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謀定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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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直正為皇上與高拱等人那種親密無間的君臣關係所感動,聽到皇上提到他的名字,趕緊跪了下來:“皇上,草民……哦,臣願率手下弟兄協助俞將軍,與官軍並肩死戰,俞將軍若有半點閃失,臣願以全家性命相抵。”

    俞大猷仿佛受到侮辱一般,瞪著汪直正要說話,朱厚熜忙用嚴厲的眼色阻止了他,親手扶起了汪直:“不必如此。你們各人有各人的差事,朕還有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給你。”

    汪直實在想不出什麽事情能比平定江南叛亂更大,正在納悶,就聽到皇上又點了高拱的名字:“肅卿,”

    不能與俞大猷並肩馳騁,為朝廷平定家國社稷之亂,讓高拱頗感遺憾,但他心裏也明白,皇上交代下來的兩大任務確實十分緊要,更充分體現了皇上對自己的莫大信任,當即應聲道:“臣在,”

    看著高拱,朱厚熜長歎一聲:“肅卿啊,這兩年你給朕當秘書,每次重要的禦前會議你都曾與會,朝廷的家底究竟如何,朕不說你也知道。尤其是每年的禦前財務會議,議事之時你也都聽到了,各部都伸手向朝廷要錢,可朝廷實在拿不出那麽多的銀子,一些能暫時放一放的事就都隻好放下,即便如此,也難免拉下虧空。若是一直入不敷出,寅吃卯糧,則卯糧吃完之後,真不知道我大明還有什麽可吃的。朕這個家,難當啊,不得已推行新政,子粒田征稅,官紳一體納糧,都是為了緩解朝廷財政危局,誰曾想竟惹出那麽多的事情,不但九邊重鎮守將勾結韃靼賣國求榮,京城出了薛林義、陳以勤陰謀弑君奪位之事,還有江南那幫藩王宗室、勳臣貴戚竟打出了靖難的旗號公然謀逆造反,我大明社稷之危勢,實屬開國百七十年來前所未有,朕每每思之,心內如焚……”

    高拱沒有想到皇上的心情竟是如此沉重,也不勝唏噓,剛想要開口安慰,朱厚熜突然提高了聲調:“但是朕不後悔,列祖列宗將這九州萬方、錦繡河山交給朕,朕絕不能讓它在朕的手上給敗了,我大明富國強兵的即定方略絕不容改易,如今海商懇請國朝開放海禁,與西洋諸番通商互市,每年可為朝廷開源上千萬兩銀子,朕有心準允,但此事畢竟有違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規矩,如今江南叛賊正以朕推行新政違背祖製為由逆天作亂,朕不能再給他們攻訐朝廷的口實,因此福建、廣東兩省開放海禁之事一定要慎重。朝廷如今不能明發上諭頒行天下,隻能由你先與兩省官員談,若是兩省官員不讚成開放海禁,隻能另想法子,卻不可強求……”

    這分明與皇上方才說的“開放海禁,刻不容緩”的聖諭矛盾,此事關係重大,高拱也不敢妄自揣摩,忙說:“臣愚鈍,懇請皇上明示。”

    朱厚熜環視眾人,說:“在場之人都是朕的心腹,朕也就不必顧慮什麽了。所謂偷來的鑼鼓打不得,也便是說有些事可說不可做,有些事可做不可說。比如如今開放海禁一事,你可用向海商支付運送糧食及軍隊運費的名義,下令兩省藩庫拿出若幹絲綢、棉布、瓷器等物交給汪直,由他運到滿刺加,先把今年一千萬國債的利息給朝廷賺回來,免得朝廷到時候失信於民。也就是說,一邊先做著,你再慢慢與兩省官員談。”

    高拱想了想,說:“請皇上恕臣放膽直言,朝廷委托商人運送糧食、軍隊,曆來隻是征調,從未有支付運費之說,臣以為兩省官員未必會讚同此議。”

    “你笨啊,”朱厚熜說:“你就不會告訴他們,這些海商向來不服朝廷教化,因叛軍封鎖運河,南北交通阻斷,朝廷不得已與之妥協,重金雇傭他們為國家效力。若還不能讓兩省官員信服,可由汪直聘請幾個佛朗機人出麵與你一同與兩省交涉,朝廷總不能無償征調番人船隊吧,朕會吩咐內閣給你出一份廷寄,有內閣的廷寄,又有你這個欽差,未必兩省官員還非要到北京來找朕對質不成,,”

    高拱恍然大悟:“皇上睿智天縱,臣謹領聖諭,”

    朱厚熜又長歎一聲:“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啊,朕自會去太廟告祭列祖列宗,懇請他們原諒朕這個不肖子孫……”

    “皇上且不必如此,”高拱由衷地說:“皇上開放海禁,準許海商與西洋諸番通商互市,非是為了私欲,而是為著富國強兵,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百姓長治久安。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也會欣慰於皇上這般耿耿治平撫民之心,”

    盡管在長期的接觸之中,朱厚熜了解到高拱並不是陳以勤、陸樹德那樣迂腐的書生,不會把太祖朱元璋的祖訓看得比天還大比民還重,也能象接受嘉靖新政一樣接受開放海禁的決策,但畢竟事關重大,讓他勉強去做和心甘情願去做的效果大不相同,福建、廣東遠天遠地,一封奏疏沒有一兩個月送不到京城,何況如今江南叛亂,南北交通阻斷,下個聖旨追問執行情況更是遙遙無期,可謂山高皇帝遠,朝廷對此也是鞭長莫及;而且,兵行詭道可以,朝廷行政若行詭道,就非仁君明主所為。因此,他這一番真情之中夾雜著假意的訴苦告白,其實就是為了說服高拱,聽他反過來安慰自己,十分高興,便拍著高拱的肩膀說:“此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就全靠你了,”

    “臣當殫精竭慮,不負皇上社稷之托,”

    “好,朕還有一事要叮囑於你。汪直雖非科甲正途出身,卻也讀過聖賢之書,有一顆拳拳報國之心,更熟悉經商之道,是朝廷急需的人才。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且不可輕之慢之,更不可侮之辱之。”說著,朱厚熜一邊拉起了高拱的一隻手,一邊拉起了汪直的一隻手,將他們的手放在了一起:“朕就把開海禁,為朝廷開源之事交給你們了,你們一個居內,一個處外,定要戮力同心,並肩攜手,為我大明賺回一個浙江來,”

    高拱一愣:“浙江,”

    朱厚熜開心地說:“你還不知道吧,據汪直所說,與西洋諸番通商貿易利潤甚大,僅滿刺加一條線,每年就能為朝廷賺得幾百萬兩銀子,抵得上浙江一省的賦稅收入,”

    正在說著,他便感覺到高拱自己伸手抓住了汪直的手:“汪大人,與西洋諸番通商互市之事,下官還要多請教於汪大人,請汪大人不吝賜教,”

    汪直慌忙跪了下來:“草民……下官萬不敢當……萬不敢當……”他漲紅了臉,突然大聲說:“自從下海從商以來,因觸犯國朝律法,我便有家難回,報國無門,如今皇上拿我汪直當人來看,高大人也拿我汪直當人來看,我若不能為國家出力,便是豬狗不如的畜生了,高大人,隻要你能從福建、廣東兩省為我籌措一百萬兩銀子的絲綢、瓷器和茶葉,半年之內,換不回來三百萬兩銀子,我自己投海而死,”

    朱厚熜拍手讚道“好豪氣,不過,朕卻要說句不吉祥的話,海上風高浪大,船行海上也難免會有意外,此次你貨殖西番,隻要能為朝廷賺回來一百萬兩銀子,便是奇功一件,若再能給朕尋找兩件寶物回來,更是為家國社稷立下了萬世之功,”

    “請皇上明示是何等奇珍異寶,隻要此寶尚存世間,臣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給皇上找回來,”

    “嗬嗬,一曰番薯,一曰馬鈴薯,哦,又叫土豆……”朱厚熜想想覺得不對,鬼才知道把它們從美洲帶到亞洲來的西班牙人把它們叫什麽,便又改口說:“哎,夢中仙人隻說是番國西班牙人自極遠之地美洲引種至南洋等地,帶朕見了實物,卻未賜下名字,朕也不知道番人將它們叫做什麽。不過,朕已繪出圖形,並在旁邊注明特征,你一看便知。”

    接過皇上賜下的圖樣,汪直實在看不出這樣醜陋粗鄙之物竟是仙人所授,眼中閃爍出一絲疑惑的神色。

    朱厚熜正色說道:“莫要小看了此物。仙人告訴朕,此物等若五穀,甚至比五穀更耐寒抗旱,產量又高,可供百姓災荒之年度時救命,堪稱社稷之寶。你可要仔細尋找,若能找到,不拘價錢,不拘多少,定要給朕弄回來,再多多聘請懂得耕種的番人來我大明傳授耕作之術,這便是朕方才對你說的更重要的差事,此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事,災荒之年更能救千千萬萬百姓之性命,可謂功德無量,隻要你能找到並帶回我大明,朕就算給你立廟建祠也不為過。”

    高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對汪直說:“汪大人,朝廷如今大興農務,皇上為了百姓溫飽之事費盡了心思,你且要體念皇上一片愛民之心,找到這兩件寶物並帶回我大明。”

    “皇上真是菩薩心腸,”汪直感慨地說:“臣也是貧苦出身,災荒之年也餓過肚子,知道挨餓的滋味。臣就算是搜遍南洋,也要為我大明把這兩件寶物找回來,獻給皇上。”

    “嗬嗬,獻給朕做什麽,朕自家又不會耕種,你就送給高肅卿,由他組織福建、廣東兩省試種。”朱厚熜笑著說:“桔生淮南則為橘,桔生淮北則為枳,氣候使然嘛,朕想閩粵兩省與南洋氣候相差不大,大致可以成活。在兩省引種成功之後才能逐步北移,在朕有生之年,隻要北方百姓能吃上這兩種東西,不至於在饑荒之年餓死了人,朕就深感欣慰了,”

    所有的人都被皇上親民愛民之心深深地感動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齊聲說:“仁君愛民,社稷之幸,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