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怒斥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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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好一陣子,林健才歎道:“貴軍之強,為林某平生僅見,我軍憑城堅守尚且難敵,更遑論野戰交鋒……”

    見林健並不上鉤,曹聞道不免有些失望,但他其實也沒指望如此拙劣的激將法能奏效,便點點頭,說:“你能這麽說,倒還算是有自知之明。既然明知不是我軍敵手,為何不投降,卻要讓手下這幾千弟兄白白丟了性命,”

    林健強壓著怒火說:“天道無常,我輩身為軍人,隻能全力而為,縱然不能取勝,也要一盡人事……”

    “說的好聽,我看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家的功名利祿而已,你們這些混帳王八蛋何嚐把弟兄們的性命放在心上,”曹聞道冷笑一聲:“既然我軍炮火那般猛烈,為何不讓弟兄們躲避炮石,卻逼著他們站成一排往城下撒尿潑狗血人糞,皇上得之天授的神炮豈能是你們那些微末伎倆所能厭勝的,那一營兵馬隻怕沒能活下來幾個吧,這就是你所謂的盡人事,”

    林健為之語塞,苦笑一聲:“那是龍虎山張天師獻上的厭勝貴軍火器的謀略。林某當初也覺得此法過於玄妙,未必能奏效,可高、李兩位大帥,還有蔡軍門都深信不疑,林某人微言輕,也隻能奉命行事。”

    曹聞道雖說聽從曾望的勸告,答應再給叛軍將士一個投誠的機會,但前軍昨日陣亡四千七百多人的血海深仇和損兵敗陣的奇恥大辱豈能輕易放過,忙問道:“那個在城頭裝神弄鬼的雜毛老道隻怕早就被炸成一團爛泥了,高得功、李明博和蔡陽那三個賊娘入的土鱉龜孫呢,”

    林健無言以對,許多叛軍兵士也麵露激憤之色。曹聞道心裏憤恨不已,嘴上便毫不留情地恥笑道:“那三個賊娘入的土鱉龜孫逃得倒是挺快的,我說姓林的,既然那些統軍大將都他娘的逃了,你怎麽不跟著他們一起逃走,”

    林健怒道:“曹聞道,林某無有精良火器可以仰仗,如今兵敗也是無話可說,但士可殺不可辱,你休要出口傷人,”

    曹聞道冷笑一聲:“方才還能客氣稱一聲‘曹將軍’,如今卻對老子直呼姓名,看來你姓林的不想和我老曹講交情了。虧我老曹還一直記掛著你,當初你在寧海衛抗擊倭寇,身中數刀也死戰不退,仍率兵大破倭寇,登在塘報上,英名傳遍天下。我老曹那時候在薊鎮,也覺得臉上十分光彩,逢人就說那個殺得倭寇哭爹喊娘的林健是我老曹的兄弟,”

    聽到曹聞道提起自己昔日的榮耀,林健眼睛驟然迸射出一絲激動的光芒,隨即又黯淡了下來:“曹將軍謬讚,林某愧不敢當。往日之事皆已成過眼煙雲,林某那點功績更是不足掛齒。倒是曹將軍於德勝門下奮勇殺敵,保家衛國的英雄壯舉,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林某聞之更是不勝景仰之至,”

    曹聞道突然勃然大怒:“別跟老子提德勝門,老子在德勝門下抗擊韃靼之日,你在做甚,是否正與那幫賊娘入的亂臣賊子於密室謀劃造逆倡亂之事,,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謀逆作亂之日,正是京師各軍與韃靼鏖戰至最緊要的關頭,雖說各軍打得異常艱苦,有好幾萬將士殉難於京師城下,可我營團軍戚軍門帶兵遊擊於外,將為韃靼征糧打草的大同叛軍全部殲滅,韃靼軍糧已經不濟;而朝廷秘遣欽使說服附逆的大同守軍舉事反正,已殺盡敵寇克複大同,韃靼內無糧草,後路被斷,皇上苦心謀劃多時的關門打狗之計眼看就要成功了,你們造反,簡直是給我京師各軍攔喉一刀,幾萬將士用性命換來的戰機,就這麽白白地糟蹋了,”

    韃靼圍困京師之後,南北消息隔絕,林健等人隻知京師一仗打得十分激烈,戰事詳情卻不知曉,此刻聽曹聞道這麽一說,都震驚了,有些兵士不禁羞愧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曹聞道那噴火的目光。

    曹聞道越說越激動,戟指怒罵道:“他娘的,我大明被那幫韃子鬧騰了一百多年,多少邊地軍民被殺被掠,這世代的血仇比海還要深,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收拾他們,正要將十幾萬韃靼虜賊盡殲於京師城下,卻出了你們這些個王八蛋謀逆造反,掣朝廷的肘,壞了皇上的平虜大事,全軍將士怎麽也想不明白,我大明軍興一百多年,出過多少英雄好漢,如今卻竟出了你們這些白眼狼,幹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們還算是我大明軍人嗎,還算是我漢家兒郎嗎,,”

    林健雖說身在叛軍,畢竟是曾為國家效死殺敵的大明軍人,對於屢屢冒犯天威、犯境侵掠的韃靼虜賊懷有深刻的仇恨,當日韃靼圍困京師,他還曾與一些誌同道合的同僚聯名上書總兵李明博,請纓率部勤王,被李明博以“未蒙詔命部文,不便擅離職守”為由婉言勸阻。此刻被曹聞道當著手下兵士的麵指著鼻子痛罵,他自知理虧,也不惱怒,而是長歎一聲:“此事林某也一直耿耿於心。但林某隻是一個軍人,向來隻知道奉命行事,曹將軍此說,林某無言以對。”

    “操你娘的奉命行事,造反你是奉命行事,守城你也是奉命行事,昨日老子率軍攻城,你們打死了我麾下四千七百多名弟兄,我前軍副統領肖劍鋒肖老弟被你們的火炮炸得腸子都流了出來,就死在老子的懷裏。他當日跟老子在德勝門伏擊韃子,殺得渾身血葫蘆一般,是我帶人把他從鬼門關搶了回來。沒想到,未曾死在韃子手裏的英雄,卻死在這狗日的徐州城下,死在你姓林的的手裏,他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連老婆都沒有討……”

    曹聞道再也說不下去了,大顆大顆眼淚從一雙圓睜的虎目中洶湧而出,肆意地流淌在他那張被硝煙熏黑的臉膛之上。

    林健又長歎一聲:“兩國交兵,各為其主,發生這等不忍言之事也在所難免……”

    “我呸,你們哪是什麽國,一幫逆天背主的亂臣賊子而已,就憑你們,還想把我大明朝的天給翻了過去,做夢,”曹聞道抹了一把臉膛上洶湧奔流的眼淚,咬牙切齒地說:“想到我那劍鋒兄弟,還有我那四千七百多位弟兄,老子就恨不得把你們這些賊娘入的土鱉龜孫統統殺光,為他們報仇雪恨,”

    林健看看身旁已嚇得麵無人色的叛軍兵士,向怒目圓睜的曹聞道抱拳說:“貴軍肖副統領及四千七百兵士殞命城下,林某身為守將,難辭其咎。今日之戰,無論勝敗,林某當自刎以謝貴軍陣亡將士。隻是我軍部眾皆是奉命行事,依我大明律法,奉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究。還請曹將軍並貴軍弟兄高抬貴手,放我軍部眾一條生路……”

    “你放屁,”曹聞道說:“皇上有恩旨,隻要你等不跟著那些亂臣賊子一條路走到黑,就法外施恩,赦免你們從逆之罪。我曹聞道一來要遵從聖命,二來老子雖說沒讀過多少書,卻也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要報仇,老子自會去找高得功、李明博那些賊娘入的土鱉龜孫;還要帶兵殺進南都,找那些謀逆作亂的藩王勳臣算帳,怎會拿你手下這些普通士卒泄憤,”

    林健大喜,又抱拳施禮道:“謝曹將軍,”

    經這麽一打岔,曹聞道總算是平靜了一點,說:“姓林的,當日老子看你身子骨雖瘦弱,可也算是一條血性漢子,才手把手地教你武藝,教你行軍打仗的本事,可老子怎麽也沒有想到,你如今怎麽就跟那些賊娘入的亂臣賊子攪到一塊去了,別忘了,你也是為國家流過血立過功的人,”

    這個問題實在太深奧,林健一直都想不明白,眼下這種兩軍對壘,刀槍對著鼻尖的危急時刻,也容不得他多想,便說:“是非功過,還是留待後人評說吧,”

    “林將軍此言差矣,”人群之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清朗的聲音。眾人一起回過頭去,隻見曾望陪著楊博,從中軍兵士分出的一條道走了過來。

    眾人一起躬身抱拳施禮:“楊大人,”

    不待楊博回禮,曹聞道便說:“城中戰火未熄,楊大人怎能以身犯險,”

    楊博笑道:“戚將軍有言在先,今日之戰,凡我營團軍諸人,自他與本官以下,連同火夫、馬夫,全軍上下一齊殺入徐州城,一個也不許留在城外,本官身為軍中一員,豈敢違命,”

    曹聞道看看楊博,隻見他雖是紗帽官服一應俱全,可官服卻打起了不少皺褶,官服下擺和兩隻手上也沾滿了血汙,全然沒有平日那樣儒雅高潔的風度,不禁埋怨曾望說:“都是你老曾在此耽擱,遲遲未能打開城門,竟讓楊大人攀梯登城,”

    其實,曹聞道哪裏曉得,楊博如此迫不及待地進城,倒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他而起。楊博和戚繼光都明白,徐州是打開南下通道的門戶,此戰勝利,平叛之戰便大局已定,但若是恣意虐殺戰俘,不但違反了皇上“剿撫並重,以撫為主”的平叛方略,更會激起叛軍將士拚死求戰之心,給日後的戰事帶來很大的困難。而前軍昨日傷亡慘重,他們實在擔心脾氣火暴的曹聞道報仇心切,攻上城頭之後大開殺戒,違犯了皇上欽定的《三大軍規八項鐵律》。因此,楊博留下戚繼光在城外督率餘部準備進城,自己帶著幾名親兵小校,沿雲梯登上城頭,急匆匆地趕到了兩軍對壘的馬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