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軍令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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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北京過於靠近北方邊境,時刻受到蒙古諸部的威脅,自從明成祖朱棣遷都於此,絕大多數時候,京城一直駐紮著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兵馬,拱衛京畿,策應邊鎮,為此修建了大量的兵營,營團軍所駐紮的京師北大營便是其中之一,營中最大的軍校場足以容納數萬兵馬同時操練,往來馳騁。皇上檢閱六軍及軍事操演就安排在這裏。
為了迎接皇上的檢閱,五萬營團軍子時便起身集合,整理軍容,將鎧甲兵器擦拭得鋥亮,從拂曉時分起,就源源不斷地開進軍校場,在各營、隊、哨官的帶領下,在事先劃定的區域站定了,早飯也隻是每人發了幾個饅頭,就著葫蘆裏的冷水三口兩口地塞下。
沒有人對此發出任何的抱怨,,親眼見到頂禮膜拜的萬民君父,是終生難得的一大殊榮,尤其是那些新近招募從征的士卒,更是激動得無以複加,不顧隊官哨長粗魯的叱罵,拉著那些參加過北京保衛戰,因而也得以目睹天顏的老兵一遍又一遍地問:“皇上的武弁服真的鑲滿了寶石嗎,”那些平日裏在他們這些新兵蛋子麵前牛皮烘烘的老兵很是得意,也就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回答同樣的問題,哪怕他們當日隻是遠遠地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也總是用不容置疑的堅定語氣給予肯定的回答,然後,與新兵一起,緊緊地盯著那還是空無一人的閱武廳,眼中隱約閃爍的淚花在清晨第一抹朝霞的映照下,顯得是那麽的晶瑩閃亮……
由於是京軍大營,高高矗立在校場中的那座寬敞宏大的閱武廳,本來就是按天子閱兵的規製,麵南背北而建。不過,自從建成之日起,那上麵似乎隻站過明成祖永樂皇帝和明武宗正德皇帝,其他更多的時候,是代天子檢閱六軍的親王勳臣。今日,它又要迎來真正的主人了,因此,早就被米分飾一新,當中擺上了一張鋪著虎皮的盤龍交椅,地上還鋪著嶄新的、厚厚的毛氈。廳前的空地上,高高飄揚著按天子儀仗樹起的九麵龍旗。
閱武廳外的左側,矗立著一座高高的將台,一根直指雲天的巨型旗杆頂上,迎著晨風獵獵地飄舞著一麵“帥”字大旗。閱武廳和將台的周圍,站著一排排軍校,一個個頂盔貫甲,嚴陣以待。這些人是營團軍中隊官以上的軍官,負責保衛前來閱兵的皇上的安全。不過,按朝廷規製,他們也不能接近閱武廳三丈之內,任何企圖靠近之人都將被隨行護駕的錦衣衛和禦林軍格殺勿論。
當初升的朝陽給如雲的旌旗和如林的刀槍抹上一層金黃的顏色的時候,標誌著天家威嚴的金瓜斧鉞、明黃羅傘組成的儀仗終於出現在了校場門口,隊伍騷動了起來,每個人都伸長脖子,盡力張望著,引來了營、隊、哨官們刻意壓低嗓子的嗬斥:“跪下,都跪下。誰敢抬頭褻瀆聖顏,軍法從事。”
所有士卒都遺憾地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刀槍,跪俯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偌大的校場鴉雀無聲,密密麻麻地跪滿了軍容嚴整的將士,這樣的場景與朱厚熜想象中熱鬧喧騰、群情激昂的閱兵式相差太遠,興之所動,轉頭對緊隨在身後的呂芳說:“牽馬。”
天子檢閱六軍,隻需移駕就坐閱武廳,接受全軍將士的叩拜,觀看各軍依次通過即可,頂多也隻是乘著抬輿,緩步繞場一周以振奮軍心、激勵士氣,不需要騎馬巡視。這樣標新立異的做派也不符合朝廷禮儀規製,但在外臣麵前,呂芳從來都不會對皇上的命令發出任何質疑,悄聲吩咐一聲,鎮撫司副使、大太保楊尚賢立刻將跟在皇駕儀仗之後的禦馬牽了過來,抓住絲韁,跪在了地上,盡力挺起了脊背。
朱厚熜沒有踩他的脊背當上馬石,而是用手抓住鞍轡,腳一蹬地,就跨上了馬背。
大內駟馬監的那幫奴才早就將萬裏挑一的禦馬訓練得服服帖帖,比一頭毛驢還溫順,對於他這個實際年齡才二十多歲的人來說,隻要不沉湎酒色被掏空了身子,再稍加練習,就能輕鬆地做到這一點,但滿朝文武的心中同時發出一聲讚歎:禦駕親征之後,皇上的騎術竟更加精進了,渾然不象是一個已年過不惑、養尊處優的天子。聖體康健如此,家國社稷之幸,百官萬民之福啊。
端坐在馬背之上,朱厚熜轉頭對高拱等人說:“肅卿、誌輔、元敬,陪朕檢閱我大明軍隊。”
朝廷公侯卿相俱在場,皇上惟獨點了他們三人的名字,這自然是天大的榮耀恩遇,但也等若是將他們置於了眾矢之的,容易招惹那些一、二品大員的嫉妒,換做別人或許應該跪地辭謝,但高拱等人都不敢給興頭上的皇上潑冷水,加之又都是心氣正盛的年紀,也就顧不得許多,應一聲諾,一齊跨上了馬。
錦衣衛十三太保也跟著跳上了馬,簇擁在皇上的周圍,倒把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擋在了外麵。朱厚熜笑道:“這是他們的地盤,你們這麽做,豈不是喧賓奪主嗎,一邊老實呆著去。”
關乎主子安全,楊尚賢亢聲:“回主子,奴才職責載諸祖宗家法,請主子恕奴才萬死不敢奉詔。”
“祖宗家法”是朱厚熜最不願意聽到的四個字,當即就把臉沉了下來:“搶鏡頭還有理了你。”
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之後,朱厚熜想起了當日禦駕親征之時,楊尚賢為了勸自己移駕回宮,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與俞大猷聯合起來搞了一場滑稽的比武之事,又展顏笑道:“你不是曾說過俞大猷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會什麽‘隔山打牛’神功,一拳就把你打得重傷倒地,還要調養將息三個月才能恢複嗎,算起來還沒有三個月,你怎麽就恢複好了,”
楊尚賢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過來,臉色微微一紅,卻仍在大言不慚地說:“回主子,此一時彼一時也。奴才雖學藝不精,但若是有人要不利於主子,奴才怎麽也要拚死一戰。”
“嘖嘖嘖,你什麽時候竟也學會了這樣跟朕說話,你當朕喜歡聽這些嗎,”話雖如此,朱厚熜也不好過於戲謔這個忠心耿耿的侍衛,便說:“就給你們一個狐假虎威的機會,跟在朕的後麵風光風光。不過,高拱他們畢竟是主角,你們可不能太過分了。”
大庭廣眾之下,忤逆聖意已是大逆不道之罪,主子又做出了讓步,楊尚賢也不好再堅持,就帶著其他太保將馬帶在了一側,讓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策馬來到了朱厚熜的身旁。不過,六個太保分成三組,一左一右緊緊地跟在高拱他們的身後,隻落後半個馬身的距離,手緊握著兵刃,三人若稍有異動,就要被這些大內高手立斃當場。
躍馬走到了軍將方陣的前方,朱厚熜高聲喊道:“大明好兒郎,大家好。”
營團軍的全體士卒身軀都是一震,有個機靈一點的隊官大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頓時,全場響起了將士們潮水般的呐喊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的人仍趴在地上,不敢抬頭直視天顏。同時,有大顆大顆的淚水自將士們那虎目之中洶湧而出,砸在了腳下那已經被無數的馬蹄和戰靴踩踏得堅硬如鐵的土地上。
聲浪漸漸平息之後,朱厚熜高聲喊道:“大家免禮平身。”
這次不需要人帶頭說話,所有的人同時應道:“謝萬歲隆恩。”
但是,卻沒有人起身。
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嚇得臉色劇變,忙高聲喊道:“聖上有旨,免禮平身。還不快快謝恩,徒手起立。”
營團軍全體將士又齊聲喊道:“謝萬歲隆恩。”放下手中的兵刃,站了起來。
高拱三人滾鞍下馬,跪在了地上,齊聲說:“臣等治軍不嚴,請皇上治罪。”
朱厚熜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卻笑著說:“這樣令行禁止,古之大將也不過如此,怎麽還是治軍不嚴,朕非昏聵之主,自然知道‘軍中隻知將軍之命,不聞天子之詔’的道理,你等又何必如此緊張,快起來吧。”
見高拱他們三人站了起來,卻還是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朱厚熜又溫言撫慰道:“肅卿、誌輔、元敬,短短年許時日,你三人竟將一支草草成軍的營團軍帶成了周亞夫的細柳營,更率軍奮勇殺敵,保家衛國,朕深感欣慰之至。說起來,滿朝文武大臣,隻有你們與朕最貼心,朕也不瞞你們。如今江南一幹藩王宗室、勳貴大臣辜恩逆行,倡亂謀叛,國朝也如前漢一般遭遇了七國之亂,當此社稷飄搖、國變橫生之際,朕最需要的,正是你們這樣的周亞夫,正是營團軍這樣的細柳營啊。”
三人十分感動,一齊躬身抱拳施禮,哽咽著說:“皇上待之以肱股腹心,知遇之恩,臣等九死難酬,臣等永生銘記浩蕩聖恩,縱有千難萬險,也當苦節堅行,誓滅逆賊。”
如當日在德勝門前一樣,在營團軍全軍將士的注目下,朱厚熜騎馬從左到右巡視了一圈,讓每一個士兵都清楚地看見了自己之後,又回到了隊伍的中間,說:“動若疾火,不動如山,營團軍不愧是我大明勁旅。如今江南半壁殘破,家國社稷危傾,正需你等披堅持銳,殺賊報國的大好時機……”
在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的帶領下,營團軍全軍將士發出了怒濤般的吼聲:“戮力同心,殺賊報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