄唆著皇上跟韃靼議和,狗奸臣的兒子卻還不識趣,竟問爺爺為何而來。他當即板著臉說:“貴府家人告到我們高大人那裏,說是有一幫國子監的監生在這裏罵奸臣,高大人就命末將帶人來看看。”

    “那曹將軍為何不把他們都驅散了,卻任由他們在此喧鬧,”

    曹聞道嗬嗬一笑:“他們又未曾指名道姓,末將也不知道他們罵的奸臣是不是嚴閣老或是嚴大人。若是嚴大人確定他們罵得是嚴閣老或是嚴大人,末將這就著人把他們都驅散了。”

    這個天殺的賊配軍還想跟我玩口舌之爭。嚴世蕃強壓著怒火問道:“既然曹將軍不知他們罵的是何人,為何卻要圍了我家,”

    曹聞道一臉無辜的表情:“這裏聚了這麽多人,嚴閣老府邸又在此,末將恐有人不利於嚴閣老,自然要帶兵保護。”

    這個天殺的賊配軍竟能把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而又滴水不漏,想必是高拱那個惡賊授意的。嚴世蕃冷笑一聲:“家父不勞曹將軍保護,請收隊回營,省得讓人以為你們是來拿嚴閣老抑或下官的。”

    “這可使不得,”曹聞道說:“末將前來,是奉了我家高大人之命,要收隊回營,也要高大人下令才行。我營團軍軍規甚嚴,還請嚴大人見諒,”

    見曹聞道軟硬不吃,嚴世蕃更加認定他是受了高拱指使,存心來看他嚴家的笑話,出他嚴家的醜,也不再與他多說什麽,轉身走向了那幫正在高呼“奸臣無道,喪權辱國”的國子監監生,大喊一聲:“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國子監的監生們停止了喧鬧,有人開口問道:“敢問貴駕,”

    嚴世蕃冷笑道:“連我是何人都不知,卻敢圍了我的家,本官是大理寺右丞嚴世蕃,”

    霎時間,全場都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