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嚴刑峻法

字數:4860   加入書籤

A+A-


    曹聞道苦苦哀求說:“兩日激戰,我前軍損傷很大,就拿他們這一哨來說,三十多人隻活下了他們十三個,連哨長都換了三個,可算是再世為人。我前軍願以今日破城之功抵罪,懇請軍門法外施恩啊……”

    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曾望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曹聞道跪了下來,說:“今日之戰,前軍率先攻上城頭,奠定全軍勝局。中軍也願以破城之功為其抵罪,懇請軍門法外施恩……”

    “呼啦啦”,所有看熱鬧的兵士都跪了下來:“懇請軍門法外施恩。”

    聽曹聞道說起前軍傷亡情況,戚繼光不禁為之動容,見曾望和眾多兵士一起跪下求情,也有些躊躇了,轉頭看著一直陰沉著臉沉默不語的楊博,問道:“楊大人,你看,,”

    楊博看看麵前環繞四周的兵士,又看看那十幾個麵孔之上還帶著被炮火硝煙熏黑灼燒痕跡的罪卒,似乎於心不忍地歎了口氣:“造孽啊。他們都是朝廷的功臣,大明的英雄……”

    曹聞道等人心裏剛剛泛起一線希望幾分欣喜,就聽到楊博咬咬牙,說道:“不過,律法軍規豈是兒戲,什麽都不必說了,就照戚軍門方才說的辦。”

    曹聞道聞言大怒,從地上跳了起來:“姓楊的。我手下的弟兄都在德勝門負過傷,在徐州城下流過血。”

    “住口。”戚繼光厲聲喝道:“我營團軍全軍將士哪個未曾在德勝門負過傷,哪個未曾在徐州城下流過血,豈能容你前軍在此吹噓功勞。”

    軍中最重戰功,曹聞道敢和未曾參加過北京保衛戰的楊博抗辯,卻不敢跟戚繼光叫板,又是“撲嗵”一聲跪了下來,大聲說:“請軍門看在我前軍連日激戰,損傷過半的份上,暫留他們性命,下一戰讓他們拚死為朝廷盡忠罷了。”

    方才被曹聞道破口大罵,楊博也不惱怒,和顏悅色地說:“功是功,過是過,豈能混為一談,不過,曹將軍的意思本官明白,這幾名弟兄觸犯律法軍規,理當正法,但念其確有戰功,可按戰歿呈報朝廷,請恩恤與兩日來陣亡將士同例。”

    曹聞道也明白,這已經是楊博格外開恩了,但他還是不甘心地說:“他們弄的是一個**啊……”

    楊博搖頭歎息道:“千裏長堤,潰於蟻穴,今日淫掠煙花女子,明日便會淫掠良家婦孺,長此以往,本軍如何對得起聖上‘人民子弟兵’的禦評,此風斷不可長,此例斷不可開。”

    說著,他走到那一排罪卒的跟前,將他們一一扶了起來,並替他們整了整早已破爛不堪的號衣,說:“從來隻有鐵打的軍規才能錘煉出鐵打的雄師,為了不負我營團軍數萬將士血灑疆場鑄就的赫赫威名,你等就莫怪軍法無情。不過,聖恩浩蕩,朝廷優撫恩恤十分周到妥帖,必不致你等家人受饑寒之苦,你等且安心去吧……”

    那一排兵士大多都哭得稀裏嘩啦,卻有一名兵士嚷了起來:“人是我藏起來的,也是我第一個上的,都是我造的孽,不關弟兄們的事。”

    有人也跟著嚷道:“隻我們四個幹了那個**,為何要把全哨人都殺了,大人行事如此不公,小軍心中不服。”

    有人替哨長叫屈道:“哨長王五哥跟我們一樣,也有一兩年沒有碰過女人了。可他不但沒有跟我們一起作孽,還勸說過我們,是我們沒有遵他的命惹出的禍。沒來由讓他也跟我們一起擔罪。”

    戚繼光見楊博如此屈尊禮待,軟語安慰,尚且難擋群情洶洶,不禁大怒道:“軍中律法向來有連坐之罰,你等可是第一天入我營團軍的,。”

    曹聞道也厲聲罵道:“我前軍沒有孬種,死就死,多說什麽廢話。誰叫你們管不住下頭,觸犯了軍規。有我營團軍一日,就不會讓你老娘沒了吃穿。”

    這個時候,林健悄然走了過來,在曹聞道身邊跪了下來:“楊大人、戚軍門,罪將也是帶兵之人,知道軍令如山的道理,有些話本也不是罪將可以隨意置喙的,但曹將軍、曾將軍他們不好說出口,罪將隻好多嘴了。”

    林健畢竟不是本軍下屬,楊博和戚繼光對他也就不能象對曹聞道、曾望等人那樣隨便,便客氣地說:“林將軍請起,有話但說無妨。”

    “謝楊大人,戚軍門。”林健卻不起身,說:“軍中發生這等事固然可歎可恨,不過,飲食男女,人之所欲,非聖賢之人斷無絕滅欲念之修為。貴軍前年奉敕抽調各衛所精銳之師組建,將士們奉調進京,家眷卻未曾搬到京城,這些兵士也有可憐可憫之處……”

    林健的話說到了要害之處。明朝軍製為衛所軍戶製,軍事要隘設衛,關津渡口設所,皆建有固定的營房。規模較大的衛都修築有城牆,儼然一座城市一般,裏麵沒有百姓,住的都是軍戶,無論官兵皆可娶妻生子,隻要不打仗,平日裏防守操練之餘,軍戶們都在衛城中過著有妻有子的日子。加之明軍實行軍屯,邊地七分屯田三分守備,內地八分屯田二分守備,不承擔守備任務的軍戶除了比普通百姓多了一身戎裝一柄軍械之外,用“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來形容他們的家居生活也不過分。

    但是,營團軍乃是朱厚熜欽命組建的新式軍隊,聖諭明明白白寫著組建營團軍就是“要準備打仗”。因此,從組建之日起,全軍就一直進行嚴格的軍事操練,沒有從事屯田墾殖。在這種情況下,就沒有人敢向皇上建議將全軍將士的眷屬遷至京師。朱厚熜倒是問過幾次俞大猷和戚繼光等人的眷屬可曾搬來京城同住,卻沒有想到普通士兵也有同樣的需要。

    不過,這也不能說是皇上寡恩無情,通常奉調守邊或從征打仗的客軍也照例不能攜帶眷屬,當日戶部有司便是因此而按客軍之例,隻給營團軍撥付半額糧秣,被時任監軍的高拱鬧到了戶部尚書馬憲成那裏。因他是天子近臣、首輔門生,馬憲成悄悄給他開了方便之門,足額撥付了軍需糧餉,也沒有呈奏禦前。

    俞大猷當日曾想到過這個問題,曾與高拱、戚繼光商議要上奏朝廷。可是兩人都不同意,理由也十分充分:朝廷財政吃緊,哪有這許多銀錢用以遷移將士眷屬,再者,古之名將,無不奉行“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原則,皇上有旨要遷徙軍眷進京,那自然是浩蕩天恩;既無旨意,便說明皇上並不願意如此,怎能以此等小事擾煩聖心,褻瀆聖聽。

    不過,無論是昔日的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還是如今的楊博和戚繼光,都不敢認為是皇上慮事不周,更不可能想到皇上其實來自另一個時空,並不知道還有此事。因此,對於林健的話,楊博和戚繼光對視一眼,又都苦笑一聲,誰也不好接腔。

    林健見他們都不說話,又說:“罪將以身家性命擔保,那名女子確是徐州城中的樂戶賤籍,並非良家女子。這一十二位兵士都是於家國社稷有功之人,楊大人、戚軍門既能寬恕罪將這等無君無父棄國棄家之人,還請酌情豁免他們的死罪,如待罪將一般,許其留此有用之身,為朝廷再立新功。”

    “林將軍不必再說什麽了……”戚繼光長歎一聲:“其實我又何嚐想如此啊。正如楊大人方才說的那樣,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我營團軍既是奉敕討逆的堂堂王師,又曾蒙聖上禦賜‘人民子弟兵’,我不能為了憐惜這幾個害群之馬,就不顧全軍將士鮮血鑄就的赫赫威名。”

    林健愣了一下,突然喊道:“不愧是鐵打的營團軍。罪將懇請楊大人、戚軍門恩準罪將加入貴軍,為朝廷為百姓效死盡忠。”

    楊博伸手將林健攙扶起來,說:“林將軍快快請起。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你之所請,本官和戚將軍會聯名上奏中軍並轉呈朝廷。”

    戚繼光對一旁鐵青著臉不說話的曹聞道說:“中軍張老公帥和呂公公他們很快便要移防入城,此事若是張揚了出去,有損全軍聲名,快些執行軍法吧。”

    曹聞道狠狠地瞪了楊博一眼,轉頭對曾望說:“老曾,老哥實在……唉。麻煩你讓我這些不成器的弟兄們走得利索點,拜托了。”

    回到中軍帥帳,楊博問道:“元敬,此事真的要隱瞞不報,”

    戚繼光歎了口氣:“既然要報戰歿,當然不能讓中軍知曉。但皇上待我營團軍恩重如山,於我戚繼光更有再造之恩,瞞誰我也不能瞞皇上。我要密遞一封奏疏向皇上請罪,惟約兄意下如何,”

    “既然要上奏疏,就將林健的話也寫上。”楊博也歎了口氣,說:“唉。當日組建營團軍時,我便想到這個問題,可奏疏呈上去,被我兵部丁部堂嗬斥了一頓,將我的奏疏退了回來。我當時人微言輕,不敢與堂官對抗,更不敢直接上書朝廷,卻沒想到時至今日,竟誤了那一十二位軍中健兒的性命……”

    “惟約兄不必如此自責,那些不成器的東西見著女人就象貓兒見著腥一樣,能否與眷屬團聚與此事並無關聯。”

    “自然並無關聯,不過眷屬隨軍,倒也能解除我營團軍全軍將士的後顧之憂,若能如此,這一十二名弟兄也不算是白死了,”楊博沉吟著說:“奏疏之上可將舉薦林健的話也一並寫上,”

    這與他方才提出由中軍大帥張茂等人舉薦的建議自相矛盾,戚繼光愣愣地看著楊博,問道:“這是何故,”

    “曹聞道那個蠢蛋。若是悄無聲息逮住他們,再密報你我,事情總還有回旋的餘地,偏還要自作聰明,施出這招苦肉計來大肆張揚,再不給他配個明白事理的副手,還不曉得要惹出多少禍事來。”楊博生氣地說:“他那樣嫉恨於我,其實說起來,倒是他害了那一十二名兵士的性命。”

    看著楊博那張因生氣而略微有些漲紅的臉,戚繼光不禁默然了,一方麵,他能理解並且感激楊博珍愛營團軍聲譽的殷切苦心;另一方麵,卻又覺得這位“惟約兄”終歸還是過於圓滑了一點,不如前任高拱那樣嫉惡如仇而又心直口快、率性自然,能讓人從心底裏願意與之親近……